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辰歌

　　英云正要再说什么，忽听远远一阵“呜呜”的号角声响，响声传彻云霄。
　　英云脸色一变，疾道：“这是父汗在召集王族亲贵、统军将领，而且必然是有急事。我得马上赶去。”
　　初辰还未来得及点一点头，英云已经向王帐方向疾驰而去，声音远远地传来：“章公子你先回帐篷，我一会儿去找你。”
　　不必英云嘱咐，初辰也知道当此突厥亲贵齐聚商议大事之际，自己作为异族，还是不要四处乱走为妙。因此她也策马回了营地，回到自己所居的帐篷。她的居处临近义成公主的凤帐，当初义成公主如此安排的时候说过，这样便于自己的亲随侍女照顾这位大隋来的章公子，不至于有言语不通的麻烦。英云觉得颇有道理，因此也没有什么异议。
　　初辰一只手托颐，正在想着不知是什么事，始毕可汗才如此大张旗鼓召集亲贵将领，是否义成公主的困局有了转机？又或者咄苾发难，形势对义成公主更为不利？
　　她正想着，忽然帐篷的帘子一挑，从帐外进来一行人。前面的一个，是义成公主身边的一个侍从，和初辰虽不相熟，却也曾经见过。后面的几人，都是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腰畔悬着佩刀，神情阴沉，面带杀气。
　　那义成公主的侍从躬身行礼道：“章公子，可汗和可贺敦请公子到王帐中相见。”
　　初辰心中一动。她跟随义成公主和英云来到这里数日，却还未见过始毕可汗，怎么始毕可汗突然要见她了呢？始毕可汗不是召集了亲贵，有要事商议吗？若是义成公主来请她，为何来的不是相熟的小蝉等人？
　　她看向义成公主的这名侍从，这侍从忽然间快速地眨了三下眼睛，双手在胸前做了一个手势，因为背对着，也没被身后那群凶神恶煞般的突厥大汉瞧见。
　　初辰心中已经明白了两分，含笑道：“那就有劳诸位带路了。”

　　王帐占地宽敞，有平常帐篷十来个那样大，可是此时也坐满了人。
　　始毕可汗居中而坐。这还是初辰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可汗，草原之主，只见他虽然端坐着，却仍然能看得出身材异常高大，相貌威武，自不必说，虽然不言不动，一股迫人的气势仍然扑面而来。
　　始毕可汗右手边的座位上是义成公主。今日里义成公主打扮和初辰在王庭见到的时候不同，不再是大隋宫妆打扮，而是一身突厥贵妇装束。
　　始毕可汗左手边的座位上是一个突厥大汉，形貌威武雄壮，如同天神一般，非是旁人，却是初辰在雁门关中曾经见过一面的依都泰。依都泰见了初辰，微微一怔。
　　再往下首，两侧各设了两列座位，座上尽是衣着华贵的突厥贵族，或者身披铠甲的领兵重将。突利王子、英云公主、还有那在王庭离去的谷设，都列席其中。其中突利双眉紧皱，面上似乎有几分焦急。英云脸色苍白，神情之中交杂着惶恐、焦虑、难以置信，还有一些别的什么。谷设面色阴沉，他上首的一个中年人和他容貌有七分相似，嘴角却似带着笑容。
　　在地中间，跪着几个人，其中有几个初辰认得是义成公主身边的侍卫侍女，小蝉也赫然在其中。
　　初辰目光一扫，已经将帐中的情形守在眼底。她不慌不忙，踏上前几步，依大隋的规矩行礼，道：“大隋章初辰见过突厥大可汗。”
　　始毕可汗盯着她，因为太过出乎意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满腔怒火，原本打算给进帐来的胆大狂徒一个狠狠的下马威，却没料到进来的却是这样一个样貌秀气文弱的少年。不过是沉默片刻，始毕可汗沉声问道：“你就是大隋来的章初辰？”
　　初辰坦然应道：“正是。”
　　“你为何来到突厥？”
　　“在下受大隋西河公主所托，来突厥向可贺敦问安。西河公主多年未见可贺敦，心系姑母，甚是想念，因此在下入突厥参见可贺敦，将可贺敦近况回报西河公主，也让公主心安，宽慰公主的一片孝心。”
　　初辰一番话，有理有据，态度不卑不亢，始毕可汗一时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谷设上首的那个中年人一旁冷笑道：“依你说，你这竟然是为了西河公主的一片孝心，才接近英云，利用英云去王庭见可贺敦了？”
　　初辰正色道：“三王爷所说既对又错。大隋以孝义治天下，在下受了西河公主所托，自然要成全公主的一片孝心了。英云公主深明大义，这才带我去见可贺敦，这是英云公主的明理之处，何来利用之说？”
　　初辰所猜不错，那中年人正是三王爷咄苾，他被初辰一顿抢白，脸色气得发青，怒道：“即使你是奉了隋朝公主的命令，来觐见可贺敦。可是你时常私入可贺敦的寝帐，只有可贺敦和你两个人独处，这，也是隋朝公主的意思吗？”
　　初辰心中一动，忽然想起突厥王室的一件陈年旧事来。
　　当年北周宇文氏千金公主和亲突厥，先后嫁给沙钵略和都蓝可汗为可贺敦。后来宇文氏被文帝杨坚所灭，北周改朝换代为隋，为了表示恩义，文帝收千金公主为义女，更改封号为大义公主，彰显公主深明大义，以国家为重。可是大义公主亲族俱为杨坚所灭，心中悲伤愤懑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文帝灭南陈之后，将从南陈宫中得到的一具屏风赐予大义公主，大义公主心情激荡下，屏风题诗，写下了“余本皇家子，漂流入虏廷。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的句子。文帝得知后大怒，认为大义公主心存怨怼，因此决心除去她，以免日后她凭借突厥势力动摇大隋。杨钦奉旨入突厥，挑动另一位突厥可汗突利可汗向都蓝可汗告发大义公主与安遂家私通。在突厥，可贺敦的地位高贵，可以参与议论军机要务，等闲罪名都不能加诸其身，可是惟有私通，却是死罪。都蓝可汗果然为此大怒，亲手杀死了大义公主。
　　此时此刻在始毕可汗的王帐中，初辰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不过是一瞬间，她已经明白今日为何始毕可汗急召亲贵议事，突利和英云为何惶恐，咄苾为何得意洋洋。
　　她向义成公主看去，义成公主也正凝视着她，见她望过来，唇角微微上扬，隐隐现出笑意。
　　初辰又看向咄苾，镇定答道：“三王爷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咄苾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蝉，你来说。”
　　小蝉伏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看初辰，更遑论义成公主，只是答道：“可贺敦一直对章公子另眼看待，亲自照顾章公子衣食住行，什么物事都是命我特意备好送去。可贺敦还数次命我去请章公子进寝帐，又不让我在一旁服侍，可贺敦和章公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婢女是一概不知啊。”
　　始毕可汗暴喝道：“闭嘴！够了！”
　　咄苾挥了一下手，向初辰道：“这跪着的人都是可贺敦身边服侍的人，他们都能证明你私会可贺敦，你还想抵赖吗？”
　　初辰笑道：“我为何要抵赖？”
　　“哦，”咄苾眼睛一亮：“那你是要承认与可贺敦有私情了？”
　　初辰朗声笑道：“我是西河公主的结义姐妹，论辈分还是可贺敦的侄女。我与姑母说话不想让旁人听着，又有什么错？”
　　咄苾大惊，指着初辰道：“什么？你……”
　　初辰一扬手，将头上的束发头巾摘了下去，如云秀发散落下来。虽然大隋男子也蓄发，但是此时她秀发堆满肩头，衬着明眸皓齿，明明白白不是一个少年男子，而是一个美貌少女。
　　初辰扬起头，道：“我为了一路行走方便，因此才做男装打扮。”
　　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的义成公主，忽然开口向始毕可汗道：“我这位侄女，行事爽朗，所以爱做男装打扮。没料到却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诬告妾身。可汗是突厥之主，英明决断，还请可汗为妾身做主。”
　　说着，义成公主不由得哽咽起来，泪珠儿双双对对落下。
　　始毕可汗本来虽然恼怒义成公主假造消息，解隋天子的雁门关之围，但是他毕竟与义成公主夫妻多年，对公主的美貌也甚是迷恋，因此上迟迟未作决断。咄苾突然带了小蝉来，说要告发公主私通，他震怒之下，却也并未下决心要置公主于死地，仍同意给公主解释的机会，召初辰来见便是因为如此。谁料到这英俊少年忽然变身为清丽少女，让始毕可汗一腔怒火一下子落了个空，一时之间只觉得甚是荒唐可笑。
　　咄苾也目瞪口呆，不过他到底老谋深算，多有历练，仍然强撑着辩道：“可汗莫要听她们巧言如簧，说不定是她们惧怕可汗的雷霆之怒，因此才诡言欺瞒可汗。”
　　义成公主手里拿着手帕拭泪，瞥了一眼咄苾，道：“是男是女还不容易分辨吗？大可以请几位王族中有身份的夫人，带我这侄女去后帐一验便知。”
　　初辰啼笑皆非，还未等她开口，始毕可汗左手边座位上的依都泰忽然叫道：“可汗。”
　　始毕可汗对依都泰一向敬重，侧过头客气地道：“国师有什么吩咐？”
　　依都泰道：“这位姑娘确是女子，是无疑的了。我之前曾经向可汗禀告过，在雁门关时未曾完成可汗的托付，乃是因为大隋皇帝身边的一位侍卫将军和一名宫女联手挡下了我的一剑，再加上三千骁果军，我没有必胜的把握这才无功而返。当时那名宫女，就是眼前的这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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