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辰歌

　　悦来客栈。
　　李靖正坐在灯下寻思日间去司徒府拜访的事，想起杨素对他的赞许，不由得踌躇满志，想起那个娉婷身影，又想起杨素对自己和她二人的推崇，又不由得半信半疑。
　　想了一回，耳听得远远传来更鼓的声音，原来已是二更天。
　　李靖站起身来，刚想更衣就寝，忽听几声“笃笃”的敲门声响。
　　李靖心道：如此深夜，哪里还有人来？想必是店里的伙计来问要不要热水和宵夜。
　　他隔着门，扬声道：“不必了，明早再送热水来吧。”
　　但是敲门声并没有停止，又是“笃笃”两声。
　　李靖微一皱眉，走过去打开门，口里还道：“明早……”还未说完，话音陡然止住。
　　门外站着的，哪里是这客栈的伙计？一双寒星一般的眸子望定着他，正是刚才他想到的那个可人儿。
　　初辰低声道：“李公子，事情紧急，你现在收拾行李，我与你一同出城。”
　　李靖定了定神，道：“不知是小姐深夜来访，李靖失礼了。不过夜色已深，李靖与小姐同行，怕是多有不便，不如小姐请回吧，有事明日李靖登府再叙。”
　　初辰看着他，忽然笑了，道：“李公子莫非以为我是来寻公子夜奔的？才这样推托？”
　　听初辰如此直截了当，李靖不由得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初辰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李公子，是义父命我来寻你。宇文化及不肯接见义父派去的人，只怕他随时都可能对公子不利，公子还是及早离开大兴城为妙。”
　　李靖一惊，对初辰深深一揖，道：“多谢小姐相告之恩。李靖这就收拾东西，即刻离去，不必烦劳小姐相送。”
　　初辰摇了摇头：“我也有必须走的缘故，因此义父命我与你一同出城。其中情由，咱们以后慢慢再说，现在还是先离开要紧。”
　　李靖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立刻进房将随身行李收拾了一下，背上包裹，走到前院，在柜上付了房钱，从马厩牵了自己的马。此时初辰早已骑着马在客栈门前相候。二人并辔向大兴城的东门而去。
　　李靖走了还不到一盏茶时分。悦来客栈的伙计刚刚将店里上下客人都服侍好，吹灭了灯，躺下睡觉，忽然听得“咣咣咣”一阵砸门声。那伙计爬起身，点亮了一盏灯，嘴里一边嘀咕着：“今儿看来又是早睡不成了。”一边走去开门。
　　门闩刚拉开一半，就觉得一股大力撞过来，门“咣当”一声被一脚踹开，那伙计向后一个踉跄，差一些便要跌倒在地。
　　数十个如狼似虎的军士涌进来，当先一个向那伙计喝道：“你可见过这个人？”说着，将手中的画轴一展。
　　那伙计吓得心惊胆寒，看了那画轴几眼，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人，似乎，似乎像是在咱们店里住的，住的，一位，一位李公子。”
　　问话那人喜道：“正是一个姓李的。他住在哪里？你带我们去。”
　　那伙计愁眉苦脸地道：“这位，这位李，李公子，刚才，刚才已经结账，结账走了。”
　　“走了？”那人一怔，又逼问道：“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们，我们做伙计的，哪里，哪里知道客人的去向，也不知，也不知他骑了马去，去了哪个方向。”
　　那兵士“哼”了一声，不再搭理这伙计，转过身去对身后的首领道：“方统领，看来这李靖不知是从何处得到了消息，居然连夜走了。”
　　方兴轻捻颌下的胡须，道：“即使他走了也无妨。今晚洛阳城的城门四处都由将军吩咐过，不让随随便便就放了人出城。到了明日一早，画师赶制的画像也就都绘好了，四处一贴，谅李靖这小子也逃不出天罗地网。”
　　那兵士没口价地称赞：“方统领神机妙算，所言甚是。”
　　方兴冷笑道：“得罪了咱家将军，看他还能有什么好下场？他自己跑到大兴来，正是自寻死路。”说着，他一挥手：“走吧，咱们跑了这半夜，也该找地儿喝上几杯，乐一乐了。”

　　李靖和初辰两个人一路来到洛阳城东门。此时城门早已关闭。
　　看到二人骑马走近，把守城门的兵士喝道：“关城门了，明日赶早吧。”
　　李靖提马上前，一抱拳，道：“我兄妹有急事要出城，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其中有个小头目模样的军官，见李靖和初辰仪表不凡，衣饰华贵，不敢怠慢，客客气气地道：“这位公子，不是我们不行方便，而是今日右屯卫将军有命令，无论任何人，都不准出城，我们也是有命在身，不得不遵从啊。”
　　李靖一听是宇文化及的命令，心中更是焦急，脸上却还不动声色，笑道：“我兄妹二人又不是坏人，还望将军高抬贵手。”
　　说着，手里已经暗中扣了一串钱，递了过去。
　　那军官听李靖称他为将军，心中本来就有几分欢喜，见了银钱，更是高兴，伸出手来就要接，可是手伸了一半，又是一阵迟疑，这手又缩了回去。他想了想，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道：“右屯卫将军的命令，我们不敢不遵守。公子还是明日赶早吧。”
　　李靖无奈，只得收了钱，转身回到初辰身边，低声问道：“怎么办？”
　　初辰微蹙双眉，道：“要么就硬闯出去，不过这就闹大了，即使出了城，还要应付后面的追兵。要么就先回去，明日城门开了再作道理。”
　　李靖正要答言，忽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响。
　　初辰回头一望，微微一怔，原来来的非是旁人，戎装佩剑，器宇轩昂，正是杨玄感。
　　杨玄感来到近前，那守门的军官都识得这位是司徒杨素大人的大少爷，新迁的宋州刺史，纷纷施礼道：“见过杨将军。”
　　杨玄感先向初辰点头示意，再转向那些守门兵士，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连我妹子都敢拦？”
　　那军官大惊失色：“小的有眼无珠，不识得小姐，还望小姐赎罪，杨将军赎罪。”
　　杨玄感“哼”了一声，道：“你既然知道有罪，那还不赶紧把城门打开，让我们出去？”
　　那军官脸上神情甚是为难，道：“可是右屯卫将军有令……”
　　杨玄感森然道：“你怕宇文化及，难道就不怕我？”说着，手已经搭上腰畔的剑柄。
　　那军官转念一想：对啊，司徒大人的官阶可比宇文将军的官阶要高，再说这位杨大少爷，可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翻脸不认人、抬手就要命的主儿，要是惹怒了他，就是血溅当场的局面。
　　权衡之下，他立刻脸上堆满笑容，道：“小的该死，挡了杨将军和小姐的路。小的这就命人开门。”
　　说着，他向后挥了挥手，道：“开城门。”
　　下面的军士答应一声，不多时，两扇城门已经打开。
　　杨玄感一提马，当先已经冲出城去，李靖、初辰二骑紧随其后。
　　那守门军官连忙又吩咐关上城门，并且嘱咐手下：“今晚的事谁都不准说下去，要是让右屯卫将军知道咱们不遵号令，私放了人出城，大家都是要掉脑袋的。”
　　手下齐声应是。

　　三人纵马奔驰，眼前已经是十里长亭，杨玄感这才勒住马。
　　李靖和初辰也随着停下来。
　　李靖一抱拳，道：“多谢杨将军今日解围，李靖没齿难忘。”
　　杨玄感摇了摇头，道：“不必客气，我是奉了家父之命前来的。家父担心你们不能顺利出城，才派我来看看。”
　　初辰轻叹道：“义父实在是想得周到。”
　　杨玄感深深凝视初辰，忽然又似想起什么，从背后解下来一个长条布包，递给初辰，道：“你还忘了带这个，父亲让我带给你。”
　　初辰接过布包，已经知道这里面包着的就是灭魂剑，刚要开口说什么，杨玄感摆了摆手，道：“父亲让我对你说，从你拔剑的那一刻起，你就是它的新主人了，神物择主，万勿推却。”
　　初辰轻轻一叹，点了点头，将布包在背后系好，道：“大哥，我这就走了。大哥你多保重，替我带话给义父，请他老人家多自珍重。”
　　杨玄感一双眼睛落在初辰脸上，留恋、不舍、怅然、无奈，百感交集，嘴唇微微翕动，最终却只吐出两个字：“去吧。”
　　初辰重重点了一点头，转过身，一提马缰绳，纵马而去。
　　李靖向杨玄感一抱拳，道：“杨将军珍重。”也跟随初辰之后奔驰去。
　　杨玄感静立在那里，遥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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