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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下)
人群终于冷静下一些的时候,阿青杀出了一条血路,她被撞得七荤八素的,要不是凭着一股不要命的劲,现在说不定已经被踩在脚下了,在摇滚乐的现场,女人永远是弱势群体。
阿青一步跨上台,等伴奏完全停下了之后,她站到话筒前,示意大家冷静些,今晚玩得很开心。没办法,有些颜面你得给,地下乐队并不是靠观众吃饭,但没有观众,他们的存在其实就没有意义。所以,与其说是讨好,不如解释为只是说些让大家都开心的话。
“我给大家唱点安静的歌好吗?树叶们,记得冷酷仙境的【沉睡秋天】伴奏吗,我们上星期才排练过的,许大帅哥,你的重头戏来了,准备好了就开始吧。”阿青不是乐队的主唱,但时常会去看他们排练,也会在live上唱几首,他们已经长成一个整体了。
至于“树叶们”这个称号,来源于乐队的名字“我从兜里掏出一片树叶送给你”,这种鬼神难近的名字是鼓手顾冬冬想出来的,当时他力排众议地力度一度让其他人觉得如果不用这个名字他顾冬冬就要以死相逼,于是大家忍痛起了这个名儿,但由于太长,被乐迷们也称为“送树叶乐队”。
“晚上好,我是赵青沉,好久不见。”阿青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个完全澄净下来,仿佛刚刚苏醒的启明星,再没之前的疯癫与迷乱。
“沉睡秋天,送给不愿沉睡的你。”
顾冬冬不知从哪里抬出来一架电子琴,并召唤了之前被赵青沉阻止唱歌的李维上台来弹琴,没有钢琴就用电子琴替代吧,大家都宽容地接受了这份无奈。
如果说前一秒还有人纠结伴奏的问题,那后一秒等赵青沉开口之后,所有人的嘴巴都闭上了。
“这夜晚城市轻松绽开
我看见欲望沾上了灰
你悄悄地滑过我的梦
在这沉睡的秋天 ”
刘然吃惊地看向台上的女生,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怎么有那么成熟的嗓音?刘然仔细地回想赵青沉的声音,平时说话没觉得怎样,一变成唱的,就沙哑得让人鸡皮疙瘩骤起。这跟叶硼的沙哑不同,后者是天生带有的,只有唱到某些音,或是刻意为之才会显现,但这个女生的声音,像是被粗粝的砂纸磨出的,听起来并不舒服,但那种糙感竟然比天生的更抓耳。只不过至于喜欢哪种,那就是仁者见仁的问题了。
“苍白是我痴迷的颜色
我坠落你生长荆棘的心灵
火红的大地烫伤我
溶化过去慢慢凋零 ”
刘然很好奇,台上这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到底还有多少没展开,她在火车上的那些牵强,寂寞,失望,脆弱,仿佛跟此刻的这个身体这个灵魂一点都不沾边。赵青沉只是双手垂立,眼睛迷蒙地不知看向了何处,声音也忽明忽灭,起伏不定。可以看出她整个人都是无比放松的,因为她偶尔会朝着人群微笑,虽然没有任何动作,但是她一颦一笑都攫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这次刘然终于听出了贝司音,而作为前主音的吉他手在这场餐宴中并没有太动自己手里的刀叉,他只是抬着头看着眼前这个被光束照得惨白透亮的背影,她的黑色长发被照成了灰色,一些浮躁的发卷,随着空气流动不安地震颤着。从叶硼的角度看,赵青沉的脸完全湮没在了她的卷发里,但那道白光像是唤醒了她周身的灰尘,围绕着跳动着,在这具微微泛光的身体四周。叶硼有些恍惚,偶尔需要他的伴奏时,他的目光也不曾离开过那具身体。
“若你想我慢慢靠近
请看着我
视线在颤移
若你想和我行走在明天
从此进入
该是如何甜蜜
貌似沸腾的秋天
芳香的秘密开放在身边
再一次熟悉的秋天
愿望将一一实现 ”
赵青沉收音在转头的一瞬间。她试图寻找什么,但只得到了一个黯淡的头顶。
刘然一直在想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有的人能那么快转换角色,没有一丝生涩的痕迹,就像她们身体里就住着好几个人,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心情下,这些人就轮番跑出来了。与所谓的面具不同,这些个性是长在了身体里的,每个转换都是用心在演绎,你会被她们感动,同时又会被迷惑,哪一个是真实的,还是哪个都是假的,你甚至会猜测这个人的心是不是掰成了几瓣,或是根本用不到这玩意儿。
“我们的贝司手提议唱一首带劲的,他说,”台中央的女人双手握上了话筒,转过头对着角落里的贝司手戏谑地一笑,扬着脸晃着脑袋回过头面对着大家,一脸不知今日何夕的神情,
“【White Rabit】,for you.”她松垮垮的右手伸出来,尖尖的食指指着台下的刘然,也送去了所有人的注目。
刘然猛地收回联想,一脸迷茫地望向那双手的主人,后者没有放下那只手,只是抓了抓蓬乱的头发,向许晗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同时送了个飞吻给已经蠢蠢欲动的顾冬冬。
许晗没回复刘然询问的眼光,他觉得挺好玩儿,不是指控自己叫过她小兔子么,那今天就让她回味个够。
贝司声先穿越身体与心脏共振起来,鼓声而后才响起,像进场的进行曲,鼓点规律流畅,
“one pill makes you larger
and one pill makes you small
and the ones that mother gives you
don't do anything at all
go ask alice
when she's ten feet tall
and if you go chasing rabbits
and you know you're going to fall
tell 'em a hookah smoking caterpillar
has given you the call
recall alice
when she was just small”
赵青沉的声音较之刚才那首收紧了很多,少了些砂砾感,显得紧绷而庄严,叫人不敢动弹,但又像故意为之的戏谑,像个正在操练士兵的女军官,咬词紧绷有力,但随时可能如邪典电影的主角一样,做出无可预知的荒诞事。那种隐藏在常规背后的不稳定性,让在场的乐迷们又坐不住了。
“when men on the chessboard
get up and tell you where to go
and you've just had some kind of mushroom
and your mind is moving low
go ask alice
i think she'll know
when logic and proportion
have fallen sloppy dead
and the white knight is talking backwards
and the red queen's ‘off with her head!’”
叶硼在这段中才将稍清亮的吉他音加进来,顾冬冬的鼓也开始急促亢进,赵青沉开始在台上原地踏步,一只手比作枪,指着自己被照得苍白的皮肤下突突的太阳穴,不大的场子里,不少人开始跟着她原地踏步起来,整个画面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remember what the dormouse said:
‘feed your head!’
‘feed your head!’
‘feed your head!’”
全场除了台上的乐队伴奏和刘然,全都踏起步来,小小的live屋里温度骤升了几度,不是刚才的疯狂,但同样的狂热投入。
刘然不禁感慨音乐的力量,带她走进一个从未涉足的领域和世界,原来人们可以通过简单的旋律和演唱,就把深藏的冲动和热切,颓废和阴暗统统宣泄出来。
那许晗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刘然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也许是认识的时间太短,也许是他的贝司声太低沉,低到她的身体在这些音波频率面前仿佛完全不存在,只有一颗血肉做的心被音符串捆绑起来,跟着规律地突突震动起来。
曲终,赵青沉嘿嘿笑了几声,说了声谢谢大家就准备下台,不料却被大家热情地叫嚷着再来一首,她捏了捏喉咙,摇摇头,说:
“不唱了,今天着两首伤元神了。”
但是底下都是没同情心的各路人,不依不饶的一定要她再唱一首,她忽然眼睛一亮,看像刘然,刘然心头一紧,不好的预感涌来。
“要不我们换个新人吧,给大家介绍个小妹妹,第一次来这里,她唱歌很好听哦,给点掌声鼓励一下嘛,人家都不敢上来了!”她指着刘然说得,所以此刻刘然成焦点了。
赵青沉找到替死鬼,一个劲儿的编造只为把这担子移交给别人,而另一方面她也对这个姑娘有些好奇,她的青涩是显而易见的,但却没有配备胆怯。
刘然只觉得脑子都要炸了,她什么时候听过自己唱歌啊!凭什么就说唱的好听,分明是陷害她嘛!刘然脑子飞快地转着,在想要用个什么借口逃脱,肚子痛?太假不行,喉咙痛?刚刚还跟她说话呢...还有什么呀,刘然急死了,大家的起哄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旁边已经有人在试图推攘她。
“小然子,你平时听什么歌,或者,你对什么歌最熟?”
刘然以为赵青沉终于要放过她了,想了想就说
“听得不多,最喜欢【追梦人】,但是也不算熟。”
“树叶们,谁来弹木吉他,追梦人,来吧。”赵青沉鼓着掌走下台,一脸期待地盯着刘然,人群也被带动得鼓起掌来。刘然慌乱极了,进退两难,她抬眼想寻求支持,看见许晗朝她招手,笑得温柔如水,她心下一横,死就死吧,唱砸了大不了以后再不见他,于是她三步跨两步地走上了台。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
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
让青春娇艳的花朵绽开了深藏的红颜
飞去飞来的满天的飞絮是幻想你的笑脸
秋来春去红尘中谁在宿命里安排
冰雪不语寒夜的你那难隐藏的光彩
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
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
让流浪的足迹在荒漠里写下永久的回忆
飘去飘来的笔迹是深藏的激情你的心语
前尘红世轮回中谁在声音里徘徊
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
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
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
让流浪的足迹在荒漠里写下永久的回忆
飘去飘来的笔迹是深藏的激情你的心语
前尘红世轮回中谁在声音里徘徊
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 ”
刘然闭着眼睛,颤抖着开了嗓。
要说她不怕在这么多人面前唱歌是不可能的,每个少年都有一颗想闪耀却羞涩的心。
她闭着眼睛,只是怕眼泪出卖了她的勇气。
你亲耳听过木吉他澄净干爽的弦声吗,干干净净地,空灵透彻。
她不知道是谁在弹,她也不是故意记起那些在病床前为那个病人放歌的夜晚。那个她喊老妈的女人最爱凤飞飞,尤其是这首歌,她说她想活得像凤飞飞的歌声一样,坚强又深情,干干脆脆。她总是要刘然一遍遍地倒回去听这首歌,她说人在死之前需要力量来坚强,也需要回忆来支撑。她总是分一只耳机给刘然,让她陪着她一起躺在床上听歌,听完一遍,刘然总会倒回去,听着磁带沙沙的倒带声,在等待中无声地啜泣。
刘然突然觉得命运是个残忍的诗人,她从没胆敢把关乎那段日子的记忆挖出来,然而此刻她却被迫在一群陌生人面前,不痛不痒地唱出这首歌,要多久才能走出这些捉弄人的恶作剧呢,她不知道,她只觉得头顶的白光刺得她虹膜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面前的一切都灰蒙蒙的,唯有耳边清澈干净的拨弦声还那么遗世而立,只有它永远不会被捉弄。
“谢谢。”刘然勉强着鞠了个躬,走进人群。掌声还是一样的热切,只是来得迟了些,刚才她在唱歌时台下静得像灾难现场,突然的收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马上适应过来的。
“Sophie Zelmani,你知道吗,你的声音很像她,只是比她甜。”赵青沉一脸辨不清的表情,眼睛里闪烁着不知名的光,
“不知道,我很少听歌。”赵然有些脱力,她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夜晚,这首歌,把她剥的一干二净了,这群人有噬魂的魔力,她不受控制地踏进了他们的领域,心力交瘁地只想退出。
“以后唱歌不要像今天这样,用尽全力,知道吗,会很累。”赵青沉忽然抚上了刘然的脸,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刘然看着赵青沉有些憔悴的脸,不知她为什么这么说,但是她无法说不,这种方式的歌唱,就是把自己的最嫩的心尖撕成条,给每个人评判,这是在用自己最沉重的感情为歌曲加码。但这么做的下场就是,唱完一首,也许几年都不想再碰那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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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章其实本来想做一章写的,但是太多,就分成了上下。
写得我心力交瘁,每一首歌都是我最爱的,每一个人也是我心尖儿上的宝贝,我给了他们最合适的安排,至于未来怎样,我也不知道,且行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