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辰歌

　　李靖和初辰策马奔驰了好一阵，距离洛阳城已经很远了，这才慢慢放缓马步。
　　李靖侧头看向初辰，开言道：“杨小姐……”
　　初辰微笑道：“司徒大人虽然是我的义父，我却姓章，小字初辰。”
　　李靖连忙改口道：“章小姐，是在下疏忽了。”
　　初辰道：“李公子何必客气？”
　　李靖又问道：“不知章小姐离开大兴之后，意欲去往何处？”
　　初辰微一沉吟，道：“我本来也没有什么打算，不过早就听说自古江南富庶，文人雅士如过江之鲫，而北人豪迈，英雄豪杰辈出。既然离了大兴，我心里想着就不妨往北走一趟，增长些见识。不知李公子你又有何打算？”
　　李靖叹了一口气，道：“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本来在下离开家乡，前往大兴，是为了谋个出身，却不想遭遇这一场凭空祸事，现在有家也归不得，只能庆幸家中也没有什么亲人在，只有几个下人，想必也不会被波及。唉，实在是……”
　　说到此处，李靖摇了摇头，有些说不下去。
　　初辰看了看他，见他脸上神色颇有些懊恼。
　　初辰劝慰道：“古人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李公子胸怀大志，今日经历些许磨难，也不一定是件坏事，或许是注定了李公子要离开大兴，去别处建功立业，也未可知。”
　　少女的声音如山间的溪水，干净清甜，李靖只觉得心头一阵清凉熨帖，本来烦闷的胸臆也渐渐平息下来。他深吸一口气，道：“多谢章小姐指点，李靖愧不敢当。”
　　初辰一笑，道：“李公子过谦了。义父生平阅人无数，既然他老人家慧眼认定李公子是当今的豪杰，必不会错的。”
　　李靖郑重地道：“李靖必不敢辜负司徒大人的期许，也不敢忘了小姐今日的鼓励。”
　　初辰点了点头，忽然又笑道：“我和李公子一路同行，若是一直这样公子小姐地相互称呼，也未免太生疏了些。你我二人兄妹相称可好？李公子可愿认下我这个妹子？”
　　李靖一怔，忙道：“求之不得，只怕在下是高攀了。”
　　初辰叫了一声：“李大哥。”
　　李靖笑道：“初辰妹子。”
　　两个人相视一笑，瞬间又觉得距离拉近了许多。
　　此时天色微明，两个人已行到一处山间小道。忽听得流水声潺潺，原来此处有一条小溪汩汩流过，溪边有几处高耸的巨石。
　　李靖向前指了指，道：“初辰，走了一夜，马也有些疲累。你我在这里稍作休息可好？”
　　初辰点了一点头，道：“此处地势平坦，后面又有巨石作为屏障，即使有人追上来也可占据地利优势。李大哥的眼光不错。”
　　李靖含笑看了她一眼，心中暗道杨司徒说她熟读兵法、胸中大有沟壑，果然不错。
　　两个人下了马，将马拴在一旁的树上，任凭马自去啃周围的青草。
　　初辰选了一处倚靠岩石背风之处，从包裹中取出一件斗篷铺在地上，又将包裹垫在背后，刚坐下，抬头一看，却见李靖站在一旁，踌躇不前。
　　初辰招呼道：“李大哥，过来这边吧。”
　　李靖向前走了几步，却不知是坐好，还是不坐好。
　　初辰笑道：“李大哥，咱们都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只要心地坦荡，又何必在意俗礼呢？”
　　李靖本来是世家子弟出身，自幼庭训甚严，因此谨守礼仪，唯恐行差踏错。听初辰这样一说，心中转念：自己已经是被迫要浪迹江湖的了，一切都以权宜方便为先，还死守着那些不正不食、非礼勿视的规矩做什么？
　　想到此处，他心中一松，朗然笑道：“你说得是。”说着，也坐了下来。
　　两个人各自占据一边，倚着石头，不再言语，阖起眼睛养神。
　　李靖只觉得一股极轻极淡的细细幽香，似有若无，萦绕在鼻端，仔细去分辨，却又像是自己的幻觉。不知不觉间，他的心事都已化得不知去向，心头只余下平静安然，慢慢地，慢慢地，睡去了。
　　李靖再次睁开眼，只见天光大亮，原来这一觉不知不觉竟然睡了两个多时辰。李靖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只觉得神清气爽，可是看看左近，却不见初辰的身影。他走了两步，再四顾一望，却见初辰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
　　原来初辰醒得稍早一些，就着溪水已经略作清洁整理，此时正坐在石上临水梳头，初升的阳光淡淡映在少女的脸上，娇美不可方物。
　　李靖怔怔得看着，心中忽地升起一个念头：什么胸中所学，什么报国大业，什么青史留名，不过是过眼云烟，能就这样看着这少女梳头，就在这山间水畔过一辈子，一定快活得胜过神仙。
　　可这念头不过只是一闪而过，李靖双手紧紧握拳，暗暗地叫着自己的名字：李靖啊李靖，李药师啊李药师，你的宏图大志都跑到哪里去了？你不是崇拜王翦辅佐秦始皇一统天下吗？你不是仰慕诸葛亮羽扇纶巾七出岐山九伐中原吗？怎么因为一个女子就这样消磨了意气？
　　可是另外一个声音又在说：纵然名动天下，又能怎地？什么英雄豪杰，百年之后，不还是一捧黄土？如果能伴着如花美眷，共看似水流年，这一生才不枉了。
　　李靖这边心头天人交战，对四周情形浑不在意。
　　初辰慢慢梳好头发，将一头长发在头顶挽了一个髻，拾起刚才解开头发时放在一旁的簪子，插在发髻上，这才抬起头来，语声平静，向着高高的石顶上道：“尊驾可曾看够了？是否有意下来一叙？”
　　一个带笑的声音从大石顶端传下来：“如此良辰美景，美人如玉，又怎么会看够？不过既然姑娘发话了，某家自然是要下来的。”
　　李靖一惊，急忙收拾心绪，抬起头向上看去。
　　只见石顶上站起一个身影，背着阳光，看不清面目，那人张开双臂，喝道：“某家来也。”话音未落，已经从大石之上一跃而下，身形夭矫，彷如苍鹰在天空中盘旋。
　　那人落在离初辰和李靖不远的地方，原来是一个身材高大、仪容英伟的大汉，一脸连鬓络腮的胡须，浑然看不出年纪，一双眼睛如同鹰隼一般闪烁着敏锐的光芒，腰间悬着一口佩刀。
　　李靖身形展动，已经挡在初辰身前，一只手搭在剑上，眼神却如已出鞘的利剑，直指眼前的不速之客。
　　那汉子眼睛一亮，赞道：“好身手。”又摇头笑道：“某家此时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绝不愿再惹上这样一个大麻烦。”
　　初辰淡淡地道：“尊驾既然不欲节外生枝，又何必来招惹我们兄妹？”
　　那汉子目光灼灼，落在初辰脸上：“某家本不该节外生枝，却没想到遇到姑娘在这里梳头，美人当前，如若不看，才是唐突美人。一时忘形失礼，姑娘莫怪。”说着，一抱拳，作了一个揖。
　　李靖见这汉子言语无状，行动却颇有礼，心头的一股气也发作不得，只得板着脸，道：“既然知道失礼，就该避嫌才是。”
　　那汉子笑道：“是，是是，某家这就走。”
　　他转身走了几步，却看见一旁树上拴着的两匹马。忽然之间，这汉子身形掠起，向那两匹马掠过去，只见他落在一匹马的马背上，高声道：“某家有紧急之事，迫不得已，要借贤兄妹的马匹一用，日后自当加倍报答。”
　　说着，他挥刀斩断了拴马的缰绳，催动马儿，向远处奔去。
　　李靖喝道：“大胆贼子，尔敢。”便要跳上另一匹马，向那汉子追上去。
　　初辰叫了一声：“李大哥，不必追了。”
　　这一声呼唤极为有效，李靖硬生生勒住缰绳，回过身来，不解地问道：“初辰，为什么不让我追？”
　　初辰望着那汉子远去的方向，道：“看这个人，身手不俗，器宇不凡，也算得上是个英雄人物，今日却做出这等盗马的勾当，可见是有急事在身。咱们的马借他用用也无妨。再者，”少女的明澈眼波在李靖面上一转，道：“此人武功不弱，我只怕李大哥追过去多有危险。不过是一匹马，被他骑去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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