乱世辰歌

　　“霍邑？我爹……大将军现在打到霍邑了？”
　　何潘仁摇了摇头：“还没有。从霍邑方面传来的消息是，代王杨侑派虎牙郎将宋老生率精兵二万驻守霍邑，派右亲卫大都督屈突通率数万骁果卫驻守河东。”
　　常宁脸上微微变色：“宋老生和屈突通都是当世名将，骁果卫更是骁勇善战的禁军。他们都被派出去阻击大将军，大将军岂不是有危险？”
　　何潘仁道：“是啊，末将也为此担心，因此一接到探报，就来禀报二位公子。”
　　常宁面带忧色，看向初辰。
　　初辰一言未发，站起身，走到壁上悬挂着的大幅堪舆图前，凝神细看。
　　常宁和何潘仁也走到她身侧，向壁上看去。
　　看了一阵，初辰才道：“宋老生和屈突通分守霍邑和河东，遥相呼应。大将军沿汾水南下，经雀鼠谷，进贾胡堡，进逼关中，霍邑和河东都是必经之路。”
　　常宁急道：“那怎么办？”
　　初辰看向常宁，微微一笑：“还不妨事。虽然宋老生和屈突通都是勇将，不过大将军戎马多年，又有大公子和二公子在侧，不会不是他们的敌手。宋老生和屈突通分兵二处，虽是互为呼应，但是兵力分散，也就有了破绽。更何况骁果卫虽然善战，但是屈突通本来不是骁果卫出身，骁果卫们原本就自视甚高，不见得就会服膺于他。这些想必大将军都心中有数，一定会想出策略来分而击破。”
　　常宁松了一口气，何潘仁神情也缓和下来。
　　初辰又看向壁上的堪舆图，手指从霍邑向下延至河东进而指向潼关，道：“只要大将军打下霍邑，那么通向关中之路就打开了。”
　　常宁脸上笑容初绽，道：“到那时咱们就可以带兵去和大将军会合了。”
　　何潘仁也笑道：“那么末将也就有幸能见到大将军和另两位李公子了。”
　　正在这时，忽然又有一名随从从外面跑进来，高声叫道：“两位公子，何将军，现有霍邑方向来的急报。”
　　常宁连忙道：“让他快进来禀报。”
　　刚才厅中轻松的气氛一瞬间一扫而空。初辰也神色凝重起来。
　　他们刚说起霍邑的宋老生和河东的屈突通不见得会成为李渊西下关中的阻碍，突然又来了这样一通急报，远在霍邑的战场形势又有了什么样的变化呢？
　　“咚咚咚”一阵脚步声响，一名被派到霍邑方向探听消息的兵士快步进来，他身上仍然穿着乔装改扮时的樵夫装扮，腿上、脚上满是泥泞，尘土满面，淌下的汗水在脸颊上冲刷出一条一条的印迹。
　　他一进来，刚要跪下施礼，初辰疾声道：“不必施礼了，有什么消息，快说。”
　　那兵士大大喘了一口气，这才道：“大将军行军至贾胡堡附近，不料阴雨连绵，已经下了半月有余，道路泥泞难行。小的听从那附近山中打猎回来的猎户说，大将军的人马日日浸在雨水中，苦不堪言，似乎连粮草也短缺了。”
　　断粮是行军打仗的大忌，常宁、初辰、何潘仁自然都深明此理。
　　那兵士抬头看了一眼三位首领的神色，低下头，继续道：“小的还风闻，远在马邑的刘武周正准备进袭晋阳。这消息大概大将军那边也都知道了。”
　　常宁闻言脸色大变。
　　晋阳是李家的根基所在，李渊西入关中，粮草全靠晋阳方向供应，将士们的家小也都在晋阳，如果晋阳失守，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何潘仁脸色也甚是难看。
　　他追随常宁，自然是看中李渊有能力打下关中，成就大业。如若李渊还未入关中就失败，他又该怎么办呢？他想跟随明主定国兴邦的雄心大志，转眼就落了一场空啊。
　　初辰也不由得心乱如麻。
　　现在听探子所报的李渊所面临的情势，确实极为复杂。虽然探子只听说了大军受困于大雨、粮草不继、刘武周准备夺取晋阳的消息，但是李密正在洛口仓，距离霍邑、河东都不远，在各路义军中势力首屈一指，谁能担保李密听闻李渊现在的困境，不想先除去一个强劲的对手再说？若是他真的率兵直扑汾河，本来就举步维艰的李渊，能抵挡得住吗？
　　何潘仁看向常宁，道：“想必唐国公面临如此境地，也只能先回师太原，解决后顾之忧了。”
　　常宁紧锁双眉，道：“也只能如此了。若是晋阳失守，前有重兵，后无退路，更是危机重重。爹他此刻应该已经退兵了罢。”
　　何潘仁垂下头，神情甚是沮丧。
　　常宁心中也十分难过。若是爹退了兵，她在鄠县这里苦苦支撑，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大将军不能退兵。”初辰忽然道。常宁和何潘仁一齐看向她。
　　“唐国公从晋阳起事，锐气正盛，如果此时退兵，军心一定不稳。唐国公退兵，宋老生和屈突通必然从后追击，太原郡周边原本效忠隋室的兵马若是再堵截，唐国公危矣。”
　　初辰双手握成拳，一字字道：“图谋大事只能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若是一味图稳，为了救晋阳而贸然回师，只会让情势更险，我大哥杨玄感，就是前车之鉴。”
　　“可是，如果刘武周真的打晋阳抄了咱们的后路怎么办？如果无法进兵，或者打不下霍邑，又怎么办？”常宁焦急地问。
　　初辰贝齿轻咬下唇，沉吟片刻，断然道：“唐国公现在如果有退兵之心，担忧的无非是打霍邑不成、粮草不足、刘武周攻晋阳、李密出兵这几样。宋老生虽有名将之名，但是还难不倒唐国公和两位公子。只要能打下霍邑，粮草也不是问题。刘武周虽然占据马邑，但是他周遭仍然有梁师都、郭子和等人虎视眈眈，他若是出兵取晋阳，马邑就未必保得住，衡量轻重，他也不会轻易出兵，就算要打晋阳，也是在他将周围势力都收归己用之后。惟有李密，倒是不得不防……”
　　初辰双目凝视堪舆图上洛水以南的洛口仓，然后目光又沿着洛水向西移到洛阳，再往西就是河东郡，而往西北则是霍邑。
　　“不过，李密也有他自己的弱点。李密虽然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但是他的兵权来自瓦岗寨翟让的让位，以李密的为人，断不能放心。更何况相比远在霍邑以北的唐国公，洛阳更是近在咫尺，又似乎唾手可得。”
　　初辰回想起数年前与李密见过的两面：“李密此人，胸怀大志，确实也熟读兵法，见解不凡。不过他的眼光似乎还不够高远，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却不能纵观天下大势。从他的为人心胸而论，应该不会舍弃近在咫尺的洛阳，而去截击唐国公。”
　　“万一……”
　　“不能想万一。”初辰截道：“退兵与进军两者利害相较，回师退兵遗祸无穷，纵然能侥幸全师而退，日后只怕再难有机会进夺关中了，倒不如放手一搏，胜算之数还大些。”
　　何潘仁忍不住插嘴道：“我听章公子所言，句句倒是都有道理。可是章公子不在唐国公身边啊，只怕唐国公并不这么想，此刻说不定已经退兵了，我看咱们还是及早做打算才行。”
　　常宁也蹙着双眉，叹道：“初辰，若是你在我爹身边就好了。唉，如果不是为了我，你就不会离开晋阳，也就不会耽误爹的大事。”
　　她越说越是惶急，到后来眼圈微红，几乎要落下泪来，深恨是自己拖累了父亲兄弟，以及跟随父亲起兵的那十万精锐儿郎。
　　初辰心中本来也忧急交加，担心李渊若是微有动摇，回兵晋阳，就大事不妙了。她双拳越握越紧，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低着头，心中飞速地在想，如果李渊真的回兵了，自己该指挥常宁现在这支兵马怎么办？是否有补救的方法？
　　忽然间，她心中掠过临别时李世民的眼神，这双眼睛沉着镇定，仿佛前路中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都不能阻挡这双眼睛的主人一刻，这双眼睛中还蕴含着无比强大的信心，是在相信自己，也在相信她。
　　初辰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不，唐国公一定不会退兵，一定会继续向霍邑进发，而且此刻应该已经打下霍邑、直逼河东了。”
　　常宁和何潘仁一怔，都以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她。
　　初辰低声道：“他一定不会让唐国公回师的。我能想到的，他一定也能想到。”与其说是在对他们解释，还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她的神情沉静没有一丝波澜，目光沉着镇定，蕴含着无比强大的信心。
　　常宁凝视着她，慢慢地，嘴角现出一丝微笑，这丝微笑荡漾开来，将刚才常宁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好，那咱们就在这里固守，等着大将军他们进关中来。”
　　“不，固守还不够，”初辰指向堪舆图上关中的大片地方：“咱们还要为唐国公在关中打开一片天地。周至、武功、始平……，咱们下一步要把这几个城池都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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