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花谢

　　一月之期已越，元香他们早早地就来帮我收拾东西。这一个月是我过的最安心的日子，或许少了宫廷的尔虞我诈，或许放得开。
　　有阵子没有出来，就想跟锦字去走走。没一会儿却撞见了肖清明，看他来时的方向，大抵是跟肖怀逸商谈过了。
　　我仔细一想，就唤锦字打算离开。
　　“温妃娘娘留步。”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接着就是一阵不徐不缓的脚步声，“娘娘往哪里去？”
　　我心知躲不过了，便转身行礼：“宏亲王安好。”
　　“娘娘为何看见本王就躲？”他凄然一笑，“娘娘这么讨厌我？”
　　“不是的……”我急着否认，为他的误会不知所措，“我只是……正好要四处走走……”
　　“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躲着本王，”他的视线始终未离开我。月足不见，形容有些憔悴，“我并不想让你觉得难为情，也不想你会疏远我……”
　　“妾身并没有疏远王爷，妾身只是在想应该要到哪里去。”我勉强着，微笑道，“本来想去御花园，转念一想那里一定草木尽凋了。又想着去醉心湖，却又想到荷花早就不开了，还会剩下什么。王爷，您说我应该到哪里去？”
　　我尽力微笑着，他却忽然一把将我拉到怀中，柔声道：“你不必感到内疚。”
　　仅是一句话，我好不容易构筑的城墙转瞬轰塌，再也抑制不住地躺在他的怀里流泪。岁月静好，却又有谁来教我如何不伤害他。
　　“对不起……”我攥着他肩上的一角，已发不出完整的字句。
　　“你为什要哭？”他一边轻柔地抚摸我的背，笑容里是掩饰不了的苦涩，“该哭的是我才对，是我才对……”
　　“可是……我……”
　　“你还记不记得本王曾经说过的，若你选择离开，便许你无忧一世；若你选择留下，本王……便护你一世长安。”肖清明温柔的话语响彻在耳边，就像当日被我当做玩笑的口吻。
　　只有我这傻子，才会将诺言当做痴话。“对不起……我瞒不了我的心。”
　　“心……”他呢喃着，呢喃着，却忽然笑起来，“对，任谁也瞒不了心。欢者，悲者，爱之切者，亦如。”
　　肖清明说着，将右掌伸到我眼前：“你看到了什么？”
　　算不上厚实，却从生老茧，有一处似是被利刃所割。我怔怔的，不知他语中所指。
　　他笑着解释道：“不管你能否看见，我的手一直都在这里。”
　　望着他笑靥如画，闻其誓言旦旦，任哪一个铁石心肠的女子，也该动容。我何其有幸，得此完人垂青；又何其不幸，定要辜负了他。
　　泪水打湿眼眶，眼前却突然飘零几抹白影。是雪？我惊奇地微微昂首，接住一片片雪花，它们在我掌中不消片刻，便融成寸寸雪水。
　　“王爷，雪的生命好短，难道注定的漂泊就不能有一处容身之所么？”我轻叹，又忍不住潸然泪下。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着搂住我的腰，足尖点地飞身雪空。耳边是霜雪刮过的声音，却顾不得刀刮似的疼，只余下眼前漫天雪舞的旷世奇景。
　　“这是……”脚刚着地，我却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
　　这里看见的山峦比别处都要近，纵然是冬天，仍有几棵松柏傲立。临石溪流，羊肠小道，古栈木桥，还有那远处袅袅炊烟，仿若我已置身其中。
　　“这个视角看雪景是最好的，每当这个时候，我总忍不住上来看一看。此处不会有人搅扰，便做个快活些的人，连心境也似忘尘脱俗。”肖清明站到我身侧。
　　“确是个好地方，有名字么？”我问。
　　“我一时只知道放旷，还未来得及取名，你想一个可好？”他说。
　　望着眼前美景，我心下有了主意：“就叫‘猎雪楼’好不好？”
　　他只深深回望我，淡笑道：“好。”
　　站在这个地方，我却忽然忆起那天夜里肖怀逸送我的满目星光。他说只要我想，每颗星星都会是我的；他说最耀眼的最黯淡的都一样，他每一颗都喜欢。却原来我的“猎雪”与他的“星辰”无异，爱一个人便想将他的所有尽猎其中，好也罢，坏也罢。
　　正当我沉溺其中，一阵悠扬的琴声闯入我的世界，竟是高山流水。初听此音，当真是高山恢弘，气势磅礴，然仔细品读，我却像是一个学琴人般读懂了其中的弦外之音。
　　突然一个转音，琴弦断绝，长长的尾音仿佛一曲哀戚绝唱。
　　他静坐原地，保持着琴弦断绝前的模样，淡然神色，若无其事地继续演奏，只是他的手指一直离弦，弹奏着一把无形的琴。
　　一曲终了。我望着他独自流泪，他却笑着告诉我：“上次忘了说，这把琴名唤‘灵犀’。山有灵木，犀知尘缘。溯洄寒曲，当知我念。”
　　“世间传言，琴师的最高层境界便是会心弦之曲，我刚才的曲子，你可听懂了？”肖清明问我。
　　“心弦之曲果然是最传情的，但我好好的听了，我……果然还是不懂。”我勉强地笑了笑，“不是说了我不懂音韵吗，我怎么会……又怎么会懂呢。”
　　他笑了笑，眼中的神采黯淡了楼外飞雪，化作嘴边的一抹凄楚：“你果然是我的知己，从前是，今后也是。”
　　我咬了咬唇，还是没能抑制住心中的那番痛楚。琴架上的那把“灵犀”就好像是一尾毒刺，扎在我的心头使我窒息，而那三根断弦是飘散的绝望，我怎么也握不住。
　　“这琴弦断了，‘灵犀’也不过只是一堆烂木罢了。”他装作风淡云轻，却难掩无奈。
　　“弦断了，便再续上，它依然还是‘灵犀’。”我说。
　　“纵然我寻遍天下，然断弦难续，它再也不能发出从前的淳淳清音。我从刚才那刻起……就已经失去它了……”他浅浅勾唇，愈益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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