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于初

　　（五）
　　——“你问我是谁？
　　我就是这个阵。
　　我的名字叫‘困之境’。
　　束缚住你和顾华淹的时空
　　为什么不关心你被困在此阵的原因的，颜策
　　是谁呢
　　谁想把你留在此地呢
　　为什么……不关心……
　　或者……你为什么不去问问……顾华淹呢……他一定知道什么呀……”
　　颜策在梦中，听见一个清亮的女声在他脑海中嬉笑，挑唆。颜策皱眉，下意识地回道：“我只要离开这儿，其余的不重要。”
　　——“不重要呀……
　　把你的心上人留在这里怎么样？
　　把他留下呀……
　　我带你回到真实……
　　……
　　……一个真实的……没有顾华淹存在的世界……”
　　一个真实的，却没有顾华淹存在的世界。
　　黑暗的夜色中，颜策突然睁开双眼，俨然是被梦中的内容给惊醒。他坐起来，回想着刚刚那个梦，却发现已然忘掉大半。
　　而梦境给他的提示，就剩下寥寥数字。
　　颜策起身下床，把桌旁的灯拨亮，拿出纸和笔，开始默画白天顾华淹给他看过那几个法阵。据顾华淹说，那些阵图记载的法阵波动，和现下这个阵给他感受的波动都有相似之处。但靠这几张最简式的阵图去推算……无异于盲人摸象。
　　颜策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笔一笔认真刻画自己记忆中那几个构造简单笔画流畅的法阵。
　　最终，他对着光源，把所有的阵图叠在了一块儿。
　　颜策的瞳孔微微缩小。
　　——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了。
　　颜策再见到顾华淹的时候，是第二天中午。顾华淹的暖棕色长发没有束起，在及腰的位置搭了一个花纹复杂锁发环。他今天穿的很惹眼，黑红交汇的立领衬衣，外面套了两层咒术师的款式的雪白色衣袍，腰身处松松扣着一条深红色的带子，双肩、袖口和袍底都印着颜策无法阅读的古咒语缀以花纹。
　　灼灼其华，灼灼其华，这话真没错。
　　构筑天空，燃点大陆。
　　颜策看着顾华淹的眼神，就好似注视着珍宝一般小心翼翼。他拉过顾华淹，“华淹，我们可以离开了。”离开这个虚假的而非真实的世界。
　　顾华淹把视线移开，转到窗外紫色的世界。“阵图，你画出来了？”
　　颜策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华淹，我们可以离开了……可以离开了……”
　　顾华淹一把撇开颜策拥住他的双手，揪住颜策的衣领，“你画出来阵图了对不对！？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的眉头紧紧拧住，赤红的眼中充满了全是不解与怒气。
　　你这该死的家伙……为什么，那么急于离开呢？
　　“昨晚……”颜策的说话声中透露处出一股浓浓的疲惫。“我思考了很久，为什么那些紫光会从天尽头扑来……实际上那就是‘困之境’的边界，那里没有所谓的阵中心……”
　　“阵中心，就是我们。华淹，我和你。它们……冲着我们来的。吞噬掉我们，它们就自由了……”颜策闭上双眼，也不挣扎，单纯地让顾华淹发泄。“它来找我们，同时，只要我们能绘出原阵，就能破坏这个‘困之境’。”
　　使在颜策身上的力气渐渐消了下去，顾华淹失去全身力气一般，向后踉了跄好几步。“是啊……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吧？昨晚她和你说的……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遇到那个梦境……她跟我说，若是不想离开，便可以在今天收集好所有的紫光，修复好这个阵……”
　　修复好这个阵，他便能在这个虚无的世界中又尊严的活下去。那些紫光会抹去他和颜策“清醒”时的记忆，但他们依旧能够携手与相伴——在虚无之中。
　　顾华淹退到墙边，摇头且绝望地看着颜策，“那样，我们就可以永远不出去了……”紫色的光芒盛极，不知何时已经凝结成力量满盛的浓稠液体壮，从窗外毫无预兆地渗进来，朝着顾华淹的方向贪婪地涌去。
　　颜策眼疾手快拉过顾华淹，原先顾华淹站定的地方已然被完整侵蚀。“这节奏……比我估计得要紧上很多啊……”看着他们能容身的空间被侵蚀得越来越少，颜策不知从何地拿出一张繁杂且规模宏大阵图，毫不犹豫地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刹时血流如注。
　　以血炼阵，单单颜策一人的血液，远远不够。就像颜策刚刚说的——阵眼，可是他和顾华淹。“华淹！”颜策站在顾华淹面前，等待他做出选择。
　　此阵中能被炼出的阵图只有两张，顾华淹从某种程度上是不愿相信颜策画出其中之一的。但顾华淹扫了一眼阵图，便仿若失去所有生机，“真的是……‘毁灭’的阵图……我不会恳求你，颜策，你决意如此，我不会拦你。”说罢顾华淹近乎决绝地割开自己的手腕。殷红的血液刹时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袍，融入那正在绘制的一张血红色法阵。
　　“我也不会允许我自己阻挡你的任何脚步。”他的眼眸暗下，似是失了血色。
　　你要离开，便离开吧。
　　“咯咯咯……
　　他会留下陪我哟……
　　颜策，你真的要离开吗……”昨晚闯入二人梦境的那个女声再度响起，清脆的笑声环绕在周围，持续不断。
　　颜策一脸不可置信回望顾华淹，后者没有给予他更多的反应，这让颜策心里生出更多的不安。可法阵已然……就差最后一笔。
　　以血炼阵，其势不可阻，力不可挡，威不可就，一旦启阵，必不能停，直至声嘶力竭再无余力乃止。
　　血红的破阵之阵开启，阵法的图案浮现在二人脚下，发出比外围紫光更加刺目的光芒，掩盖了阵中二人的身影。
　　颜策一把抓住了顾华淹的手腕，“华淹……陪我走。”
　　“我舍不得！……我舍不得……”顾华淹被颜策突然的碰触惊道，声音喑哑。“你知道吗，我只有在这里能活，只有在这里能活……”
　　他，想要选择活。
　　通往光明与真实的悬空通道轰然洞开，停留在二人面前。
　　“你看，对我来说是地狱的世界，在你看来却是‘人生’吧？”顾华淹挣脱了颜策，在对方一脸惊恐的情况下对颜策展露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颜策只感到一股力道，自己便被顾华淹推入那白光的入口处，竟再也挣脱不能。
　　“华淹！”他瞪大眼睛：“你……”
　　而眼前的红眸青年却解脱一般，眯起眼来轻松笑道：“居然还是单向通道……有去无回了。”他又突然压低声音：“那日你跟我说过……你不会再回来的。
　　我不会允许我自己阻挡你的任何脚步，所以我帮你园了这个阵，但是……我不会出去的，就像你再不会回到这里一样。”他低低地笑，而话语声中又有些哀伤。
　　“而我啊，就可以永远地活在这里了……”他年轻较好的面容变得苍白且没有血色。
　　颜策只觉得心里撕裂般疼痛，而能够“拯救”他的通道口却变得愈来愈狭窄，他看着刚刚建立的血红色大阵正越来越衰弱下去，只能朝着顾华淹嘶吼：“顾华淹！你这个胆小软弱的家伙！上来！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啊！”
　　“顾华淹——！！！”
　　视线开始模糊起来，他逐渐看不清顾华淹的身影，只知道那个血红色的破阵之阵即将耗竭……
　　——只要离开这儿，其余的不重要。
　　——不重要呀……
　　把你的心上人留在这里怎么样？
　　把他留下呀……
　　我带你回到真实……
　　……
　　一个真实的世界……
　　隐约之中，他只听到顾华淹喃喃道：“那么，你愿意回来吗？”
　　（六）
　　颜策在自己的家中醒来，富丽堂皇，明亮温暖。
　　他离开了那个“困之境”。昏迷的天数还不到“困之境”中度过的十分之一。
　　头疼欲裂……他记起真实世界中的所有记忆也花费了好几天，随即向周围的人打听一个符咒师。
　　“顾华淹……灼灼其华的华，淹没的淹……”
　　“跟这个同名的倒是有一个。”在全城档案室翻找过后，负责咨询的青年终于给出了一个确切的地址。
　　待颜策寻到那处时，心头大怔。按照被给出的地址，他眼前这种阴暗破旧的房屋便是顾华淹多年的……家。四周的气息阴冷难闻，隐隐有一股酸臭的味道飘荡在空气中。
　　颜策在再见到顾华淹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副光景。
　　依旧是熟悉的、美好的容颜，不过苍白消瘦了太多。藏在湿重的被子下的身躯，不知该有多么的嶙峋瘦弱。颜策静静看着面无血色的顾华淹，突然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他，真的把顾华淹给带回来了——却是在如此不堪的环境之中。眼前之人的灵魂已经回复正常，只是不知为何，自己却不愿意醒来。
　　颜策费尽周折才向一个路过停驻脚步的老人打听到顾华淹的真实状况。
　　家道中落至此，右手被毒废，不能运力写符炼阵，不愿意曲意逢迎，遭至如此下场。
　　“我……带你回去……华淹。”他伏在顾华淹的耳边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隐隐哭腔。
　　他见过顾华淹写符时的样子，神采飞扬，行云流水，将法力熔铸笔力之时额头上总会出一层薄薄的细汗，用笔纯熟，收放自如。
　　……笑意自若，灼灼其华。
　　而现在，这个人的身体，居然没有办法支撑他正常地生活，甚至是行走。
　　颜策抱住床上的棕发青年，失神的吻上他的额头。“华淹……”却始终未见这人睁开那令人惊心动魄的红眸。
　　会好起来的……颜策安慰未醒的顾华淹，同时也在用无济于事的语言安慰他自己。
　　被颜策带回家，顾华淹的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颜策自己虽然是制药师，但不知为何却拿顾华淹束手无策，每日愁容满面。自然，他也向专替人诊断病疾的医者求助过，得到的回答却是顾华淹完全没有求生的意志。
　　完全不愿求生。
　　只剩一口气掉在那里的顾华淹，足以逼疯颜策。一直到他明白他有可能完全失去顾华淹的时候，他终于慌了阵脚。
　　在“困之境”中有过一段黑暗无比的日子，他能够全身而退。
　　面对冷脸相对的顾华淹，他有办法让那个人逐渐接受他。
　　甚至是破阵之时，及时短时间的变更再多，也在他的控制之下。
　　因为……还没有走到失去的尽头。
　　他每日每夜看护着顾华淹，周围的人只能听到他不住的言语，“你以前倒是问我会不会再回去了啊……我当时以为，你会同我一起回来……”
　　“我觉得我的胆子比华淹你的要大很多啊……如果你没办法回来……”他看向顾华淹无力的右手。“我其实可以回去的。只要你在就好了。”
　　只要你在就好了。
　　其余的，虚无的世界又如何，只有他和顾华淹两个真实存在的人又如何……
　　足够了，足够了。
　　在颜策说完这番话的当晚，有个熟悉的声音又闯入了他的梦境之中——困之境的意识体。那个女声在颜策此刻听来悦耳无比。当他提出和顾华淹回到“困之境”的请求后，那个女声乐得止不住脆荡的笑声。
　　“知道吗……是我放顾华淹出来的哟……
　　不然他一定会被法阵的余力给吞噬的咯咯咯……
　　只要他能回到真实的世界……
　　你一定会和他再一起回去的……
　　因为……
　　因为他可是个胆小的家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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