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郎成亲

作者:肥鱼鱼鱼鱼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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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下响舒默自镇上回来时,林大郎独个在院子里整理木料。舒默栓了马,见钟源竟没在林大郎周边晃悠,一时有些好奇:“林大哥,少爷在屋里?”

      满头大汗的林大郎头也没回道:“在里面呢。”

      舒默进了堂屋,一转进东厢房就见钟源缩着脖子束着手盘腿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舒默吓了一跳,连忙小跑过去:“哎哟我的爷,你这是怎么了?”

      钟源抬起眼皮横了舒默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凉凉地吐了两个字:“括噪。”

      舒默连忙噤声,老老实实在边上站了;两只眼珠子却是滴溜溜地转,心里头嘀嘀咕咕的。虽说这两天少爷有些心浮气躁,可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呀?总不会是林大郎惹着他了吧?

      屋子里静悄悄的,就听见外边儿传来木料的碰撞声。舒默不敢说话,钟源这边又郁闷上了。他也弄不准自己这心里慌糟糟的是在虚个什么劲,之前跟林大郎不也处得好好的么,现下他想为林大郎做点什么了,怎么就反而跟林大郎别扭起来了呢?

      十六岁就出了家门在外面跑,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只是要说到真心地讨好谁、真切地要与谁拉近关系,却是没有试过。即便是家中那复杂的环境,他这辈的九个嫡孙、十几个庶孙都想讨老太爷的喜欢,他也不须得费那个劲。因为谁都知道,钟老太爷在一众儿孙里最宠疼的就是他钟源。连他的启蒙恩师恩益先生,都是老太爷特意写信从山西请来的老同窗。

      对钟源来说,做出世家公子的儒雅风流与士子交流不难;摆出大家纨绔的玩世不恭与各家衙内流连秦楼楚馆亦不难;装出亲切中带疏离、威严带和善的姿态御下更不难;唯独面对这个林大郎,他颇有几分无从下嘴之感。

      追根究底,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他要在这林大郎身上得到什么。

      对他这样的商家子,人际关系便如做生意。而显然,林大郎这样的人并不在他的生意网内。哪怕是做人情投资,都无处下手。一来,林大郎手艺虽精到,却完全没有表现出要将这手艺做大的意向;二来,林大郎家人丁单薄,没有有意向功名的子弟;虽有个妹子,年纪也尚幼,且林大郎并无攀附富贵人家的意愿。

      而林大郎本身勤快干净,不嗜酒色,不贪口腹,人又极知足;这样的人品性没得说,要深入打交道,却比有些许贪念的人要难。

      钟源这是走进了死胡同,也难为了他;生为世家子弟,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位置和颐指气使,习惯了把人情往来当做利益交换的渠道;遇到个不在意他身份、又不同他有利益关联的人,便难免束手束脚了。其实以林大郎的性子,哪会需要钟源帮扶他什么?他自身有手艺,生活在庄户人家里算是宽裕的;又没得那好高骛远的大念想,平平顺顺的过日子,有三五个好友闲时能喝点小酒聊聊天,便万般快活了。便如现在,钟源主仆来他家做客,可不是让他连续数日都眉开眼笑么?

      连续六年的时间里独个面对空屋,能说话的只有牛棚里那头老黄牛,对林大郎这样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想不憋坏也难。

      好在钟源不是个长性的,到了腊月二十五这天,被林大郎吆喝着披了防灰罩爬上爬下一起打扫屋子、累得全身大汗直吐舌头、又喝了林大郎温的热酒后,相视一笑,把那纠结的心思一刀砍去、丢到了脑后。

      二十六这天订了木工的人家来取货,钟源也过去搬上搬下,弄得灰头土脸;热情得让订货的人家都颇不好意思,临走的时候还给他封了十几个大钱的红包。钟源拿了这红包更是闹腾,只让舒默哭笑不得。这晚上为了让他能消停下来去睡觉,林大郎还特例让他多喝了半壶酒。

      到了二十七就开始做年三十的菜了,林大郎烧了大灶、架上油锅,怕钟源在旁边胡闹烫着,就让他和舒默去村外的乡市上采买。

      说是乡市,其实就是绕山湖大坝上的一条平整石板道。钟源照旧裹着林大郎的棉袄,拖着舒默一阵小跑的过去。这一去却是去了一整下午,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林大郎吩咐要买的东西舒默都记着买了,没吩咐要买的东西也是买了一大堆。脸上多了数道古怪黑灰的钟源就宝贝地捧着个破布包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打开,指着那堆红艳艳的山楂对林大郎理直气壮地道:“做糖葫芦吧,上次的糖还有剩?”

      林大郎盯着他冻得通红的耳朵,心疼得直点头:“有剩,马上就做,晚些你就吃得着。”

      当下舒默伺候钟源去洗头洗澡,林大郎就熬糖给他做糖葫芦,顺手把他那踩得一脚泥整个看不出原形的厚底棉靴给刷了。

      洗干净了的钟源坐在炉子旁边烘头发,并兴高采烈地和林大郎说去乡市的趣事,什么卖虫子的老头啊、卖热面的大婶啊、还有几个钻山的小子啊之类的。林大郎见他高兴,又听他说和那几个钻山的小子约了明日,赶紧去自己房里翻了半天,找出大半块兔子皮,连夜给他赶了个耳套出来。

      二十八的一大早,几个半大小子就在院子门口喊:“源哥儿!默哥儿!”

      钟源猴急忙活的应声,舒默给他系腰带,林大郎则是拿了兔毛耳套给他绑上。好容易包裹实了,钟源就抱着一大把糖葫芦出门去,舒默拿了暖手炉在后面追。

      林大郎瞅得直乐,这哪还看得出半点福源号钟少东家的样子来。一个这么怕冷的人居然能在这样的天气里跟着一帮小子出去野,真不知这家伙曾是被束缚成了什么样子。

      那几个小子都是村里人家的子弟,虽说见天的上下闹腾,却也很是懂事。林大郎父母在时也带着他们玩过,倒也不担心钟源出事。

      几个小子喊了声:“大郎哥,我们午饭前一定送源哥儿回来!”就咋咋呼呼的走了。林大郎也不去扫兴啰嗦他们,转回身来继续准备年货。

      钟源把那捧糖葫芦发给小子们,小子们也没白拿,这个拿几个冻梨,那个还半袋子水煮花生;虽都是庄户人家的子弟,也不会有占别人便宜的念头。

      钟源虽是兄弟一大堆,那些兄弟们却一个比一个更绷着。稍微野一点的,要么被管束在院子里,要么被送出去免得招惹老太爷不喜欢。也就是钟源这个特别着青眼的能欢实一下,可是形影孤单,再闹腾也闹腾不起来。现在有这么几个半大小子陪他一起疯,还不高兴坏了。也亏得他个头不算高大,和一帮十四、五的小子混在一起才没有特别打眼。只是苦了舒默,又不能坏了少爷的兴致,又得小心盯着,不得让他嗑了碰了。

      这一帮人早就约好了的,这会就径直来了绕山湖边上。找了快平整的地,还没分好位置呢,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大喊一声:“看好了啊!”就抬起一块石头往那湖边冰面上砸去。

      那厚实的冰面哪是能轻易砸开的,倒是冰渣子乱飞,惊得舒默和两个年纪偏小的大呼小叫,钟源和另两个年纪大些的小子却是哈哈大笑。

      笑闹一阵,还是钟源这个大人站出来,呼喝小子们在附近收集干燥的枯枝,然后使唤舒默拿火折子出来,架了个火堆,在冰面上烧化出一个斗大的洞来。

      一帮小子立即各显神通,有拿出像模像样的鱼竿的,有拿个树枝绑根线就算交差了账的,总之是让钟源大开眼界。

      钟源算是把自己少年时代没发泄过的顽劣一并在这会发泄出来了,钓了七八条大小不等的鱼上来后,跟着这帮半大小子往最近的人家去。这户人家是个猎户,户主就是那虎头虎脑的小子的爹。见儿子跟一帮小子带了个俊俏的哥儿和一个大户人家小厮样的人来也没介意,不但由得他们胡闹,还叫浑家出来帮他们煮鱼汤。

      那鱼汤也就是凑个趣,小子们喜欢钓鱼,可不见的喜欢吃鱼。虎头虎脑的小子叫二娃,把用冻梨跟钟源换的糖葫芦分给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吃,自己一点没留。钟源看见了自然是喜欢,他自己或许没发觉,但心里是真羡慕这样亲密和睦的家庭的。也真是如林大郎所说,多有多的好,多也有多的不好。生在富贵人家,纵然衣食不缺,却也不见的就样样比贫穷人家好。

      不过他终究是世家子弟,再随性跳脱,骨子里的颐指气使也消不了。小子们跟他亲近,那有些阅历的猎户却是没敢太僭越,只远远地招呼着,也没来套些不必要的近乎。

      临到午饭,几个小子老老实实把钟源舒默送回了林家老宅,称呼也从“源哥儿”变成了“源大哥”。约好过了年去镇子里赶集时同去,几个小子便散去。
      送走了这帮无忧无虑的少年郎,钟源进了屋子坐回椅子上,却是有些魂不守舍。

      “少爷,累着了的话,吃了东西去睡一会?”舒默把那堆小子们给的东西放下,过来边给钟源解棉袄边说道。

      钟源微微点了点头,叹息道:“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在这儿住了多久,全身都松懈下来,想起之前的日子,竟是觉得疲累。”

      舒默小心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能者多劳,那是少爷您有出息呢。”

      钟源白他一眼,哼声道:“你真这么觉得?”

      舒默哑了一会,他服侍钟源十年,知道这位不喜欢虚与委蛇,索性放开来说道:“大少爷……还想着科举呢。老爷又……您若松手,咱们这一边儿,就真是……”

      钟源身子懒懒往后一靠,躺到了椅背上。手肘撑着扶手,指头在额头上轻轻敲动:“大伯和我爹都怨恨太爷爷从官场上退下来,这些年他们没少活动。估计太爷爷一去,三年守制一过,大堂哥、三堂哥和我哥,就要兴致勃勃去走那独木桥了。这些不是我这个小辈能指摘的。不过四叔倒是个实际的,庄子里的死钱没多少文章做,他眼红酒楼不是一两天了。我手里这几家酒楼,若是被他钻到条缝,怕是一家也保不下来。我的确是不能让他这头恶虎吃到腥啊。”

      舒默规规矩矩站到后头不开声,钟源这也不是在同他商量。少爷说话,他带个耳朵就行。

      “早就分家了的,还想把手伸过来。四叔还真不怕撑着了。”钟源凉凉的说道,神色里哪还有之前同一众小子哄闹的样子,“咱们这些天对太和镇的酒楼不闻不问,这又是新打的盘子根基不稳。四叔如果贪心,也是时候动手了。唔,王叔强于外弱于内,这次的事儿估摸着要吓他一跳。这也是不得以了,脓肿大一些,挑破了皮才精彩嘛。”

      “其实……事先通融王管事一声也不是不可以……”舒默无比痛苦的插嘴。他要是不出这个声,钟源一会有得给他穿小鞋。要么怎么说这些个爷们都喜欢机灵的小厮呢,最关键是要有人接话啊。

      果然,钟源又白了他一眼,语气倒是没刚才那么凉了:“说给他知,还有什么好玩的?”

      “是……”舒默哀叹,这位爷的脾性,真是只有对着林大郎才像样一点啊。

      钟源这边儿又撅起了嘴,哼唧了几声,不满地说道:“怎么转眼就腊月二十八了,没几日可闲的了。真是,这日子怎么就这么快呢。”

      舒默偷偷瘪嘴,你能耐让老天爷改日子去呗。自然,这话绝不能说出来。

      那边厢,林大郎倒是不知道这对主仆嘀咕着什么。掀起了帘子进屋来,只见他脖子上搭了块毛巾,头上升腾着热气,胸口大敞,汗水跟雨也似的往下滴落:“仲仁,默哥儿,中午就吃刚炸好的圆子如何?还有煎饺。”

      “煎饺?那我要辣的蘸酱。”钟源忙道。

      “我要酸的。”舒默也赶紧出声,这会不出声,林大郎可就真给你全弄成辣的了。

      “成。默哥儿去后面菜园子拔俩根葱,仲仁,来瓣个蒜。”林大郎擦了把汗,将两人指使去做事,自己转身回了灶房。舒默立即一路小跑去了后园,钟源也从椅子上爬起来去堂屋架子上拿蒜。

      不得不说,这主仆两人在林大郎这是愈来愈习惯了。要知道刚来那会,林大郎若是指使钟源做点什么,那舒默的脸色就跟见了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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