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三国

　　飘香楼是许都里有名的歌舞场所，这里的女子大多并不卖身，只是弹琴大鼓，歌舞伴唱。小厮陪着笑脸把我让进包间，我扔给他一个银角子，让红姑来见我，他大概以为是哪个豪爽的公子哥，忙一迭声地去请飘香楼的老板红姑。

　　“呦，公子，红姑怠慢啦，”我心中轻笑，人未见声先到啊。

　　这红姑本是旧识，就是我的发小，小五，红姑是小五的花名。当年阿爹把我卖给丁家后，到底还是因为我差点闹出人命，自此再无人愿请卞家班，

　　没多久，卞家班只得解散。小五不得已，入了烟花地。后来我从河内回许都时，错过时间，借宿于许都郊外的农家，恰是小五的夫家，小五本已从良，奈何夫君病死，上有老母，下有幼子，

　　只得重操旧业。那晚小五的婆婆痰症病发，小五又不在家，我让随从去请了大夫，算是救了老太太一命。因为此事，方得以与小五重逢。我本来要拿银子给小五，小五却不肯要，不过后来我盘下小五所倚寄的飘香楼，然后让小五帮我管了起来。我本意不过是给天下孤苦女子一个寄身所在，只要她们能找到良人，就可以随时走人。自曹操遇险花满楼后，我发现其实这些风月场，九流地是最好的信息来源。我便先后又收购了几处酒肆和一处镖局，小五替我掌管这一切。

　　小五见是我，愣了一下，我从不上她这里来的。她很快反应过来，笑道：“公子是头一次来飘香楼吧，咱们的头牌嫣红姑娘的小曲可是飘香楼的一绝阿。”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地关上了房门。随即快速过来，小声问我：“夫人怎么来了？”

　　我“嗯”了一声，轻声说道：“吕布手下几个人来了许都，你帮我查查他们的底，特别是有没有一个姓伍的。”

　　小五点点头，我又把一个曹府牌子给她，“尽快，我在府上等你。”

　　小五亲自送我出门，我又装作十分满意，大方地打赏了她。

　　“伍习，因缴杀异己有功，由管城亭长擢升为军中千骑长，董卓死后，随郭汜据长安，为郭汜近侍卫，后杀郭汜投吕布，现为吕布旗下偏将军。”

　　看到此人名字的时候，纵然已有准备，我的双手仍是不自主地颤抖，不是害怕，是恨，那种无法遏制地恨。

　　牙缝中挤出声音：“一百金，取此人人头！”

　　许是表情吓着了小五，她打了个颤，点点头，随着丫头下去了。

　　清儿随着夏侯懋离开了许都，走时，曹丕颇为舍不得，直说要去姐姐家玩，只得许诺第二年春天去清儿处小住。

　　正有些陷于清儿离去的感伤中，曹操气冲冲地推开房门，见我一脸落寞，倒愣了一下，杵在当场，我抬头问他：“怎么了？”

　　他大概这才想起来的目的：“九儿，你几乎坏我大事。”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低吼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想法让吕布与袁术那厮打了起来，吕布派人来求救，你居然下令要杀了他派来的人，吕布要是一怒之下与袁术联手，这天下我还怎么守。”

　　我一时气愤，也嚷了起来，“他杀了我妹妹，你知道，我妹妹啊。”脑中如又浮现那日场景，心中悲愤，慢慢低下了头，口中兀自喃喃道：“我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

　　曹操一时也无语了，大手覆到我的拳上，半晌说道：“卞九，现在，你不能杀他。”

　　听得此话，我倏地抬头，他脸上已无怒气，转而代之以温柔，“听我说，九儿，他日，我必将他交到你手上，任你处置，现在，再忍忍，好么？” 语气已带了商榷之意。

　　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我知道他定然已在吕布处定了计策，我知道他有他的全盘考虑，可是，此刻的我听不下任何解释，“我定要杀他，你若拦我，我便永不理你。”

　　曹操“哼”了一声，放开我的手，一语不发，转身离去。

　　他走后没多久，我就不打算再等红姑的消息了，我的一些暗哨，曹操本就十分清楚，这下子，红姑我也是支使不了。我自后门离开府邸，穿堂过巷，来到红姑给我的密报上提及的伍习暂居的来福客栈。

　　我理了理衣服，随意地窝起一截袖子，发簪松松地插着，装得像个泼辣的客栈老板娘。我左手托着两盘菜，右手拎起酒壶，瞪了瞪一旁的店主，他几乎低着头，不怎么看我。他并不知道我打扮成这样的原因，不过他也不关心，古今皆同，只要有银子，谁管你什么样子。

　　我转身出了厨房，上楼，走过走廊，来到东头的地字二号房，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低低地争吵，听不太清，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词，曹公，京师什么的。片刻，只听得一声闷响，似乎是拍桌子，声音大了起来，“老伍，军情如火，我等不了了，明天我就回，你自己看着办吧。”砰地一声，房门被推开，我早闪在一旁，一人怒气冲冲地出来，径直下楼去了。

　　又等了一小会，我闪身进了房，“呦，客官，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喝闷酒啊，来来来，今日小店店主有喜，特地给各位客官都送上两盘小菜，一壶好酒。客官，请慢用吧。”我放下小菜，酒壶就打算出去。

　　“慢着，老板娘，既然东家有喜，不妨坐下来陪某喝上一杯如何。”

　　心中大叫不好，脸上却仍露着笑，“好啊，那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就敬客官一杯。”

　　我侧着头，故意斜着脖子，慢慢倒着酒，斜眼看去，那男人眼中已透着几分色迷迷的样子了，我浅笑着把酒杯递到那人的嘴边，“来，客官，小女子敬你的酒，可要喝哦。”他哈哈笑了几声，握着我的手，一饮而尽。我就势又惯了他两杯，他半带着醉意地摸了一把我的脸，内心厌恶已极，好，且容你片刻。

　　看着他侧头趴在桌上，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这“莨菪子”的功效果然不错，只三杯酒，他就晕倒了，这莨菪子的麻醉效果还是从张仲景先生那里知道的。我恨恨地看着，慢慢摸出一把刀，想着阿环临死的惨状，我举起刀，眼睛一闭，对着他的后背就扎了下去。

　　突然手腕一紧，剧痛，不由松开了手，刀被人夺了过去，一个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是那个不久前怒气冲冲出去的男人。

　　完了，我不但杀不了伍习，自己还栽进来了，长叹一声，天意如此，我闭上眼睛，等着那个男人冰冷一刀划过我的脖子。

　　半天，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我疑惑地睁开眼睛，他松开我的手，把刀放在一边，随意地坐了下来，“刚才就看见你在门边，说吧，怎么回事。”

　　“我想杀他。”

　　“看见了，为何？”

　　“这个奸贼，他奸杀了我妹妹。若是想杀我，就动手吧。”

　　过了一会，他簇了簇眉，“走吧，不要再来，他与我同僚，我不会让你杀他。我自会把此事禀于我家主人。走！”

　　我咬了下唇，跺了跺脚，虽然气恼他坏了我的事，却仍是不得不佩服他，“敢问壮士大名，这个人情他日必还与壮士。”

　　“好说，张辽。”

　　张辽，他日魏之虎将，我却是在这种场景下见到他。我施了一礼，转身而去。

　　丫头在府门口转来转去，见到我回来，一喜，忙迎了上来，低声道：“夫人，大将军知道你出去了，急得不得了，把家丁都差了出去找夫人，夫人可回来了。将军在院子里等夫人呢。”

　　我快步地走了回去，一进院子，就见他在院中踱着步子，看见我进来，面色一缓，随即又沉了下来，“去哪啦?”

　　我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丫头，示意她下去，我走到他面前，郑重地施了一礼，“如今方知夫君所言不差，灭了吕布方能杀得伍习，此事，夫君如有差遣，卞九必全力以助。”

　　看着他一语不发，知道他也是担心我，挽过他的胳膊，轻轻晃了几下，哀求地看着他。
　　他嘴角绷了几下，终忍不住，微微上扬，拥着我的肩，大声吩咐道：“来啊，我饿了，上菜。”

　　正是：
　　心中何处惹尘埃，前尘旧事难消磨
　　卞九鲁莽生是非，文远冷静结后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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