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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简单平实的日子总是似慢实快,一转眼的功夫钟源主仆已经在林大郎家住了四天,离年节也只差十天了。
这时候的农家是既闲又忙乎,闲的是重活儿基本没了,忙乎的是过年节的人情来往。年礼年货都是要着重准备的。
今儿是十日一次的大集市,乡民们进镇子里置换物什和出售土产的日子。林大郎一大早的起来,把那些零零碎碎的物件装了俩大箩筐,准备送进镇子,照钟源建议的那样拿去林家铺子寄卖,回来的时候买了东西,再顺便挑回来。
钟源这几日内里穿的是自己的中衣,外面一直套着林大郎的衣裳。见林大郎去赶集,他觉得稀奇,也定要跟着去。林大郎也没拦他,瞧着钟源开心,他也高兴。
钟源见惯了大场面,便是扬州大码头那些高鼻深目外邦人汇合的大集市也见过;这乡下的集市却是不曾见,自然好奇得很。舒默拿了他的棉衣大氅来,他便拒绝穿上,定要穿林大郎那种土布的棉衣;林大郎也觉着锦衣华服在那乡集里混着不是个样,就顺了他的意。
随意吃了几块糍粑,林大郎又端了肉汤来,三人皆喝得全身暖洋洋的,才锁了院门,挑起担子,三人一道往外走。林大郎算好了时辰去搭老黄的顺风车,钟源主仆自然也就没骑马。从村子走到官道合共也就四里路,对成年男子并不算什么问题。
这南方的雪下得小,也下得少。前两天就没怎么下过,今天更是干爽得很。走在那乡道上,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倒也轻松。这周边的村子都有不少人要进镇,林大郎一路就遇到了好几个相熟的,亲亲热热的打了招呼,叨嗑几句。也有人好奇的来打量面生的钟源和舒默,因着钟源穿的是林大郎的一身,那舒默虽穿得好些,像是个大户人家的下人模样,也只当成是林大郎哪里认得的朋友,倒是没有特意来追问。农村人平日里爱看个热闹说点家长里短,那钟源的相貌也确实打眼;但林大郎家人丁简单,那妹子又还十三岁不到,就是想探听点隐私,也没什么话头好问。若是换个有适龄女子的人家来了这么一位外客,这些个好奇的乡亲那热情的视线能把主人家看穿。
顺着河边走出去两里多路时,有村子里的人家驾着马车赶了上来。这同路的人里有同是大口子村的,认出那赶车的人是柳家的老三,和他打了声招呼,却是没有凑上去聊。早年间柳家在村子里还算是和气的,只是后来那柳家的老大进镇开了铺子、老二又混了个隔壁村的保长,那柳老爷子的心气就高了;地里请了长工家里请了厨娘,愈发不拿正眼瞧这一众乡亲,这村人对柳家自然也就淡下来了。
柳秋枫坐在车辕上,远远看见挑着两个大箩筐的林大郎,欣喜的叫了声:“大郎哥!”抽了那马一鞭子,赶上来并头。
这乡间的小道,至多容四、五人并排,这马车一上来,路上的人就只能俩人一排的走了。柳秋枫靠近来,本想和林大郎说点什么,却一晃眼看见林大郎身边走着个俊俏哥儿,当即愣了一下。
“是老三啊,送东西去你哥那?”林大郎对柳秋枫倒是没什么成见,笑呵呵的道。
“嗳。今年的花生、影子,送去我哥铺子里卖。大郎哥,这是你镇上的朋友?”柳秋枫眼睛不住打量钟源,这哥儿面皮太白净了,怎么也不像是庄户人家的子弟。
“呃……这是镇上的,钟兄弟。”林大郎有些犹豫地说道。这一路他都不怎么好介绍钟源,若说出他是福源号的少东家,那无疑跟地震了一样,得引起不少骚动。再说了,仲仁的性子再怎么跳脱,也不可能跟一帮乡民打交道,实在不必深入介绍。
“……哦。”柳秋枫一听是镇上的,也不怎么好说话了。这镇上的人跟村子里的人不一样,人家不见的愿意跟泥腿子打交道,他自然不好去热情的招呼什么,“大郎哥,我这车上还有位置,要么你们上来,搭一程,我这趟送的东西都不压车的。”
“不用不用,我到了前面就搭老黄的车了。”林大郎连忙拒绝道。
听得林大郎拒绝,柳秋枫的眼神暗了一下。这乡里乡亲的,搭个便车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他家这车,村子里的人……唉,也是他那一家子闹的,乡亲们都生分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隔阂了的关系,也不是一时间想修补就能修补上。柳秋枫也不好再劝,讪讪笑了一下,赶着车先走了。
钟源眨巴着眼睛,扭头看了一下刚才本来还热闹聊着的一众村民,回过身来用手肘碰了下林大郎:“大郎,这事儿透着怪呐。”
“啥事儿怪?”
“那年轻人挺和气的呀,怎么好像不受欢迎啊?”钟源偏着头问道。那些村民不认识他,虽然没上来搭话,却都是客客气气的笑着打了声招呼的。现在这么冷落那个年轻人,太奇怪了。
“呃……”林大郎尴尬地摸了下鼻子,却是不好说话。难道要他说,因着柳家嫌弃泥腿子,把他这个亲家都断了,招了村人的恶感?这跟小媳妇受了委屈哭诉似的话,他可说不出来,“……那个吧……乡间里,有些事儿其实也挺那啥的……”
“哪个那啥?”钟源凑近了林大郎,那眼睛亮闪闪的,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颇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趋势。
林大郎不自在的移开了身子,略微加快脚步:“这哪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回头我跟你慢慢说。”
“成。晚上你烫点酒,咱们好好说道说道。”钟源见林大郎尴尬得脸红到了脖子,坏笑了下,没再继续打趣他。这林大郎十足老好人一个,上次那大婶过来帮他出气,他还一副为别人着想的样子,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今儿若能听得他说说别人的八卦,也算一桩值得期待的趣事。
林大郎可没猜到那钟源的恶趣味毛病犯了,这会他正心慌着呢——也实在是舒默那小厮太勤快了,那行李里带了一包香料,每天钟源睡下了他就把隔日要穿的里衣熏一遍,弄得钟源这么一个大男人全身香喷喷的,实在怪异得紧。
乖觉地走在后头的舒默要是听到林大郎的想法,一定会大叫冤枉。哪家的贴身小厮侍女不把自家主子衣裳熏好,那早就给打出了门去。钟源还是个不喜浓香的,使的全是素净的香料;若是那卢恩之来了,往那上风处一站,那才叫熏道一片。
没多久到了官道口,在路旁等了一阵,老黄的马车就来了。三人上了马车,那老黄古怪的瞅了钟源好一阵,嘴皮子动了几次,终是忍着没发问。一路无话,进了镇子后林大郎把东西挑到了林家铺子。和林有才说了来意后,林有才自然是高兴的应下了。林大郎是个实诚人,脑子却着实死板了些,他早就盼着林大郎能开窍了。倒是同林大郎一块来的钟源,那一身土气的打扮惊掉了铺子里师傅徒弟们一地的眼珠子。钟源见了众人反应说不出的高兴,直差叉着腰大笑,惹得小厮舒默不住的叹气。他服侍这位爷这么多年,没见他像这几日这么开心过。也是,钟少爷这跳脱的性子让一众随从伤透了脑筋,又有哪个敢跟着他如此胡闹。
乡集的位置在镇南,一条宽宽大大的青石板道。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商铺,道旁是见缝插针的小贩,路中间还排了两条地摊长蛇阵。路人只能在夹缝中行走,却是个个满面的喜色;虽挤得出奇,却也是欢声一片。无论讨价还价、还是高声叫卖,都透着一股子淳朴的热情;即便不参与其中,只是瞧着那热闹劲,也让人心中开阔。
这场面实在太热闹了,卖山货的,卖针线的,卖吃食的,卖鸡鸭的,全部挤在一堆。钟源跟着林大郎在各色摊贩间穿来穿去,头巾上都粘了几根来路不明的鸡毛,却是十分的激动,脸蛋儿红扑扑的,不住大声叫喊。林大郎明明只想买点儿糖和彩线,被他抓着袖子多逛了半天,多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等到钟源终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在林大郎和舒默的搀扶下走到集市的僻静地休息的时候,林大郎悚然发现舒默除了背着挂着一堆东西,那手上居然还端着一晚辣鸡粉……
林大郎简直要晕过去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摊子那么倒霉,卖一碗辣鸡粉,连碗都被钟二少爷给端了……
钟源生就是跳脱的性子,却是在那大宅院里憋坏了。出了家门做生意,又时不时地得端着架子。现在有了这疯闹的机会,那还不可着劲儿的来?
林大郎拿水壶给累得直喘气的钟源喝了一口,看着他那满头大汗的样子,实是哭笑不得。瞅这公子哥儿发泄的样子,哪会看不出这副跳脱性子的表象下也是有着难以言喻的苦闷的。不过是成长的环境不同、眼界不同,懂得忍耐、懂得压抑罢了。想着这层,林大郎默默地叹息一声,小心拿出块干净帕子,摘掉钟源头上那几根鸡毛,又禅了掸他身上的灰尘。那举止无形间已是把这没有架子又随性的小少爷当做了自己的弟弟,却是忘记了这人年纪其实比自己还要长些。
钟源是被人伺候惯了,完全不觉得有异;旁边的舒默却是怔了一下,看向林大郎的眼色立即古怪了起来。
如此闹了一阵,已是下响,三人都饿得咕咕叫。那碗辣鸡粉表面浮了一层灰已然没法吃,林大郎提议路边馆子先吃一顿,钟源却是立即拒绝:“有福源号,何必它去?”
大多数情况下林大郎都是顺着钟少爷的,当即利落地把那一堆买来的东西捆成两个大包,拿扁担挑了,三人一块往那福源号行去。
福源号的生意自不必说。那前堂的一楼是为普通镇民准备的,消费倒也是一般人就能承受得起。三人走了一阵到了十子街路口,老远就有帮闲迎了出来。这帮闲不认得钟少东家,见三人打扮土气也没有露出鄙夷,而是十分热情,将三人带进了大堂西侧的角落,还抬了个长凳过来方便林大郎把挑着的担子放下。吆喝着让小二点菜,自己则是跑去后堂,拿了热毛巾出来,让三人擦脸擦手。
林大郎是第一次进酒楼,虽没显出急促,却是看着那热情的帮闲有些愣神;倒是舒默熟悉门路,给了那帮闲二十文钱,打发了那帮闲。
“那是挂靠在酒楼里,帮忙跑腿赚打赏的。”见林大郎一副茫然样子,钟源就给他解释道,“这些个帮闲多数是破落了的人家的子弟,懂得礼数,外表也端正。没得门庭依靠,又做不成大事,就在街头巷里混混日子。”
“哦。”林大郎悟道,“也算是个营生,总比游手好闲给那些纨绔子做打手、斗鹰走狗的好。”
“噗!咳咳……”钟源喝进去一口茶喷出来大半口,舒默连忙上来帮他拍背。钟纨绔恨恨瞪着林大郎,吡牙道,“你这是歧视!谁说纨绔子就是游手好闲、斗鹰走狗的了?”
林大郎赶紧把头低下,舒默想笑不敢笑,憋得脸都绿了。
笑闹了一阵,酒菜端了上来。三人拿起筷子正要开吃,却听得一道女子尖锐的声音响起。
林大郎正对着那大堂门口,抬起头一看,立时变了颜色。钟源见他面色大变,侧过身来,正见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拉扯着个长衫书生,嚷叫声里带着哭腔。长衫书生显见是与几个友人刚进了大堂,那女子后脚就跟了进来。那书生被扯得衣领歪斜,脸色十分的难看,却不是那孙寒松又是谁?
而那哭泣尖叫的女子身旁也有个年轻人,一脸焦急的扶着那女子,想要劝那女子放手,却又言辞笨拙,只急得满头大汗。而这年轻人钟源也见过,正是先前进镇子时遇到的柳秋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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