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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母
晨起洗漱后,沈先生照例来为我诊脉。今日凤芜没有陪同,沈先生未曾辞一色,默然诊了脉便让侍人推着回去了。
许多话到了嘴边,我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姑娘……”玉暖满眼纠结的欲言又止。
“语语,我来瞧你了。”语先人至,玛金托一身烈烈的暗红,衬得那明媚的容颜艳得教人挪不开眼。
我冲玉暖颔首,她便舒了眉目,微微福身,连同玛金托身后的人一起退走。
玛金托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明艳了一分,也不拘束,搬了凳子就凑到我跟前。只是盯了一会儿,她眼神一凝:“不过一日没见,你的脸色怎么比那日还难看了?”
我黯然一瞬,浅浅笑了:“大殿下怎么有空来看我?”
“不许叫大殿下,叫我三娘。”玛金托严肃道。
“三娘。”
她眉眼一松,随即正了正神色:“侯爷近日要出去一趟,托我好好照看你。”
我点点头:“那麻烦三娘了。”
她默了一阵,迟疑地开口:“语语,你……你有没有想过要回去?”
我恍惚了一下,神色微动。
“你……你别想太多了,我只是随口一问。”她懊恼地拧了拧眉。
“三娘……”她抬眸,清丽的眸子直直地望着我,“你老实告诉我,我这毒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要如何解?”
“这……”她为难地偏过头去。
我却抓住她的手腕:“你们什么都不肯说,我日日装作不在意,可是每天都在胡思乱想。掉下临淮山的那一刻我就该死了,若不是凤芜……我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可是现在有了腹中的孩子……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求凤芜救我,救这个孩子,他答应了。”
“可是……我不想他为难。”我的眼中盛满了哀伤,“他于我有救命之恩,亲自放血喂药,遍寻名贵药材,他已经做了许多,我穷其一生也偿还不清。哪怕最后我福薄,这个孩子也福薄,我也是不怨不惧的。只不想……不想他再为难。”
“三娘,我不想再担惊受怕下去,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希冀地看着她。
“这……这可真是……”她轻抚我头发的手颤了颤,目露不忍。
咬着下唇,她似是下定了决心,宁肃地望进我的心里去:“在西域,巫医和圣女地位仅次于西域王,每一任巫医都由上一任巫医接受昭示指认。历任巫医几乎都是男子,然而我父王这一代,老巫医却指认我为新一代巫医。在我幼时同老巫医修习时,曾听过一则秘闻,据说某一代西域王风流成性,然而子孙福薄,王妃高龄才求得一个小王子。西域王自是喜不自胜,对小王子百般宠爱,可是他却愈发风流,同姬妾夜夜笙歌。王妃日日以泪洗面,百般规劝不得,最后竟痴心巫术,以身作蛊,炼出一种狠毒的蛊——子母蛊。”
“子母蛊……”
玛金托继续道:“子母蛊顾名思义,分母蛊和子蛊。‘母’与‘子’不可分离,只服母蛊,便会性情狂躁,身体衰弱,死而不僵。只服子蛊却会皮骨溃烂,化为血水。那王妃将子母蛊种在自己和小王子身上,抱着化为血水的小王子死去,此后这种蛊毒被列为王宫禁秘。”
不得丈夫倚重,便以身作蛊,拉着儿子陪葬,可见这位母亲痴爱成狂,为了报复风流好色的丈夫,不惜以亲生骨肉为代价。可怜却不可原谅。
“此蛊可有解法?”
玛金托沉吟一阵,颓然开口:“子蛊诞生于母蛊,若解母蛊,只需再引入子蛊,母蛊便会环抱子蛊陷入休眠,母蛊得解。但若要解子蛊,却需置身百蛊虫穴,以血肉豢养百蛊,使其吞噬血肉中的子蛊。此过程疼痛凶险异常,少有人捱的过去,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根本无法承受。”
“所以无论我怎样询问,凤芜总是不得告知。”我恍然悟道。
“侯爷知道若是告诉了你,无论如何你都会一试,他也知道你的身体受不住,所以才会隐瞒于你。他为你的好,你千万不要怪他。”玛金托连忙道。
“三娘。”我瞧着她,嘴角微陷,“谢谢你,我决计不会怪他,只怨我自己不争气。”
“语语……”她闪躲了一瞬,抿了抿唇道,“其实……是有法子可以护住你,护住你腹中的孩子的。”
我眼中骤然亮起希冀的光芒,嘴唇不自觉地颤抖:“是……什么?”
她欲言又止一番,才似无力地开口:“是母蛊。”
母蛊?我嘴边的惊讶还来不及化去。我体内是子蛊,那母蛊……不就是在“我娘”体内么!?
想起在桃花坞时傅常庭说的话,我心中冰凉一片。“娘亲”去世至今已有十二年,我只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娘亲”的死因绝非寻常,至今我才有极大把握肯定,“娘亲”当年身中子母蛊而死。不想傅常庭竟如此歹毒,下得了狠心对自己的妻女种蛊。
“我娘亲她十二年前就去世了。”我想着已是红了眼眶。
“语语。”见状玛金托轻轻握住我的手,迟疑道,“语语,若是我说你的娘亲并未真正去世呢?”
我猛地反手抓住她,眉目间满是惊疑和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你先不要急。”玛金托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我手中的力道松了一分,她才继续说,“是侯爷说的,想来他也没有瞒你的意思。”
“当年你的娘亲唐婉,身中母蛊,体弱力衰,命不久矣,为了保住她最后一口气,神医沈天病寻得绝世奇药还香豆蔻。相传还香豆蔻为药王谷祖师爷炼制,有续命还魂的功效,可药死人肉白骨,只是秘方早已失传,天下间只有三颗。沈天病只寻得两颗,一颗给了你娘亲,迫使她体内的母蛊沉睡,却也使得她陷入假死,在冰棺中睡了十二年。”
“那娘亲她……”
“一颗还香豆蔻可致假死,两颗可以还生。你娘亲中蛊太深,未得根治之法,本想寻得救治医方再喂她第二颗还香豆蔻,不想这一找就是十二年。而沈天病手中的第二颗还香豆蔻,在两年前不知所踪,第三颗更是一直下落不明。”玛金托解释道。
我攥着她的手,久久不能言语。
“三娘……”我低沉着开口,嗓音是从未有过的干涩无力,“我娘亲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想到某种可能我的心就止不住地颤抖。
“唐婉就在禹东皇宫里。”玛金托说。
手上的力道颓然一松,我定定地看着一处,大脑却一片空白。
在我穿越初时,曾因无聊偷跑出去,偶然在乾清宫找到一处暗道。那夜寂静诡谲,周遭亦是森冷肃穆,我只当是心理作祟。如今细想之下,颓废的院落,染尘的女人画像,刺骨的寒意,还有当初肖怀逸似有若无的警醒示意。恐怕我无意闯入的暗道深处,就藏着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
我的瞳孔一阵猛缩。或者……其实肖怀逸知晓一切,也掌控一切,所以他才会对我说那样一番话,他早就知道“我娘”当年没死,还在皇宫的地下冰棺沉睡了十二年。那他……究竟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语语,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试着想开些,不要太为难自己。”玛金托担忧道。
“三娘你告诉我,侯爷他出门干什么去了?”我问。
玛金托骤然被我一问,惊讶一闪而过,正要想出托词,我却打定主意不给她机会:“你要是真心为我好,这个时候就不要再骗我了。”
她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犹豫道:“侯爷……侯爷去禹东了。”
猜想得到证实,我的表情却未有丝毫放松:“侯爷可曾带着使臣从属?可是以两国结交拜访之意去的?”
她叹了口气道:“不曾,侯爷带着影卫潜进去的。”
我这厢正心思胡乱,又听得她问:“语语在禹东时可听得一些风声?”
我惊诧了一瞬,不安道:“我在禹东时,便时时有几国交恶,天下动荡的传闻,难道……难道是真的?”
玛金托点点头,面色凝重:“近两年西域与禹东摩擦不断,我父王私下操作,禹东的几个附属小国早有不臣之心。听闻契丹可汗在年节拜贡禹东,想来是嗅到了风声,王宫有人透露消息给我,父王正设宴款待离西和淮南的使臣。恐怕……会有战事临近。”
离西和淮南。我不由得想到公孙临和凤芜,他们当真要和肖怀逸开战么?
“那侯爷更不能在这个时候去禹东了。”我焦急非常。
“可是沈先生说,语语你的毒再不能拖了。”玛金托蹙了蹙眉,随即面色和缓,宽慰道,“听闻禹东皇帝的温妃丢了,他现下正分调人马四处搜索,想来皇宫守卫必会松动不少,侯爷的把握也更大一些。”
“三娘,我同你说过我来自禹东。”玛金托先是意味不明的看着我,接着神色大变,我哑涩道,“他们找的人是我。”
她如蝶翼般的眉睫颤了颤,几不可闻地叹气道:“这可当真是……”
我只觉心神震动,酸涩凄楚非常,不过伤心了一会儿,便眼前一暗,只听得玛金托急切的呼唤。倘若真能一睡不起,那该有多好。
我到底未能如愿,黄昏时分便悠悠转醒。玉暖在床前熬得双眼通红,而沈先生的轮椅停在窗边,瘦削的背影在烛光下衬的寂寥消沉。
我挣扎着起身,惊动了沈先生,他回过头极深的望着我。玉暖在我背后放了张软垫,我平视着沈先生,看着他推着轮椅一步一步靠近。
沈先生余光瞥了玉暖一眼,她低下头福身,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沈先生。”我开口道,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并不应声,只沉默着倒了一杯水,递给我。我伸手接过,道了声谢。温热的水流缓缓淌过我的唇舌,熨帖了我心中的不适和躁意。
“你比从前变了些。”沈先生沉沉开口。
我将杯子捏在手中紧了紧:“人总是会改变的,不能总活的一样。”
他仍是神色平常:“你说得对,我只是未曾料想到今日的情景。”
“对不起,沈先生,我失去记忆,对以前的事记不太清了。”我抿了抿唇,“所以我不清楚您对我不喜的原因,也没有办法回应您。”
“你失忆的事兰仪同我说过,我曾以为那是你的说辞。”他顿了顿,“也是,若是以前的你又岂会……”
他似是想到什么,沉默了。
我问:“沈先生可是想说些什么?”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将信将疑道:“你对肖怀逸……你是不是心中有他?”
我瞪了瞪双眼,没有想到他竟会这般问我,惊讶之色不及闪去,只是微赧的低下头,自我肯定般点了点头:“有的。”
“我明白了。”低沉的声音响起,我疑惑地抬头,但见他微微倾身靠近,温暖宽厚的手掌便落在我的头顶,眉目是我从未见过的柔软温和,“我从来没有不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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