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至死方休

作者:是齁死的不是撑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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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二)


      好容易散了宴,已是一个时辰过去,我因频频躬身斟酒而腰背酸痛,这才发觉因着我往日的固执,此时连个帮衬的丫头都没有,好在九儿伺候了静沚歇下便急急过来接我。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姑娘是去……”
      “先去步蘭厅吧,看他一眼我再回沚轩去。”
      “姑娘是放心不下王爷吗?”
      “他怎么也不像会这样失态的人。”他可曾在宴会上因醉酒提前离席?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没有的。何况,这次宴会如此重要——一个是他的老师,一个是我的亲兄,象征的又是他同胞的弟弟,救济的,更是他百万的黎民。
      “姑娘……”九儿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才说,“姑娘,有些话,九儿不该说。但不说,又……唉,姑娘去年才来,不知道王爷的旧事。九儿自小跟着王爷,王爷的辛苦,恐怕没有人比九儿看得清楚。姑娘近日与王爷疏离,九儿虽明白姑娘的意思,但还是冒死多嘴一句,但求姑娘……”
      他似乎要跪下去,我慌忙撑起他。九儿是他的亲信,这我是知道的,凭着这,也早猜到,九儿是自小便服侍静沚的,但却从未向九儿打听过他的往事,一是听来无益,二来,即便问了,恐怕他,再亲信也不过是一个下人,有些话,总不好说。
      “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我的性子你也该是了解的。”我素来不喜上下尊卑这样一套礼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样的东西,三纲五常的陈辞滥调,我已经受够了。幼年的经历已经让我蒙了太沉重的阴影,我不敢再去回顾。
      他果然没再生分的跪下,只是弓着身子扶着我,缓缓走在游廊里,声音,就想着廊子一样漫长:“九儿,是被先帝捡来的。那个时候,还是个不大点的娃子,不知道自己的名姓,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像条野狗,在闹市上,靠着偷人家卖的包子馒头,或者丢了不要的剩饭剩菜过活。那个时候,只是凭着本能活着。总有大孩子来抢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吃食,不给,就是一顿暴打,一直打到我没有泪为止。他们不在乎我的死活,巴不得我死了就可以吃我的肉。先帝那个时候,很爱带着刚刚三岁的皇子出来转转——她和王爷都不是那种能被禁锢和束缚的人。就是那天,她把像一条死狗一样的我拎回了皇宫。
      “九儿比王爷早出生三年,刚刚懂事,在那个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梳洗清理,头一次,吃了顿热乎新鲜的饱饭。我还不知道尊卑贵贱,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当朝天子。她和我同坐在一张桌子边,却始终没有动筷子,只是安静地唱着一支低低的歌,哄着两个孩子入睡。
      “等我终于拍着肚皮感到满足时,她拉着我的手,指着那两个孩子,问我;‘你愿不愿意,替我照看他?我恐怕没办法一直陪着他。’我清楚地记得,她说的,只是王爷一个人。或许,以先帝的聪明,早知道,陛下是任何人都不能陪伴的。孤家寡人的滋味,她懂。
      “我和皇子一同长大,虽然不过是个下人,却从没受过一点苦楚。皇子开蒙比一般孩子要早,王爷和皇上又聪慧,在我进宫的第二个月,便和那时候同样还是个小不点儿的东临王一道,拜在了江太傅门下。此后的十余年,日子相当平静,知道那么一天,长大了的王爷按捺不住心里多年的疑惑,跑去问先帝——他们的父亲,是谁?”
      他的声音忽然顿了,我亦是伫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他姓卫,自然是卫氏后裔,但先帝并非则天女皇那般是卫氏皇族所娶的妃嫔宫后,而是如假包换的卫氏公主。同姓不婚,先帝曾经的夫家,定然并非卫氏。说来奇怪,不仅卫氏宫廷里对这事讳莫如深,连同大朔的百姓也不愿多提此事。
      越是不提,越是在说,这背后,曾是多么大的一场血雨腥风。
      “我原以为,那时大朔宫廷里决不可提的秘事,但没有料到,先帝微笑着说出一个名字,告诉他,他的父亲已经死了。以后,连提,都不要再提。那天,是我陪着王爷去的朔翙宫,先帝也并没有防着我,我分明的看见,先帝的脸,一瞬间苍白衰老了许多。
      “王爷果真没再问,日子恢复平静,直到那一年……”他叹了口气,“先帝驾崩了。王爷领了旨意,在来宛南接受封邑之前,最后一次拜谒了他的老师,当然,我也去了。王爷依然不能释怀。然而先帝亲近的侍女先后死了,最后一个,也是在先帝驾崩的当天,自缢了的。详细知道往事的先帝亲信,只有江太傅一个。当年的旧事,也只有他,知道的清楚。但太傅不肯说啊。王爷那时候,正是执拗的年纪,纠缠不休的赖在太傅府许多时候,一直到丧母的悲痛加上体力不支使他昏厥在太傅府,才算了结。
      “王爷是直接在昏迷中被送上来宛南的马车的,我跟着上车之前,太傅将我叫到一边,吩咐我告诉王爷,旧事重提,只会误了将来。逝者已矣,多为生者打算才是最要紧的。有些事,明明天下人都知道,但偏偏不能说,一旦说了,只怕要天下大乱。
      “王爷因着这件事,恐怕在心底早对江太傅生了嫌隙,但王爷好歹是个明事理的人,他虽因此是不喜,却也明白,江太傅绝无害他的可能,更何况已身处宛南,不好再追究什么。方才,王爷见了江太傅,恐怕是忆及旧事,心里一时不快,又因为这阳关雪实在浓烈,王爷这才失了分寸。”
      我淡淡看了九儿一眼,只是摇摇头说:“罢了,九儿,你先去吧,夜深了,明天又是一天操持,你也得不到闲的。我看看王爷,就走。江太傅,先帝……这样的事,都过去吧。”
      我不信,不信他只是为了一个江太傅就乱了阵脚,再沉重的宿怨也罢,他若是这样心胸狭隘的人,如何能治理如此庞大的宛南?今日,若非是他当真受了重大的刺激,便是有意为之。
      我更愿意是后者。
      九儿识趣的离开——他明白我想要看看静沚,哪怕只是看看那张沉睡着的脸,我都只是想一个人看看,在心底偷偷说些白日里不能说的话,尽管,他不能听到。
      好容易到了他的步蘭厅,我轻轻推门进去,蹑手蹑脚不敢叫这门发出一点声响。然而,我刚刚回过身小贼一样将门掩上,身后却忽然亮了灯火。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果然是有意为之。
      今日这是怎么了?先是哥哥与我暗暗约定,又是九儿与我私下交流,再来却是他忽然这般,莫不是少顷出门后又要碰上江太傅邀我聊聊?
      我叹了口气,回过神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子:“王爷。王爷贪吃了酒,还没睡吗?”
      “什么叫做贪吃了酒?那本是本王费了千辛万苦从北方找来的佳酿,多喝两杯还不成了?你私自将我的美酒许给江修,我还没说你的不是呢,你反倒恶人先告状。”
      他面色微醺,当真是“多喝两杯”,如若不然,放在近日,他怎么也不会说出调笑的话来。
      “王爷有意叫琨瑶担心,扔了个烂摊子给琨瑶,倒怪琨瑶的不是了。”
      他抬眼看了看我,伸出手臂显然是唤我过去:“你也会担心?担心本王吗?”
      我小心的坐在床沿,腰间还有隐隐的疼痛,也不知这是怎么了,记得往日在安苍,日日弯腰躬身劳作也不曾如此,今日不过一个半个时辰的,却半晌也歇不过来。
      他不客气的拉过我的肩膀,使我恍惚间已落枕榻,只是我这腰如何受的住?冰冷的疼的刺骨。
      我微微抽气,他皱了眉看我,低低的说:“怎么了?”
      “还不是你害的。也不知这身子怎么这般娇弱不堪。”我瞪了他一眼,伸手暗暗抚腰。
      “既是如此,那你便不要走了。”他大咧咧的说着。
      若非身子不适,我定然从他臂膊中抽出身来,趁他微醉大骂他的糊涂。
      然而他将头靠的又近了近,叹息一般的说:“明明都被当做正室了,却仍是有名无实的夫妇,让人知道了,岂不贻笑大方……”
      我怔了怔,扭头望着他的脸:“你在介意哥哥……”
      他摇摇头:“你当我是那小肚鸡肠的人吗?再说了,宛南王府没有主妃,姬妾们也都散了,你又是要代替我参拜江灵祠的人,被人当做王妃也属自然。”
      “你本就是小肚鸡肠的人。”我玩味的看着他。
      他不再侧身看我,仰躺过去,看着高高吊着的绸顶,只有胳膊还枕在我的颈后。
      我对这长长的沉默感到束手无策,好在他及时结束了它。
      “我……是对一件事耿耿于怀。”
      我转过头以期待的眼光看着他。
      他转过头,缓缓将身子侧回来,轻轻在我耳边吐出一个字:“你。”
      他的气息拂在颈间明明很痒,我却没能笑出来。
      “你这丫头,时冷时热,一点也不顺随我的心意……我想把你留下,却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这个勇气和资格。我很想知道,对你这么个从小到大都没人在意的野丫头,为什么我却没有勇气和资格?”
      “王爷……”
      “到今天,我终于知道了……我说你还是个孩子,干净的没有一点瑕疵。而我……我到如今,弱冠之年,竟然仍然不能坦率的看着过往,一味逃避。有什么用啊……”
      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没有敢去搭腔。他的过往,我一无所知。他说的没有勇气和资格的人,其实是我才对。
      “你以为我今天是故意的对不对?九儿以为是我和江太傅生了嫌隙对不对?”他轻轻的笑了,哭一般的哀伤,“你们都不知道,都不知道……是她,是她……”
      我从未见过他那样惶惑的神情,心底只能比他更惶惑。
      他紧紧抱着我,孩子一样不肯放手。
      “琨瑶,今天,就今天,在这里陪陪我吧……”
      我的心里,忽而像是被什么伤了——就只是陪陪他,他仍旧没有打算将一切告知,尽管他将一切归结为自己的不坦率。是我没有这个资格,还是在他的心里,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交心的人?哪怕他的身边,只剩下了我?
      “王爷……”我挣扎着要坐起来,他的怀抱只不过是让我的腰更尖利的疼痛而已。
      他却丝毫没打算放我离开,双臂箍得更紧,我不由得又一次嘶声呼痛。他终于拧眉看我,像是不明白什么。
      “怎么……”
      “疼。”我咬牙按住腰,他却不由分说扯开我的手。几乎要剥开我的衣服看个究竟。我哪里容他这般越矩?拼力一退,将自己重重摔在了地上,腰间更甚。
      “都是你害的!”我一边揉腰,一边撑住地板,却再难直起身子。
      他蹙着眉头,俯身将我捞起,握住我反抗的双臂,微恼的看着我:“让我看看。”
      我依然抗拒着,直到他低低吼了一声:“这辈子你不想动了吗?!”
      肩头一寒,我忽然看见他惶急的眼色。心中明知不妙,却又觉得好笑——我轩辕琨瑶何德何能,让堂堂王爷为我如此惊惶?
      “怎么了?”
      他的眉头皱的那样紧,声音阴沉:“今晚你留下,哪儿都不许去。”
      “不。”我和哥哥约好了的!
      “你再乱动一下,这辈子就废了!”他阴鸷的眼神满是压抑着的愤怒,使我不敢再说半个不字。
      他推推绣枕,说:“你趴在这里,等我片刻。”明明好不容易转而温文的声音,末了,他却又恶狠狠地添了一句,“不许动!”
      我见他只是随随便便趿了鞋就走,闪身消失在屏风后面,回来时手中是一个药瓶和一个布包——我明白,那里面满满装的都是针——小时候,夫人有一次打骂我时,也是命人拿了这样一个布包。那时候,幸而哥哥还在府里,不然,我是连半条命都剩不下的。此时,他拿出这样一个物什,我心里自然是怕的,却咬住袖子不敢出声。
      不只是我的身子太冷了,还是他的指尖确有这样的温度,我总觉得,他的手在我腰间游走时,总是滚烫滚烫的。
      他深深浅浅的,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许久,他的食指停在一个骨节缝隙处,只微微用力,我却一声痛呼,大汗淋漓。
      忽然一凉,他已然将一根针深深刺入,霎那间,蚀骨痛。我几乎想要昏厥过去。
      有了第一根针,他大胆了许多,施针的速度越来越快,我只觉得那份疼痛我渐渐不能背负,紧咬着下唇无济于事,身上忽冷忽热,像一下子从冰窟掉进蒸笼,又从蒸笼掉回冰窟。
      他的动作仿佛终于停止了,轻轻说:“你再忍一忍……”
      我扭过头看他,却从未见过他的眉心那样紧蹙着,不由的担忧:“怎么?”
      他看着我的脸,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似乎还在犹豫应不应该说。我便一直看着他,他这才开了声:“这并非劳疾,是毒……如若你今天没来这里,没被我发现,恐怕,明天早上,你已经瘫了。有人要害你。”
      这个节骨眼儿上,害我,我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江灵祠。
      天一亮,我就要赶往江灵祠祭拜,自然,瘫子是不能去的。
      “是我自己不够资格。”我叹了口气。临时抱佛脚一般去笼络民心,果真是会遭报应的。
      “胡说什么?”他似乎并没听清我说了什么,反正大约在他的心里,我的话,都不过是胡说什么吧。
      “我是在说,王爷居然还懂医术……”
      “母亲叫我们学的,说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有个照料。多年不用,有些生疏了。”他淡淡的语气,仿佛在说着最寻常的事。
      “我还以为,你们皇室子弟只要学得会权谋心术,学得会附庸风雅就够了。”
      “你这丫头,还是没规没矩的,这小命可还在我手里。”
      我回头下意识的想去看看被他施了针的腰间,却再扭头的一瞬被他蒙上了双眼。耳边是他轻轻的吹拂:“等一会儿,撤了针再看。”
      我没有理由拒绝,只是点点头,安静地伏在枕上,看他挑着灯花的模样。如若岁月能停在这一刻,有多好?
      听着门外飒飒风声,他回过身来,低低嘱咐了我一句,着手撤针。这倒并没什么痛楚,只是觉得后腰上麻酥酥、热乎乎的,仿佛有什么在上面涌着。我正见他握了纱布过来,却听见一声轻轻地敲门声:“王爷,骠骑将军求见。”
      “哥……”他莫不是等我没等到,直接找静沚要人来了吧?
      “将军请稍候片刻。”他为我拉上被子,吩咐我不要出声,绕出屏风,我再看不见他,只听见开门的吱呀声,还有风涌进屋子的声响,灯上的火苗晃了晃,终于平稳。
      “深夜造访,打扰了王爷好眠,轩辕玦罪该万死。”是哥的声音,是寒暄的客套话。
      “本王才醒了酒,还没睡下,将军来的正好。”
      “王爷,臣下有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我听见他叹气的声音:“骠骑将军,小王问一句,你是以将军的身份来和我这个王爷商讨国事,还是……”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哥拦下:“二者皆有吧……臣下只是觉得奇怪,宛南水患虽是一等一的大事,但实在没有必要动用太傅这样的一品大员。”
      “你久居京城都不知缘由,莫不是以为我这偏安一隅的小王知道什么?”
      “王爷不知道吗?”哥哥话里嘲讽的意味,连我都听得出来。
      “本王该知道吗?”他反唇相讥。我总觉得,这两个人,都有些秘密,在瞒着谁。如果,这是哥哥今天要找我说的话,那么接下来,定是一场波澜。我屏息静静听着。
      “江太傅来了,王爷却失态醉酒,提前离席,怎么都不像是皇室正宗所为。”
      “放肆!”他拍案而起,我听见茶杯震颤的声音,“你是在说本王并非皇室正宗吗!”
      虽然看不到,但我却分明感受到,哥哥那似是而非的笑。
      “王爷何须动怒?臣下今日,只是出于为人兄长的私心。”
      “你方才可说二者皆有。”
      “身为臣子的,我无须知道,但身为兄长的,我却要为舍妹问个清楚。”
      为我问个清楚?我不明白哥哥的意思,但隐隐感觉,这或许和宛南王府本来的夫人有关。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或许今晚,就变得不再神秘。
      我压抑住心头的颤动,细细听着。
      “轩辕家寒微,比不得京师高门大户,妹妹庶出,自小受冷落。想来王爷是知道的。”我总觉得,哥哥实在是来抚今追昔,揭我疮疤吧,“因此一出家门,便极慕自由自在的日子。为这,轩辕玦要替她多谢王爷的宽待和海涵。”
      他并没有答话。
      “轩辕玦十年没有回家,没能陪琨瑶一起长大。或许王爷,会比轩辕玦更了解她。十年前的那个雪夜,她没和我走,我以为,这辈子能束缚她的,只有一个母亲,我,不行。后来听说,她和琼珶双双嫁入大朔,我才知道,连她的母亲都不能彻底的束缚她。我确信,我自己的妹妹,和我一样,不会受任何拘束,但是没想到,她被你锁在了宛南王府。”
      哥哥的声音,那样低沉,仿佛夹杂着无可名状的杀气和悲悯。
      “她从小到大不曾哭过。但请王爷告诉臣下,自琨瑶嫁过来,流了多少泪?她比我离开的时候,还要瘦弱。王爷,琨瑶是个可怜人,还请王爷垂怜。执迷于过去,就无法抓住现在。王爷,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将来?”
      他冷冷的笑了:“骠骑将军当真是过来人……”
      “卫静沚你!”从未听哥哥如此越矩,我几乎要从床上一跃而起,生怕他将哥一顿折磨。
      忽然,听见有谁瘫坐在椅子里的声音,哥的声音,变得失魂落魄:“王爷。话已至此,既有臣下的前车之鉴,还望王爷不要重蹈覆辙。”
      “将军说完了吗?更深露重,将军还是……”
      “臣下告辞。”灯火又是一阵闪烁,想来哥哥已经推开门了吧。
      “王爷,臣下最后奉劝王爷一句。”哥哥的声音悠悠传来,淡淡的,“她,已嫁给王爷亲弟的女子,王爷还是,不要再觊觎得好。”
      我的脑袋,翁的一声,断了弦。
      已嫁给他亲弟的女子。他的亲弟,不就是当今的天子吗!
      我以为的宛南王妃,却是天子那深深后宫中人!却是那萧墙之内的女子!他不愿告知我,是因为这?!
      不知门何时掩上,他不知觉踱进来,我一惊,朝床内瑟缩了几寸。
      他本伸了手过来,却将将悬在半空。
      我看着他的样子,尴尬的不知所措的神情,忽然回过神来,哑着嗓子,说:“王爷,琨瑶腰伤无碍,还是回沚轩了吧。”
      挣扎着起身,扯过被他搭在一边的外衫,胡乱披上,胡乱踩了鞋,胡乱从他身边撞过去,才听见他的一声低唤:“琨瑶。”
      不知道该不该顿住脚步,却不敢回头看一看他的神情。
      “琨瑶,你怪我吗?”
      我咬住颤抖着的唇,半晌才说:“怪王爷什么?”
      “怪我……”他吸了一口气,“没有告诉你。”
      “王爷,总该有点秘密。”就像哥哥也会有秘密,就像江太傅也会有秘密一样。我试图这样宽慰自己。
      “琨瑶,你有秘密吗?”
      我想了想,笑了笑:“琨瑶还是个孩子。”
      “琨瑶……”他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化为一句“你还愿陪我待一会儿吗?”
      我犹豫片刻,回过身看他,却发现他早已站在那里,深深的看着我。
      “长夜漫漫。”我垂下眼眸,“琨瑶……多待一会儿也无妨。”
      外面已有人打更报着二更天,他淡淡一笑:“还说长夜漫漫……已然二更天了。”
      “王爷该歇下了。”我福了福身子——是时候告辞了,多留无益。
      他忽而拉住我:“待江太傅回京,我定将一切告知。”
      我退出一步:“多谢王爷了。”
      我回了沚轩,没再多留——他和我都需要一段时间整理整理心思。哥哥,离家十年的哥哥,他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一路心思不定,推开沚轩的门,湘妃竹泪里,哥哥竟已在黑暗中等候多时。我点了灯,为他倒了杯茶。
      “你累了。”
      我敛裙坐下,摇摇头。
      “你腰伤可好?”
      我抬头:“你知道?还好。”聪明如斯,他怎会不知道?
      “卫静沚……倒还算可靠。”他一副为妹妹挑选夫婿的样子,“只是,我终究不放心。”
      我看着他的样子,不禁失笑:“我的好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他是不是,什么都没说?”
      “他答应,等江太傅走了再说。”
      哥哥冷笑了一声:“你信吗?”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挑眉看着他——他对静沚都说的这般隐晦,不提名不提姓,何况是对我呢?
      “江若鸢。”
      他出乎意料的痛快,我猛然抬头——江若鸢,这个名字太过熟悉——江太傅的女儿,卫清辄的贵妃,江若鸢。
      “她……”我有些僵硬,“她是卫……”
      “她就是你家王爷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一个他绝对绝对不能说出口的人。”
      “所以,江太傅来了,他才……”他唯一一次失态,是为了一个他连想都不能想的人。
      “哥。你不在家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啊?”我握着茶杯,蹙着眉看他。
      “你这丫头,套了卫静沚的话,又来套我的话?”他抿了口茶,“也罢,和你说说也好。离开家后,我用了三年到各处学艺,后来,在半路上遇到了江太傅。你以为他只是个文人,不敢给他喝阳关雪。你怎么会知道,江太傅,他最擅长的,并非政策权术,而是阴谋潜处,一身功夫,诡谲莫辩。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当年,却是做了暗客间者认识了先帝。出入内禁如入无人之地。别说阳关雪,你便是捧了人血过来,江太傅,他也可以眉头都不皱一下,喝干饮尽。”
      “哥……”
      “你也知道,江太傅是帝王之师,我跟他,只是学武。也因此,认识了卫清辄,那个时候,恰逢先帝驾崩,卫静沚身赴宛南。江太傅的女儿,和卫氏兄弟从小玩到大,可称青梅竹马。卫静沚一走,她自然惦念,三不五时会南下一趟,半路上,也常常在东临王处停留。本来,日子就这样下去,也挺好。可是不知怎么,或许是感激她千里前来的情义,卫静沚……只可惜,江太傅为往后谋,将女儿嫁给了帝王家。自此,卫静沚与江若鸢断了联系,江若鸢一步步成了贵妃,又有家族撑腰,俨然皇后。卫静沚曾不得已离开宛南回京,碰到江若鸢,却深深为她所伤,心里有了症结,至今仍不得解。”
      “为她所伤?”
      “江若鸢处置宫人的时候,被他撞见。他怎么会忍受曾经那么一个单纯的女孩成了生杀予夺的利器?上去逞了两句嘴,江若鸢痛斥了他一顿,扇了他一巴掌。就是那一巴掌,夹藏了毒,要了他半条命,他才知道,她真的不再是江若鸢,她和她父亲不一样。她父亲曾为先帝谋,而她,只为她自己谋。她唯恐她和卫静沚曾经的那一段阻碍了她的皇后之路,甚至动了杀心。卫清辄本要查,却被他阻止了,病未愈,毒未根除,他急急走了。江太傅说,他落下了病根,只怕此生都凶险了。”
      “我并没……”
      哥哥抬眼深深看着我:“连九儿都不知道。江太傅说,每次发病的时候,就像千条虫蛇啃噬,周身僵冷异常。他为此,才学了医术,以求自保。他的那套针,就是江太傅送的。”
      “哥,既然九儿都不知道,你怎会知道?”
      他扯了扯唇角:“你莫怪哥……哥和江太傅所学,皆是刺客间者之术。这些东西……”
      “哥,别说了。”
      “天寒,你好好休息。这瓶药膏,可治你腰伤。我今天去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你们。”
      他踱步出门,我忽然发觉,那宽阔的背影,再不是那个还没有剑高的孩子,他承担了太多,为了活下去,他曾经最不齿的阴谋权术,成了求生的利器和法门。
      收拾了残茶,我准备短暂的休息。今天,身体上,心理上,都受不得任何的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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