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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黄迎春
夜色悄然,一阵几不可闻的风声穿刺而过,玄衣面冷的男人立在月光下,银白的月辉洒在他的身上,却似被他周身的冷硬阻隔,宛如镀了一层寒银的铠甲。他静静地望着那对拥紧的身影,如一座雕塑般伫立。
这时又一道暗影破空而来:“侯爷。”
那青袍男子不动,只沉声道:“来得太慢。”
“侯爷恕罪,属下为了避开禹东的人马浪费了些时间。”那暗影道。
“大殿下找到了吗?”青袍男子问。
“属下将大殿下接到侯府了,先生和四王爷也在。”暗影如实道。
青袍男子这才将怀中的女子横抱起来,转身面对两人,深邃的眼眸锁定玄衣男人:“看来阁下已经做好决断了。”
玄衣男人却将目光投到他怀中的女子身上,神色微动,一瞬又移开:“那就看侯爷的筹码了。”
两双漆黑的眸子隔空而对,同样沉静偏执。
这一觉似乎格外长,以致精致隽美的梨木入目,使我有片刻的怔愣。思维空隙间细细地打量着屋子的陈设,便听门扉轻启,一个声音又细碎地跑远:“醒了!姑娘醒了!”
不多时,脚步声渐近,欣长的青影仓促而来,狰狞的面具后是一双深邃温和的眼,带着欣喜关切。他似乎想要上前,却还是克制地站定。
这时,他身后缓缓行来一个坐轮椅的男人,面有风霜,鬓角染白,眉目沉静,却怀有空谷之气,令人自觉信服。
我失神片刻,他却自顾结丝为诊,沉吟片刻,神色不变道:“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使有还血草压制,最多只能撑十日。”
凤芜无声地注视着我,深邃的眼翻覆无数情绪,只消一瞬,眼中的情绪又尽数敛去。他对身边的男人点点头:“先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然后便有侍人推着轮椅离开。
凤芜坐到床边,将我扶起来坐好,又在我背后加了一个软垫:“你睡了两日了,先吃点东西。”
说着他接过身旁小丫鬟手中的碗,晾了晾,盛了一勺。我抬眸对上他的星子,乖软地张嘴, 清香糯口的粥入肚,空荡的肠胃被暖意包裹,心头有些微湿濡温热。
凤芜耐心地喂我喝下一碗粥,又吩咐小丫鬟去准备一些易入口的点心。
我沉默地听着,抿了抿唇,还是沙哑着开口:“刚才……是沈先生吗?”
四周沉静下来,凤芜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握紧,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却还是温声道:“是。”
“原来真是啊,我还以为是我认错了。”我轻快地笑了一下,似是毫无所觉。
“语儿……”
他忽然极轻地唤了我一声,如南风絮语,我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应了一声,眯着眼睛仔细地辨认眼前之人的轮廓:“怎么忽然又不说了?”
他缄默不语,周身气息沉如山海。
我灿然一笑:“还有没有吃的啊?我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了,你总不能饿着我啊。”
凤芜弯了弯嘴角,语气柔软:“自然有。”
身上的溃烂愈多,又加之天气转暖,已经隐隐带了恶臭。每次换药时我总是不太情愿劳烦别人,可是伺候的小丫鬟玉暖从不假他人之手,也无一丝不耐厌烦,不论她心出自于何,我都是感激且庆幸的。
连着过去了三日,我的身体越加疲软疼痛,离得远些便不能识人。我心中惦记着医毒之法,却又时常见不到凤芜,尝试着问玉暖,她又总是知之甚少。我心中忧虑,胃口愈渐颓败,每日勉强着入口,身体也很快消瘦。
玉暖很是忧心,便扶着我坐上轮椅,又裹了件披风,推着我去院子里散散心。
暖阳正好,院里的花开得美极,娇媚鲜艳的一大片,甚是惹人怜爱。艳黄的迎春暖融绽放,为春日平添亮丽的色彩。
我伸手抚了抚未着一饰的发间,有些微出神。这里合该也有一抹黄。
回过神来,忽听得隐隐约约的争执声。
我疑惑地看了看玉暖,她会意,说道:“奴婢去看看,姑娘等会儿,可千万别乱走。”
她迈着匆匆的小步,碧绿的身影没入花木。
那声音不多久便沉寂下去,清风拂过,绿叶婆娑,湖面掀起粼粼波纹。
“你好啊,这位……姑娘。”突兀的女声响起。
心间诧异顿生,但见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紫衫姑娘,她的五官深邃绮丽,唇朱艳红,正惬意托腮,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拿不准她的意图,不敢轻易应声。
她也不恼,反而兴致盎然:“我向你问好,你怎么不回答我?”
眼见艳媚的笑容不带丝毫恶意,我稍加思忖便道:“你好。”
她突然噗呲一笑,明媚的眼眸注视着我:“早知道西院住着一位这样有趣可爱的姑娘,就是门口拦了再多人,我也定会早些翻过院墙来找你。”
我不语,只觉她实在是个坦率爽利的女子,心下更放松了一些。
“你怎么不问我是谁,找你做什么?”她眼波带笑,面若红粉。
“哦,那你是谁?又找我做什么?”我说。
“哈哈,你实在是有趣。”她朗声一笑,露出洁白的玉齿,“你记好了,我叫玛金托,是一个……嗯,用你们的话说叫大夫。你也可以叫我三娘。”
玛金托又笑了一下:“看你的眼神,你似乎不相信我是个大夫。”
我不置可否,浅笑道:“我叫傅解语,现在是个闲人。”
她耸耸肩,有些无奈:“好吧,看样子你确实不信。不过我的确是个大夫,准确的讲是巫医,中原的大夫以草药针灸医人,而我则以蛊虫毒苗治人。”
我蹙了蹙眉:“蛊虫毒苗也能治人吗?”
玛金托神秘地笑了笑:“哼哼,是‘治人’,可以医治,也可以整治。”
我陷入沉思,凤芜曾说我中的毒更像是一种蛊。
分神之际,左臂被人扯过,纱布被掀开,露出一道道可怖的溃烂伤口。
“住手!”一道娇喝同时响起。
“姑娘!哼嗯……你放开!”
一绿一橙两道身影扭打推搡着靠近。玉暖杏目怒瞪,招式急躁激进,反观橙影游刃有余,气定神闲,来者不拒。
玛金托丝毫不受影响,眉峰却微拧:“怪不得安乐侯这两日心神不宁,侯府也是一派肃穆紧张,若是我怕也不好下决心吧。”
这话莫名,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她手腕一转,又搭上了我的脉搏,英气的眉峰微凛,复又略微惊讶地挑了挑眉:“你竟然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了!想不到安乐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动作还挺快嘛。”
“不,不是……”我惊觉事情有些不对,急忙否认,又问道,“你口中的安乐侯,是不是叫凤芜?”
玛金托眼中的惊讶更明显了,她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道:“难道他没告诉你他的身份?”
我沉默下来,我还没来得及问,那确实是不知道的。她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骤然起身,引得原本斗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都身形一顿。
“岂有此理!”玛金托气愤道,“还以为安乐侯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转头却悄悄把人家姑娘的肚子搞大,还金屋藏娇似的锁在西院里。”
“哼!还以为他拒绝了广平郡主的赐婚是有多痴情,真该让那些犯花痴的郡主小姐擦亮眼睛瞧瞧,不过是个两边都吊着,不负责任的渣男!”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住口!不许你污蔑侯爷!”玉暖恼得涨红了脸,打斗的两人似是累了,在院中僵持不下。
这姑娘的脑回路有些奇怪,我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好脾气地扯着生闷气的人坐下:“你听我说,我和侯爷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番解释过后,她的气便渐渐消了,待我说完,皓月明眸竟透漏出一丝古怪的同情:“唉,竟是我错怪他了,他是个难得的痴情种,原来是求而不得啊。”
我忽然觉得解释了更奇怪了……
忽又听得她抱怨的呢喃:“怎么我看上的人都情根深种呢,难道本姑娘注定孤独终老么?”
我暗笑,她再洒脱不羁,到底也是个怀有春心的女子。
“姑娘,奴婢给您再包扎一下,免得伤口又疼了。”玉暖不知何时取了药箱,小心地替我清理,敷药,再裹上纱布。
玛金托身后站了一个橙衣男人,木讷无语,比木桩子还要笔直。
“千金难求的舒息露,侯爷真是心疼你的。”玛金托笑着,眉目间闪过一丝可惜。
我不想再深究,忙转过话题:“嗯……看三娘的相貌并非汉家女子,不想汉语说的这般好。”
她倒了一杯茶,轻呷,微微笑道:“我的家在西域,自小便对汉人的文化感兴趣,九岁跟随汉人师傅修习汉语,偶尔也会到中原游历。后来偷偷离家出走,在中原和西域的交界小镇开酒楼,时常跟贩卖小民打交道。接着就被安乐侯请到了侯府,说要给一位姑娘治病,哦,就是你啦。”
我微顿,不解道:“三娘既是巫医,又何须离家出走,到那偏远的小镇开酒楼?”
她哑然,艳丽的面容浮上一丝感怀,厌色,随即轻声道:“大概因为我是他们中的异数,想活的快意自由吧。”
我抿了抿唇,惊觉问了些不该问的话。
“哎呀,这糕点真好吃,侯爷真不够意思,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他都不给我准备。哼,明天我就闹到宫里去,让御厨给我做更好吃的。”玛金托愤愤地咬着手里的糕点。
“你还真有本事,还想闹到宫里去。”一道粗哑威严的声音响起。
“侯爷。”玉暖惊喜。
青衣男子迈着沉稳的步子款款而来,狰狞的面具被阳光打上一层柔和的暖色,深邃的星眸带着引人的琥珀色,隐隐有微光波澜。
玛金托懒懒地托着腮,漫不经心道:“侯爷,你来的可真慢,我看你对这位姑娘也不是那么上心吧。”
凤芜轻哼一声,并不理会,向我靠近一分,柔声问:“你没事吧?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轻轻摇了摇头。
“啧,现在知道紧张了。”玛金托挑了挑眉。
“大殿下若是没事了,便回东院休息吧,改日我再亲自拜访。”凤芜道。
我惊讶地看着玛金托,原来她是西域的大殿下。
玛金托冲我眨了眨眼睛,随即冷脸对凤芜:“啧,我是不知道侯爷在玩什么把戏,只是傅姑娘可是有身孕的人,你这丑面具吓到她可就不好了。”
深邃的眼眸冷凛地扫了一眼,玛金托耸耸肩:“好吧,我也管不着你,你随意。”
说完她冲我眨眨眼,做了个飞吻:“再见喽,语语。”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目送着紫橙两道身影离去。
玉暖福了一礼,悄悄退走。
“我竟不知道,原来吕府的乐师是淮南的侯爷。”我平静地望着他。
“对不起。”凤芜轻声道,“我不是有意隐瞒。”
“你当然没有,毕竟我也没问。”我浅浅一笑。
默了一阵,我抿了抿唇问,声音却轻的似风:“我的毒很难治是不是?我……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他深深地望着我,眼中痛惜愧责翻覆:“能治好的,只是需要时间,再给我些时间,你相信我,好不好?”
星眸深处是跳跃的微光,摄人心魄,安宁抚人。
我绽开笑颜,入目的是艳黄的迎春:“好,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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