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

作者:泗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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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白马金鞍去复返,红妆犹自黯徘徊


      清晨出发,向萱莪宫辞行之时,却是雾气正浓,将即将远离我生活的三千宫阙笼罩在一片不真实的氤氲里。红缨领着两个小丫鬟早已站在萱莪宫门口,像是恭候我多时了。
      “太妃娘娘口谕,毋需当面话别,免得伤感,只管尽心到庵堂恪尽孝道,山中天寒露冷,姑娘要保重身体,这翠云裘是南蜀的供物,哀家特赏给你防寒。”红缨一板一眼的传达着姑姑的旨意。
      我恭敬地跪倒,言道:“燕辛夷叩谢太妃恩德。”起身接过了翠色的羽裘。
      “姑娘,还有这手围,是奴婢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要收下,”收起了刚刚的庄严之色,红缨恭敬言道。
      “有劳了,山中凄冷,若无此物,辛夷还真不知如何是好。”素手抚着雪白的手围,我微笑而语,“这可是‘云’兔的毛皮所做?”
      “奴婢只是区区一名宫娥,又怎能猎得云兔?这只是普通的雪兔毛所做,只是能猎得云兔之饵罢了,希望姑娘不要嫌弃,”红缨莞尔一笑,却无丝毫羞涩之意。“奴婢对姑娘的一片心思都在这手围之中,祝愿姑娘此行平安,早日猎得‘云’兔。”
      云兔产于祁潋雪山之巅,皮毛若云,柔软温暖异常,却又动若飞星,就像天上的云朵一样难以捕捉,即使是最为出色的猎手穷其一生也难以猎到。后来,聪明的猎人想出了一个办法,将与云兔相像的雪兔放置于伪装好的陷阱之上,以此为饵,诱捕云兔,竟是屡试不爽……
      但愿这手围是对燕云隆这只云兔的好饵料……
      “红缨,我走之后,摇光就有劳你照顾了。”我淡淡而言,说出最后的嘱托。
      “姑娘托付奴婢的事情,奴婢敢不从命,何况,”红缨粲然而笑,“奴婢和摇光姐姐实在是很合得来呢。”
      谈话之间,一队人马在一个卫尉模样的人的带领下,与华辇一起翩跹而至,行到一箭之遥,为首的卫尉勒马而下,躬身向我施了一个荻礼。
      “臣宣德卫尉独孤承绪,奉太妃娘娘懿旨,护送姑娘启程前往灵鉴庵。”年轻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羁和晨起时的倦意,即使是本应闪亮的明光铠,也在晨雾里失了光彩。
      也难怪,堂堂溧阳侯独孤昶的二公子,却要亲自护送我这个亡国之女去庵堂这么无趣的地方,实在是难为他了。姑姑好意派她宫中的宣德卫尉亲自护送我,却未曾考虑护送者本人的心情,看来这一路对这位宣德少尉大人而言注定是无趣至极。
      我淡然一笑,道:“有劳溧阳侯世子大人了。”
      独孤承绪微微一愣,不自在道:“姑娘失言了,在下只是莫贺少子,承接世子之位的是家兄,当朝的驸马爷。”
      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谢罪道:“辛夷失言,请少侯爷包涵,不过,时事难料,少侯爷将门虎子,将来所成又岂会在你莫贺之下。”
      龙生九子,九子九心,即使是一奶同胞,父母又岂会一视同仁?寻常百姓倒也罢了,到了帝王公卿之家,这种不公所造成的后果,轻则父子离心,重则兄弟反目,血流成河。独孤承绪只因为是少子,所有的荣光便都离他而去,世子之位,公主下降的殊荣,一切的一切都属于他嫡亲的兄长独孤承祖,而他至今也只是在内廷之中任一个小小的宣德卫尉而已。加上不久之前,他费力劳神抢了燕云隆的宠妾韩却要,却偏偏又被其父看中做妾,足见其父独孤昶对他这个小儿子的忽视。如此看来,独孤承绪若对其父其兄不心存怨怼,便足可做圣贤。
      “时候不早,恭请姑娘上路。”显然是不想再与我多说这难堪的话题,独孤承绪大手一挥,叫部将将行囊装上华辇。
      我含笑将他眼中的愤怒收进眼底,捻起裙摆,拾级而上。
      “姑娘,你又何必非要弄得别人心里不痛快呢?宫中事事险恶,何必为自己招惹麻烦?”甫一坐定,冯姑姑担忧开口。
      “姑娘做事自然是有她的道理,不是我们这些奴婢可以指摘的。”尤嬷嬷含笑言道,一边扶住在她旁边瞌睡不已的红药。
      倒是难为红药这丫头了,昨晚为了我交托的女红,怕是一夜未睡。
      “冯姑姑,大可放心,辛夷所说之话,独孤少尉不但不会怪罪,恐怕日后还会感激。”我单手支住额头,微微眯起双眼言道。这华辇倒是安稳,弄得自己也有些乏了。
      独孤承绪的愤怨又岂是对我而发?我方才一番试探,更加确定,以他的性子日后必定不可能会甘心活在父兄的阴影之下,一切都只是时间罢了。

      马车忽地一顿,倏地停下,惊得红药从梦中恍然醒来。
      “大胆羟奴,哪来的胆子…………”独孤承绪的暴喝声起。
      “独孤大人,如果我没有记错,陛下已经着令命我为绝影三卫的主帅,若论官阶,此刻你该下马向我这个羟奴行礼。”微怒的中音响起。
      我在车内微叹出口,不知又要横生出什么枝节来。思索片刻,我还是掀开帘幕而出。
      只见独孤承绪正与一青年将官在各自的坐骑上怒目而视,只需片刻,恐怕彼此就要刀兵相向。
      “二位大人,皇宫重地,恐怕不是二位施展拳脚的地方。”我扶着包金嵌玉的车轼冷冷开口道。
      “公主……”略显迟疑之声讷讷响起,一个圆圆的青涩的脸庞怯怯的从青年将官背后探出。
      我愣然,略略苦笑,晚晴这个憨丫头,对我的称呼怕是这辈子都改不过来了。
      青年将官却也不再言语,只是翻身下马,伸手接晚晴下马。
      “臣魏桑榆带舍妹见过姑娘。”他恭敬施礼,却是不卑不亢,进退有仪。
      我心中越发惊异,晚晴这憨丫头做事还真是出人意料,想不到她竟然有个武将出身的哥哥。
      “公主……姑子,奴婢求您,别赶奴婢走,哇……”三言两语未成,晚晴竟然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你这小妮子,当初要走的是你,姑娘何曾赶过你,你既然心里还念着姑娘的恩,当时拿金子的时候怎么就忘记了呢?”红药在一旁却是气儿不打一处来。开口讽道。
      晚晴一愣,止住哭泣,咬唇不语。
      一双大手将她扶起,魏桑榆抚了抚晚晴的小脑袋,叹道:“傻丫头,你又何苦为了哥哥我委屈自己,落下个不义不忠的骂名,救你斛律姐姐是我的事,你不必插手。”
      言毕,稳住还在“倏倏”喘着粗气的马,魏桑榆迈步上前,从袖中掏出一物,却是那锭黄金。
      “小妹不懂事,这黄金还望姑娘你收回。”
      我默然,他纵马赶来,原来就为了这?
      “阿兄,不行,你还要拿这金子救玉箸嫂子,再说我答应了甘宁哥哥,要救她……”晚晴急急喊道。
      “晚晴!”魏桑榆喝道,“你忘了阿爹临终前对咱们说的话了吗?再说一遍,给哥哥听。”
      “记得,”像是怕了似的,晚晴怯怯言道。“为人但求无愧天地,信义为先。”
      魏桑榆目光转和,对晚晴温和言道:“记住就好,阿兄就要出发去南边了,别让哥哥放心不下。”
      言毕,他转身竟然向我跪下,肃然道:“姑子,我兄妹二人自幼父母早丧,阿妹是臣唯一的亲人,她尚年幼,只求姑娘海涵。”
      “统帅大人,真是守信之人,当年你父亲和斛律光那个反贼贫贱之交,指腹未婚,后来他飞黄腾达,本就是要悔婚的,现在你又何必要守信,难道你还真要娶个罪人之女为妻?”我抬头,讽刺之声来自马上之人——独孤承绪。

      “卫尉大人,这是辛夷宫中私事,请大人现行回避可好?”未等他人开口,我转身对独孤承绪言道。
      “姑子吩咐,莫将遵命便是。”独孤承绪狠瞪一眼魏桑榆一眼,拍马离去等候。
      我上前拉过晚晴,帮她擦干泪水,言道:“叫我收下你妹妹不难,只是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务必要据实作答。”
      “姑娘请问,臣言无不尽。”
      “你是羟人?”
      “臣的母亲是羟人,父亲是夏族人。”魏桑榆谨慎答道。
      “皇上派你为绝影三卫的统帅前,你居何职?”我了然,难怪他和晚晴的名字酷似夏族人。
      “臣原任卫尉步兵校尉。”他毫不迟疑地答道。
      我淡淡一笑,看来拓跋昊撤掉张是连湛的统帅之位,派眼前之人接管绝影三卫的统帅,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羟族血统,可是担任这样一支不服管束的羟族佣兵的主帅,单单依靠一半的羟族血统是绝对不够的……
      眼前这人,身量并不十分魁梧,青色的袴褶戎衣包裹的身躯甚至微微有些瘦弱,可是唯有那双炯目曜曜生辉,满是说一不二的刚毅之色。
      一丝凉意由我心底升起,希望拓跋昊选人失当,否则青阳哥哥……
      “你可曾见过斛律玉箸?”甩掉脑中的不安,我继续问他道。
      “未曾,但这门亲事是阿父所定,臣一定会遵循。”虽是诧异于我的问题,魏桑榆还是答道。

      我不再言语,只将金子交还到他手中。
      “据辛夷是所知,罪臣之女没为官妓,择日贩卖应该不会超过百日,若是等你从南边立功归来,恐怕斛律玉箸坟上的草都会长得一人多高了,”我收进他眼里的拒绝,在他开口拒绝前婉声说道,“还是魏统帅要到南部新郡去抢掠一番,再托人来赎你那未过门的妻子?”
      中州离乱,北巽自建国以来就未对官吏发行俸禄,而官吏将领除了依靠少得可怜的赏赐以外,多半是靠压榨百姓、收取贿赂为生。即使是官拜统帅,若不靠战时劫掠,要想攒够这枚金子,还真不知道何年何月。
      “姑子说笑了,臣接受任命之时,陛下特意嘱咐臣一定要善待南虞百姓,陛下选中臣也是因为臣父是夏人。”魏桑榆定定答道,毫不含糊。
      “既是如此,这金子就当是辛夷借花献佛,替旧国的百姓谢过魏帅。”我淡淡回道,心中却有些焦虑,不知这样一个人物到了南虞对南虞是祸是福。
      “阿兄,你就收下吧,以后我的俸绢都不要,一定还上。”晚晴急道。
      我讶然不语,这丫头,靠她那点俸绢,恐怕一百年后也难还清这金子,却顺水推舟道:“听到了吧,你阿妹会替你还的,安心去赎你的妻子吧。”
      说完,我不再理他,只吩咐红药道:“时候不早了,告诉独孤卫尉,启程吧。”

      “你这傻丫头,有了难处怎么不和我说,害我白白冲你发火。”车里,红药冲着晚晴嗔怨道。
      “红药姐姐,对不起,可我答应了甘宁哥哥要救他姐姐,毕竟玉箸姐姐现在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晚晴不好意思道。
      “甘宁哥哥是谁?怎么说得这样亲热?“红药打趣道。
      “甘宁哥哥是斛律光伯父的小儿子,小时我和阿爹去斛律光伯父家玩时,见过几面,前不久,主子让我去兰台鉴借书,不想却又遇到了他,就在那时他求我救玉箸姐姐,所以……”晚晴垂首,不敢看我。
      “所以你才拿了那金子。”我微微笑道,“丫头,那本《百战奇谋》是斛律甘宁帮你选的吧?”
      “姑娘你如何知道?”晚晴疑惑地抬起小脑袋。
      我但笑不答,《百战奇谋》的妙处又岂是晚晴这丫头懂得的,这斛律甘宁能从汗牛充栋之中,选中这本书,想来倒也不辜负他父亲斛律光的才名。只希望他忍辱成为宦官之后,境遇能好过黍离那孩子。
      “冯姑姑,可曾带有剪刀?”我抚着手中素白的手围,开口问道。
      将剪刀翻拣出来,冯姑姑疑道:“公主要这做甚?”
      我接过剪刀,不作回答,只小心将手围剪开,抽出隐藏在其中的绢帛,展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各种图形,旁边还注解这一些文字,我暗笑,红缨倒是没让我失望。
      轻合双眼,我默默将图上所示悉数刻画在脑海里,生怕漏掉一处。这京畿内外南北大营的布防图,只会在密藏在萱莪宫中,而普天之下,能偷到姑姑头上金钗,打开紫檀龙凤纹櫃的也只有红缨那丫头。
      “红药,我要你做的东西,可做好了?”我缓缓睁开双眼,轻轻问道。

      “做好了……,奴婢该死,晨起匆忙,竟忘了交给主子。”红药惊道,忙从随身带着的锦囊里翻出蹀躞带,小心递送给我。
      金色的铜扣在褐色的皮革上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我解开铜扣,将绢图叠好放入刀鞘之中,这带子当是入得姑姑的眼。
      “不打紧,现在送给姑姑就好,红药,告诉独孤卫尉,劳烦折返萱莪宫。”我含笑吩咐道。

      萱莪宫前,一人素衣独立雾中,仿佛谪落凡间的仙子。
      我缓步上前,将蹀躞带递送给她,笑道:“摇光,久等了。”
      摇光颔首,平静的面容仍是没有一丝波动,玉手解开铜扣,抽出绢图,小心藏于袖间,“放心,我会将这交给红缨,叫她放回原处,希望你的好姑姑不会发现。只是希望公主有本事将图‘安稳’送到那个畜生府上。”
      “我自有我的办法会让模好的图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出现。”我扬眉笑道。“到时若有追查,你和红缨一定要咬定不知此事。”
      北巽自巽文帝起,早已废除了先代的诸多残酷刑罚,但是无论何时何地,谋反、谋大逆之罪都是在不赦之列。只是军机图被临摹,一定会有追查,萱莪宫中之人都难脱干系,只希望到时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摇光本就是蚂蝗命,当然会小心留得性命。”摇光淡笑,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人间喜乐的玉人。“以后的事,我自有盘算。”
      “一切小心,若有意外,拿着这个去太官令找一个叫李望南的公公,”我抬起摇光的素手,将那日取下的玛瑙珠子静放其上,张无丑此人尚不可全信,若有万一,只能寄希望于李公公。“他会去找我。”
      ‘多谢公主挂心,若是为了你的开阳哥哥,大可不必如此。”摇光轻握住珠子,冷冷开口。
      不理会她的淡漠,我莞尔笑问:“你选择像蚂蝗一样的活下来,难道不是为了我那呆子阿兄?他的命是你的,你的命又何尝不是他的?”
      我不待她回到,含笑转身离去,有些事情永远都不会有答案,又何必苦求?

      华车辘辘,已过昭云门,出得内城,向外城五门驶去。
      “红药姐姐,这翠云裘真是漂亮得紧呢。”憋得无趣,晚晴瞧着姑姑刚刚赏赐下的翠云裘侃道。
      “当然,这翠云裘是蜀中巧匠用上百只孔雀的羽绒细纺而成,杂以翠鸟的毛羽,单是绣在这上面的百鸟花草图案就够几百双手忙乎的了。”红药小心抚摸着裘羽,卖弄道。
      “上百只孔雀?”晚晴瞪圆了眼,“那蜀国的孔雀不都得死绝了?”
      我含笑不语,为了这件华衣,死掉的又岂能只是上百只孔雀?蜀中多瘴气,为了到林中捕捉这些美丽的精灵,不知会有多少人丧命黄泉。
      “永嘉长主对公主你可真是好,摇光那孩子还算是有了个好归宿。”冯姑姑凝眉叹道,想来是想起了摇光。
      “从一开始,太妃娘娘对主子的礼遇又何止是区区一件翠云裘而已?” 尤嬷嬷闲闲接话。
      “何以见得?”我顿觉有趣,开口问道。
      “敢问姑娘,可曾记得当初是从哪个门进得天祚宫?如今又是从何门出得宫城?”不答问话,她反问我道。
      “昭云门……”我话语出口,却是陷入深思。
      京师内外五门安置自然是按照星相,用途各异,荻族权贵虽然大多数拒绝接受夏族的礼仪风物,但潜移默化之中,尽百年来,儒教的礼仪规划其实早已深入到这个政权的方方面面,抹拭不去。就连这五门的设置也是尊卑有别,内外相应,如果没有记错,瑞云门只有在帝王出巡、迎娶皇后时才会开放,缙云门是宫内杂役出入所用,青云门是文武百官入朝所用,华云门是只有当藩王朝贺时才会开放,而这昭云门是只有王室宗亲入朝时才开放的门户。
      姑姑心思缜密,仿佛什么事情都在她的顾及之中。我以殊礼入得宫中,宫中诸人当然不敢对我不敬。
      “ 她,毕竟是哥哥留给我的唯一骨血……”
      姑姑说过的话在我耳边浮响,入宫以来,姑姑对我一直关爱有加,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身体里流着她此生最为重视的人的血液?姑姑身体里流淌着两朝帝王的血,而身为前朝公主的母亲的早亡,在深宫里,带给她的却只能是危机,如果没有父皇自幼如兄如父般的呵护,姑姑的命运可想而知。
      我闭目猜想,姑姑最初对父皇有的,可能只是一种单纯的小女孩似的占有,斛律光只因面容和父皇有八九分相像,而备受姑姑宠幸,最终却也因此不得善终,不知姑姑和父皇之间这种晦涩不明的感情是否最终终止于远嫁的怨恨,也许正是这份怨恨最终让姑姑在远嫁时向祖皇要走了父皇当时深爱的女人——尤莫邪。可是父皇在选择离去时口里所念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他爱过,却也最终被他鸩杀的女人,我的娘亲……
      “让开,让开,敢挡皇家车辇,你们长了几个脑袋……”呼喝声起,马车忽地停住,晚晴一个不小心,差点从座墩上被颠了下去,幸亏被红药拉住。
      我掀开帘子一角,发现原来已经到了外城安和门,只等着放下外城浮桥,即可出得都城而去。
      安和门拥挤的人大都携家带口,衣衫褴褛,我一眼望去,发现骨瘦如柴的人群之中,竟也参杂着不少锦衣华服之人。
      “今春久旱无雨,牛瘟肆虐,国库又因前年南征,粮米用尽,即使家资过万又如何?留在城中终难免一死,出城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尤嬷嬷在旁说道。
      据说当年祖皇北伐失败,亲手葬送了自己一手缔造的景嘉盛世,偏偏又遇到蝗灾,大虞治下,富豪之家,若是没有存粮,身带珠玉,饿死家中的也是无计。
      “官爷,求您开恩,放小老儿们一条活路吧。”哀求之声已起,带头开口的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丈,携着一个五六岁大的梳着两个总角髻的男娃娃,那娃娃茶色的两眼又圆又亮,想来是他孙儿。
      “老家伙,活腻了是不是?”守门的将兵一把抓住老丈破烂的衣领,挥拳欲打。
      “别打我阿莫!”小家伙倒是不含糊,冲上去抱住将官的大腿就咬。
      我皱眉,阿莫是荻语祖父的意思,看来他们是荻族人。
      “小杂种,活腻了是不是?”将官吃痛,将他一脚踢开,刀剑出鞘,准备大砍一场。
      “住手!”我忍不住呼叫出口,却已是来不及阻止。
      嚎叫声起,撕心裂肺。
      长刀落地无人收。
      “是谁?暗箭伤人,给老子出来!”将官捂住被匕首飞刺中的手腕,杀猪般的嚎叫响彻天际。
      “是我,怎样?”马蹄阵阵,白袍将军牵马而至。

      “你……”嚣张者在看清来人面貌时,气焰顿时化作无限的恐惧。“司马少将军……”
      “放这祖孙俩出去!”扶起祖孙两个,司马无射命令到。
      “可是……”将官犹豫道。
      饥荒灾年,京师重地,当然应该严守门户,否则动荡起来,谁担待得起?
      “放他们出去,”带着不容回绝的语气,司马无射重复道。“皇上追究下来,我一人承担。”
      “卑职遵命。”将官无奈,只得命兵丁让开一道,将道谢不已的祖孙两人放走。
      “诸位勿惊,皇上自然会给我大巽百姓一个交代。”安抚住躁动不安,拥堵的人群,司马无射转身冲我施礼道:“莫将恭送公主。”
      看向司马无射,我的胸口猛地一紧,他这一路跟来,难道就是为了和我道别?
      “世子大人,救得两人,功德无量。”我淡淡开口,出语仍是讽刺。
      “莫将只作能做的和应该做的事,何况刚刚的祖孙二人不也是公主您想救的人吗?”司马无射反问。
      我挑眉看他,救他们难道是为了我?静静注视这眼前人淡定的双眸,我竟是无语。
      “司马无射,不要再对我施恩。”我再开口,语气竟软了下来,否则,我在对你至爱的父亲索债时,将无法不顾及到你的存在。
      我放下帘帐子的一瞬,他的话还是和颠簸的轱辘声一起传来。
      “三年,让我等你。”
      我摇头叹气,他这又是何苦?
      出得外城,我掀帘而望,泗水环城,水雾之中,那个单骑矗立在浮桥之上的白色身影逐渐浓缩成一个淡淡的白点,再也寻它不见。

      “怎么不见了呢?”晚晴在车上急得满头是汗,拼命翻找着自己的小包袱。
      “你要找的,可是这个?”我拾起脚下的一卷书,微笑问她道。
      可能是刚刚颠簸,这卷书竟被颠了出来,滚落到此。
      “是,是,”晚晴大喜接过,“甘宁哥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替他好好保管,还好没弄丢。”

      她说罢长长舒了口气,小心用袖口抹去书面上的灰尘。
      “斛律甘宁?”我挑眉问道,他叫晚晴保管的书倒是值得一看,“丫头,这书可否接我一看?”
      “可是主子……”晚晴为难道。
      “你这妮子,主子连嫂子都帮你救了,看你本破书都不行?”红药嗔道,一把夺过晚晴手中的书。
      “放心,看完,我自会还你,你的甘宁哥哥又怎会知道?”我接过书本,顺便含笑将晚晴红得透亮的笑脸收到眼中。
      略显昏黄的书面上,却是用篆书工工整整的写着的两字“巽书”。
      斛律甘宁叫晚晴保护的是其父斛律光半生的心血,也是用其全族性命换来的书卷。
      “微臣知道太妃心里始终放不下的就是那人,得不到,即使是个影子也是当个宝贝似的宠着,但是江山社稷非同儿戏,天下始终是荻族人的天下,斛律光奉命编纂《巽书》,写了不该他写的东西……”独孤昶的话犹在耳畔。
      我手握书卷,暗暗思道,不该写的东西,足以使得全族丧命?
      东风入帘,我顺着掀起的帘幕望去,青山连绵,只见山腰古绿浓郁之处,一处庵堂已是掩映其中……

      景嘉十二年,蝗灾肆虐,而上(虞世祖)方讨北虏,败于竟陵,失青、衮二州,京师无粮,民饥饿无何,聚于门户,遂请出关为胡奴,以活命。上大怒曰:“吾族,轩辕帝嫡脉也,何敢请为胡奴?”令坑之,以千计。

      《虞书?帝纪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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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第二十五章 白马金鞍去复返,红妆犹自黯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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