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房

　　“小然子，一起去宵夜，走！”赵青沉拍了刘然一把，示意她跟着走。
　　当基本清场工作都做完之后，酒吧老板把帐结了，塞了一沓钱给许晗，然后许晗提议大家一起去宵夜，大干一场庆祝下这个难得的夜晚。

　　“我不去了吧，这都十一点多了，学校晚上要查房。”其实刘然的学校是不查房没有门禁的，只是刘然太累了，况且今晚上她觉得已经历经了比她前小半生加起来都要惊险刺激的事，总觉得好像脱离了自己的轨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下意识觉得这些人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他们是多才多艺能在舞台上发光发亮的，而自己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学生，近距离看表演已经很破例了，现在还要一起吃宵夜，距离那么近...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开天辟地的事。

　　许晗听见她们说话，拍了拍顾冬冬的肩让他先开路，自己朝这边走来。
　　“对了，你今晚怎么会过来，以前看过我们的现场？”许晗他们每次表演都换地点，所以不是老粉丝的话一般找不到。但是他又奇怪，现场人数说多也不多，也就几十个，一眼望过去就见底了，怎么以前没见她来过，这次又怎么找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的。

　　“因为你在这里啊。”刘然故意说得一本正经，其实这答案本来就一半是事实，她就是顺着他留的信息找来的。
　　许晗再一次被这个姑娘噎住了。要说她有多轻浮，也不见得，穿着简简单单的牛仔裤长袖t恤，说随便也没有，她还怕学校查宿舍。那她到底出于什么心态才一次又一次试探自己，难道她知道了那张照片是自己照的找过来了？许晗顺势想过去，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只是他依旧好奇这茫茫人海，同名同姓的人组个团都能抗击敌侵了，她又是怎么发现这个许晗就是她要找那个呢。

　　“是嘛，那就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宵夜吧，正式认识一下，在场大老爷们儿都还单着呢。”许晗有些心虚，最后那句算是打打掩护，他从来都是个谨慎的人，对于不请自来的事不喜欢也没经验，但他又有些小小的私心想多接触这个神秘的姑娘，为了让自己的罪恶感降低些，他决定用别人来当挡箭牌。

　　世上最令人开心的事是什么
　　不就是你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你嘛。

　　刘然突然想到这句话，甜蜜和欣喜几乎快冲晕了她的脑袋。她没来得及想他话的意思，只是沉浸在“他主动邀请我了”的惊喜中。
　　第一次的见面，现在回想起来有些荒诞，刘然想趁这个机会弥补一下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印象，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喜怒无常不好接近的人。
　　带着一丝卑微的讨巧，刘然看着只是想让眼前这个人也和自己有一样的感觉，谈不上多喜欢，但是请不要厌恶。

　　“好，但是我已经知道你叫许晗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你欠我个人情。”刘然决定放开了，留就留吧，没什么大不了。
　　“是，小白兔。”许晗正儿八经地回答，倒让刘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昵称怎么听起来那么不舒服，又矫情又做作的，她自己都受不了了。
　　“行了行了，求你别叫了，我叫刘然，然后的然。”怕又被理解成燃烧的燃，刘然特地解释下。其实她根本不用解释的，除了赵青沉，没有谁拥有那么非凡脱俗的联想。

　　他们一行7个人，找了一家大排档坐了下来。
　　坐定了之后刘然才感受到奇异的气氛，在场的除了许晗和阿青自己是认识的，其他的话都没说过。她即使很想表现得自在大方，也需要时间来适应和松缓。

　　许晗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就跟刘然旁边的顾冬冬换了座位，于是他跟赵青沉坐在了刘然两边，然后瞟见旁边的人小小松了口气。
　　许晗开始跟刘然介绍起在场的人来，鼓手顾冬冬，吉他手叶硼，主唱林悟空，义务经纪人曲少斌，围着一圈介绍过来，唯独没说他自己和赵青沉。

　　刘然问他为什么不介绍赵青沉，许晗还没开口就被赵青沉抢了话，
　　“我在台上就告诉他我们在火车上认识的，他说为了庆祝你在我的魔抓下逃生要送一首歌给你，结果就选了首怪里怪气的white rabit...不过我唱的不错吧，你看大家都嗨得要死，全跟着我踏步诶！”她兴奋地指手划脚，作势就要比出个法西斯的手势，众人见状一齐喊道“行了！”。然后她嘟着嘴悻悻地收了声，手也收了回去。
　　亏得她开了个好头，气氛也跟着活跃了些。

　　刘然往自己面前的小杯子里倒了一杯啤酒，点点桌子，看向众人，露出纯真的笑容说，
　　“各位，如果接下来我说的话让大家不舒服了，不要跟我计较，小孩子说话不经脑子的，我就在这先干掉这杯，算是赔罪。”她抬头倒下那杯酒，接着说，

　　“悟空哥哥，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林八戒？”
　　“叶硼，你刚刚帅呆了，我简直挪不开眼，我要是个怪兽吃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太勾人了。”
　　“少斌前辈，什么叫义务经纪人，意思你做经纪人不收钱的吗？以后我出名了你来当我经纪人好不好？”
　　“顾冬冬，你这个名字起的实在是太好了，你爸爸妈妈在你还没出世的时候就知道你以后会打鼓吗？还是你以前在妈妈的肚子里咕咚咚地踢她？”
　　“至于你，赵青沉大美女，怎么法海还不来把你这个妖孽收了？”

　　刘然一个个地说过来，极认真极疑惑的口吻，让人几乎要被她的纯真迷惑，以为在说什么赞美的话，可细细一听，又发现这丫头实在是大胆坦率得可爱，第一次见面能给你留下惊艳印象的人不多，一种是极其美貌的，像是赵青沉，一种就是性格很突出的，像是刘然这种的，走在风口浪尖，讨厌的人觉得牙尖嘴利，不知好歹；喜欢的人觉得坦诚率真，随性自然。只是在场的人大都是不拘小节，年轻气盛又爱热闹的青年，他们因为共同兴趣走到一起，本就坦诚以待，自然也是最喜欢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况且，除了极少数的人，没有人能招架住自来熟的天外来物。

　　于是刘然话音一落，现场几乎沸腾了，大家的疲劳都被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姑娘赶跑了，他们只觉得无比新奇刺激。姑娘的话听起来虽然在大胆地玩笑调侃，但能感受到她无恶意，甚至是从心底喜欢着他们这群被世人视作不务正业的艺术青年。

　　其实对他们来说，所谓地下乐队并不像台面上那么光鲜，拿着几百的出场费，每天为曲子排练到死，最穷的时候几个人泡一大桶方便面分着吃，遇到的也无非几种人，鄙视的，觉得不务正业；仰望的，觉得金光闪闪什么都好；主流人群，人家根本看不上你的东西，连鄙视都不屑。刘然这个开场白在他们看来是开创性的，代表着没有鄙夷和崇拜，更没有漠视，只是像普通朋友那样开开玩笑，而且是来自一个所谓的主流人群。

　　在众人的哄笑和回击中，有人找到了漏洞，顾冬冬亢奋地大叫着刘然你怎么把我们许大帅哥忘了，先评价他，再自罚一杯的话。刘然有些不知所措，她刚刚起的也是破釜沉舟的念头，想着既然都坐在一起了就不要管那么多了，先玩开心再说，于是也不管别人怎么想，自己一股脑把话全倒出来了，出乎意料的是竟然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大家好像也都不计较她的不拘小节和大胆言辞，反而跟她接二连三地互动起来，气氛好得一塌糊涂。现在又要她调侃许晗，她哪知道说什么呀，她觉得许晗身上哪里都很顺眼，没什么能调侃的。

　　但是迫于压力，她只好应和着众人，先把啤酒喝了，找找灵感。

　　“许晗嘛，是新世纪大好青年，长得帅琴弹得好，还会照相，我可舍不得说他。”刘然高高的扬着头，说的是令人脸红的话，却表现得像个骄傲地女王。
　　许晗无奈地在各兄弟姐妹们的怂恿下自罚三杯酒表示自己没有被调侃的幸运，他喝完酒转头看刘然，后者因为喝了酒脸色很好，红润又光泽，眼睛更是亮晶晶的仿佛会说话，像她整个人一样，坦率得可爱，闪闪地亮着光。

　　许晗再一次觉得这个女孩捉摸不透，她横冲直撞地闯进自己的世界，还那么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和自己的朋友调笑，不过，许晗又想，谁规定只能是他的朋友呢，这世上之事没什么定数，说不定自己只是个引路人，把她还给他们呢，也许是太高估自己的地位了呢，说不准的。

　　他们又笑又闹地玩到了一点多钟，付完帐许晗问刘然要不要跟赵青沉一起回顾冬冬家睡，还是要回学校，刘然想都没想地就答回学校，她觉得今晚实在是过了，再不回去，她怕明天一觉醒来发现是梦一场后，连个熟悉的人都找不到。

　　于是在跟所有人一一道别之后，刘然拿出钱包数了数前，200，应该够打车回学校了，就准备跟许晗分别，哪不知许晗一脸好笑地看着她问，
　　“你要走回去？”
　　刘然一脸奇怪地回瞪他，“当然是打车啦，这么走明年才能到。”
　　“你觉得出租车司机会没事儿在这种偏僻的地方晃荡找生意么？”
　　刘然愣了，是她太粗心大意了，总以为再玩总有车能回去，完全没想到连车都没有！她焦急地紧皱眉头，突然又想到许晗好像有摩托车，但是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便低着头沉默，决定赌一把许晗的同情心。

　　“走？”许晗朝刘然晃晃脑袋，刘然屁颠屁颠地跑上去问走什么，许晗停下来低着头看她，
　　“魔女，小的送您，可以吗？”
　　“哼，你这哪里是对魔女大人的态度，不过念在你的忠心，就不跟你计较了。”刘然用唇齿相讥来掩饰自己的慌乱与羞涩，她很意外。
　　“是，请您这边走。”

　　“对了，他们怎么回去的呢，又没有车。”
　　“有摩托。”
　　“都有？”
　　“嗯，除了赵青沉，她坐顾冬冬的车。”
　　“......”
　　“......”
　　“对了，他们怎么刚刚都不跟我说这儿没车了呀，敢情这儿就我一个落单。”
　　“我有车。”
　　“你有就有嘛...你的意思是，他们知道我要坐你的车？”
　　许晗忽然转过身，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刘然，然后一言不发地又转回去继续走。
　　“......”
　　“等等，把你的琴给我！”
　　“你要干嘛？”
　　“拿来嘛，魔女大人决定大发慈悲向你伸出援助之手。”

　　许晗没有推却，把琴取下来递给刘然，然后看见刘然明明兴奋难耐却硬是摆出扑克脸的样子，忽然很想摸摸她的头，可是到底忍住了。只是在心里嘀咕，这姑娘，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还是要这般不肯低头吗，像个骄傲又两袖清风的小公子，受不得半点关怀同情，连刻意的示好也要用自己的东西去交换，不容许欠别人一点恩情。

　　到了许晗停车的地方，他把挂在把手上的头盔取下来递给刘然，另一只手准备把她背上的琴盒取下来，哪不知刘然非但不接他的头盔，还故意后退了一步，
　　“琴我背着吧，头盔最好还是你戴，我喝的酒没你多，晚上风也大，最好护住头，不然会头疼。”
　　许晗被她突如其来的体贴愣住了，心下有些温暖，但没多说什么，只是坚持一定要刘然戴，
　　“我是不可能让一个女人不戴头盔就坐我的车的。”他冷冷地丢下句结论，看着刘然。

　　刘然被他盯得有些脸红，她从没见过许晗这么霸道的一面，她之前见到的他都是隐忍冷静的，间或调笑两句也是极其有度的，总的来说是个温柔有节的人，除却第一次喂自己冰淇淋，她不知道那是许晗第一次那么大胆地挑衅，但是很对她的胃口，成功地挑起了她的战斗欲。
　　只是现在刘然在突然强大起来的许晗面前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说什么，便喃喃地说那你帮我带吧，然后许晗毫不犹豫地把头盔罩在她脸上，期间她感到两颊被什么触碰到，跟她此刻的脸一样，有些炽热但无比温暖。

　　刘然到底还是为自己抗争到了背琴的机会，她一开始想的很简单，许晗骑车不好背，后来才发现自己完全是杞人忧天，本来就是他的琴他的车，有什么好背不好背的，早就习惯了。正待后悔自己的多此一举时，她发现了这个多余的担心为她赢来了多么好的机会，与许晗靠得如此近。

　　这个城市的早晚温差大，虽然白天依旧温热，可一到了晚上，秋天真正苏醒了，带着寒风凉意攻下城池。

　　刘然只穿了件t恤，此刻被冷风刮着，冷得她想咆哮，可是她不敢抖，也不敢通过紧紧拥抱前面的人来汲取热量，她不想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寒冷，万一他停下车来把外衣给她怎么办，她想要他的衣服，可是还没准备好。她怕一切太美好，太顺利，也太快。不是自恋或者自卑，刘然觉得此刻的距离刚刚好，这个距离让她安心且舒适，不用担心未来，不用考虑过去，只是在前座与后椅之间，手指与衣料的缝隙中默默感受这份安定的幸福。她甚至不想把头靠在许晗背上，虽然那对她有无穷的吸引力。她只是很节制地轻轻触碰到他皮衣的表面，像个患得患失的病人，在冰冷的触感中打了无数个激灵，然后自虐地笑得无比舒畅，她觉得死在当下都行，只要她死的时候她的头依旧是骄傲地离他的肌肤有一厘米的距离就好。

　　终于到了刘然的学校，当许晗看见刘然被冻得煞白的嘴唇时，一阵恼怒，但他忍住没有发作。他觉得很丢脸，她居然就一声不吭，当真当他许晗弱不禁风么，需要这么老母鸡护蛋一般地护着他么。所以许晗立马将身上的皮衣脱下来扔给刘然，也不管她是不是只有5分钟就能走到宿舍楼，他只想做一点事弥补自己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该死的罪恶感。

　　刘然有些好笑地看着许晗，但还是毫不迟疑地穿上了衣服，对她来说，现在给不给她衣服都无所谓了，那段旅程已经过了，她在那其中不曾向他有过哪怕半点示弱，她也扪心自问没有表露出半点求欢轻浮之意。所以此刻，当他们的距离不再暧昧不清一戳就破的时候，这件衣服就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了，况且是一件对冻坏了的刘然来说极其需要的衣服，不接受它自己就真是傻瓜自虐狂了。至于许晗，她看出了他眼中的自责和责备，也是为了让他安心，告诉他自己也是非常从善如流的。

　　许晗发现自己从没猜透过这个小女孩的心意，他以为她至少是喜欢他的，他看得出，事实上任何人都看得出，但她在每一个能跟他接近的机会来临时又显得那么冷漠和置身事外，仿佛那双眼睛里所有的热切都是幻觉，然而此刻她又从善如流地接受他的给与。许晗不懂，事实上他有些放弃了再去猜测她的心思，对她的靠近和疏远，只要接纳就好。

　　刘然拉好拉链，揉了揉僵硬的脸蛋，笑嘻嘻地对许晗说，
　　“怎么办，本来我应该要请你上去喝杯咖啡的，但这个时间点你上去的话可能就是去派出所喝咖啡了。”刘然自以为很幽默地想打破这个僵硬的对峙，却不料对方一直紧绷着脸，本想再补一句谢谢晚安之类的话，就听见许晗低沉温柔的声音，

　　“你的号码是多少？”
　　刘然想自己肯定是醉了，不然怎么光听一句话就晕得不行，用一句恶心点儿的话来说是什么来着？幸福的晕眩，差不多就那样了。
　　她拿出包包里的笔，想也没想地拉过许晗的右手在他掌心里写下一串数字，后者顿了顿，停下了正欲掏出手机的左手，专心地看着正在认真写字的刘然。

　　“谢谢你送我回来！”刘然朝已经骑出几米的许晗喊到，后者像是被轰隆地发动机声毁坏了听力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宿舍，刘然久久不能入睡，辗转反侧地拿起手机，终于等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却让她觉得是世上最好的催眠药。

　　【已安全到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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