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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云涌
当杜青再次被门口那两颗不软不硬的钉子碰回来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坚如磐石,安如泰山了。无论他是嗔是笑,或威逼或利诱,亦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把哑儿派去对他们眨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加以□□,门口那两尊门神还是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的只会对他重复着一句话:“柏帝吩咐过,杜先生尚未康复,需在家好生休养。”
杜青无奈之下隐隐蕴着怒意,可望见面前眼含关切之情的哑儿他却又无法发作,只得闷闷的压下火气,牵强的挤出一个微笑来,却不知看见这样笑着的他,哑儿反到担忧起来。
望着那个缓缓进屋,满是心事的背影,哑儿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心,一跺脚向小院门口走去。跟门口两个全副武装,神情严肃的兵卫打了几个手势后,顺利的走了出去。这些人只是单为杜青而存在的。
回到内屋的杜青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并没有意识到哑儿的离开,无力的按了按太阳穴。真不明白贺迦是怎么了,竟然就这么把他扔给一群侍卫,嘴里说是担心他再出什么意外,可是,杜青面上冷了一冷,这大半个月来,贺迦来看望他的次数连一只手都数得清楚。而且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往往是一盏茶还没喝完人就已经离开了,这叫杜青怎么能不多心。再加上这种已经近似于软禁的行为……杜青的手不自觉地紧捏住靠椅的扶手,眼中的怒火早已烟消云散,只留下沉静,静的像一泓毫无涟漪的湖面。
满屋宁静的压抑被哑儿的归来而打破,那红扑扑满是鲜活笑容的小脸外加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对此时的杜青来说无异于一剂良药。杜青也很自然的露出温和的笑脸。
随后杜青看到了让哑儿这么兴高采烈,一脸骄傲的缘由——她把陆老先生请了过来。
杜青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手指轻轻敲了敲哑儿的小脑袋,“你这小丫头……”
陆老先生进屋看见杜青后心下也有了底,半是责备半是好笑的看了眼已经躲到杜青身后去正探头探脑的哑儿。虽然柏帝有过嘱咐他,如果杜青已然痊愈就不要再来这里了。但当刚刚哑儿急急忙忙跑到医官来满眼焦急的在那里指手画脚时,他虽然略有疑惑但还是匆匆赶来了。眼前这个情形很明显的就是——他被哑儿那小丫头骗了。老人家无奈的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那把长胡子,既然来了,那么有些话也就容不得自己再回避下去——这也就是柏帝为何不想让陆老先生来此的缘故。
杜青也很清楚陆老先生这种严谨耿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性子,于是微微一笑,很大方的直接切入主题:“陆先生,我的病究竟好了没有?”
陆老先生还是摸着他那把美须,上上下下看了杜青半天,伸了伸手,帮杜青号了脉。“小青啊,你已经完全恢复了,没有留下任何病根。”老先生很欣慰的笑着,皱纹密布的老脸上满是真挚的关怀。
杜青看着这样的陆老先生,心中很是温暖,不知怎得想起来那个世界家中早已过世的外公来。那个总是喜欢眯着眼睛喝酒,然后跟自己猜拳的外公。杜青的眼眶不由得微微一酸,眼中湿润起来。他回过神来,低头露出很柔软的笑容。
陆老先生也一副并未察觉他异样的神情,只是脸上往日里常见的严肃不知在何时也悄然消失了。
“陆先生,其实我一直想知道,我之前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我的记忆只截至到我和李华他们谈话就没有了,那天我并没有任何不适,怎么会因为贺迦所说的吹风吹多了,伤寒晕厥过去呢?”杜青打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这种说法,虽然贺迦说得煞有其事,神态自若,但他那冰凉的掌心说明了很多问题——只要贺迦情绪有异动时就会如此。
陆老先生略带踌躇的开口:“没错。你是中了毒。”其实陆老先生知道的并不是很多,或者是说有些事情他根本就不愿意去知道,所以也就并不知道了。他老了,而且阿虎需要学习,需要他加以指引的地方太多了。况且有些地方并不是可以轻易涉足的,就像是沼泽,如若不想陷下去,就根本不能去碰。所以,他只能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像这次,也像上一次。
陆老先生忧心的看着杜青,这孩子也不容易,但是站到了漩涡中心的人,又岂是那么轻易安身的,只希望他的未来不那么痛苦。老先生在内心里黯然叹息了声。
在陆老先生的叙述下,杜青了解个大概,但却有更多疑惑困扰着他,就像刚刚看清了这个圆里面是怎样的却发现圆的外面未知的事物更加的扑朔迷离。
但不管怎么样,杜青有些开心的回望了眼门口的那两块石头,能够借着陆老先生所下“病愈”的诊断出了这个困了他二十来天的院子,他总是高兴的。看来要好好想想该给哑儿带什么礼物,以此奖励她这回的英勇机智,杜青边点着头,边晃晃悠悠的走着。
茶馆。
一壶不知名的茶。
坐在这稍显破旧的茶馆里面,杜青闲闲的依着看起来不太干净的栏杆打量着过往的路人。避过杯沿的缺口,轻轻抿了口茶,自是完全不能跟哑儿所泡之茶相比,但是此时此刻杜青的心却是祥和宁静的。虽然有刻意避开这个问题,但是这根刺还是牢牢的扎在杜青的心底,这段日子的软禁生活着实让人难以忍受。也许贺迦是出于他的立场上做出最有利杜青的做法吧,但是杜青却完完全全不能接受这种强制性的好意。试问哪个男人能接受这种生活,更何况他还是来自于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自由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的二十一世纪。杜青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代沟吧。
一个步伐有条不紊的身影穿进了杜青的视线范围。杜青侧头思索了片刻,然后对着那个人招了招手。只见那人脚步一顿,看了杜青几眼,随即向茶馆走来。
不太张扬的鞠了鞠躬,“杜先生。”清清亮亮的嗓音听起来格外的悦耳。
“好巧啊,出来给你家主人办事呢。”杜青随意找了个话题,拍了拍茶桌一侧的长椅示意他坐下来说话。他迟疑了一下,因为杜青这样做是很不合规矩的,但他又不好推辞,只有稍稍侧身坐下了。他双手并放在膝上,还是一副拘谨恭顺的神态:“回杜先生,小人现在被主人差遣给马大人家帮忙在。”
杜青温和的笑了笑,“别先生来先生去的,怪不自在的,叫我杜青就可以了,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他听到此话微微一怔,“先生,小人不敢,这样不合礼制。家主赐名木莲。”
“那就随你,我也不希望你为难。木莲啊,呵,还真是个好名字,难得李华想的出来。”杜青瞅了瞅木莲,“同你也般配,木头似的,哪有像你这半大的孩子就这么谨慎有礼的,小孩子就应该活泼点。”杜青想到了自己家里的那个小丫头。
“先生,木莲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虽然木莲还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样子,但杜青却从他的话中感觉到微微的抗拒以及凉薄之意。
杜青突然就有些继续不下去了,他本来也就是心血来潮想找人聊聊天,但眼前的木莲却似乎不是那么好沟通的人。杜青轻叹口气,“算了,本也就是我硬把你拉来陪我坐会儿的。”有些落寞的笑了笑,“只觉得多日没接触外界,一出来就跟物似人非了的,心中惶惶的,倒是劳烦你跟我这个不熟的人讲了这么半天的话。”抬手抚了抚发丝,杜青心中确实有些莫名的惆怅。
木莲安静的看了他老半天,忽然就听不见街上的喧嚣声了,只有眼前这个男子这么依栏斜靠,神情萧索。明明他就在离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又生生的像是一幅画,叫人感到无法抵达画中的世界。
这个男子比上次木莲见到他时要瘦了许多,本就白皙的肤质现在显得更为洁净,目光迷离流转之间格外动人,而举手投足间透露出来的闲静祥和之感又让人心绪宁静。看见因为自己的沉默而向自己询问似的温和的笑容,木莲不由默想:难怪柏帝会如此迷恋这个同样身为男子的人。
木莲收起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垂目道:“能与先生交谈是小人的荣幸,不过小人还有马大人交待的事情要办,所以……”他悄悄睇了眼杜青,和他所料想的一样,杜青还是那么宛如清风般的微笑着。
“我也喝腻了这茶。”杜青从身上摸出了几个铜板放在了茶桌上,起身看着木莲,“一起走一乘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没有人说话,木莲看了看前面那个闲散的背影,竟然莫名的觉得这种气氛很舒适,他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样的舒适了,久到自己几乎都快忘记这种感觉了。
木莲有些恍惚的跟着这个人,走了几步之后发现面前的光被挡住了。他吓了一跳,赶忙倒退了一步,抬头发现杜青正手捧一个小纸包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微微有些不自在,他偏了偏头,小声嘟囔着“干嘛这么突然的转身,吓我一跳。”
“哪有突然,我都看你老半天了,明明就是你自己没有发觉,也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杜青笑意渐浓,心想:这才有小孩子的样子嘛。
木莲抿了抿唇,看了看周围,恢复了一贯的恭顺面容,“杜先生,小人该告辞了。”
杜青无奈的点点头,“没错。”然后像献宝似的把手中的那个小纸包递到木莲的面前,“所以我买了这个送给你,全当是给你的见面礼了。”
木莲看了眼纸包,伸过手接了过来,“多谢杜先生了。”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后,他又行了个礼,就这么转身离开了。
纸包不重,会是什么呢,木莲不是很有兴趣的随便琢磨着,想来想去觉得要是银票未免轻了些,但要说是真金白银的又未免重了些。这么光想还不如打开看来的迅速,所以木莲也就这么做了,打开纸层的时候,心中还在想着杜青有求于他的又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然而看到里面物品的时候,木莲的脚步轻轻的停住了,原来他完全猜错了呀。
纷乱展开的纸层中间,几块粉嫩嫩的桂花糕就这么静静的躺在那里,木莲低头嗅了嗅,是种非常甜润的味道。侧头望了望街边的老旧屋檐,自己又是有多久没吃过这种街边叫卖的粗糙的糕点了的呢。拿了一块,放入口中,真甜啊……
手指微微的颤抖了一下,木莲努力的抑制住内心的波涛汹涌,告诉自己:快了,就快了……
这厢的杜青此时内心的风起云涌也不见得比木莲好的了哪去,因为刚刚有句很不得了的话飘进了他的耳朵——柏帝即将大婚,普天同庆。
杜青整个人魂不守舍的,最后不知是怎的竟然能够走到了家。进了院子他谁也没有搭理,进了屋,瘫倒在椅子上。他双眼干涩的厉害,只觉得痛,浑身都痛。
哑儿已经围着杜青打了好几圈转儿了,可是杜青完全没有看进眼里,整个心腾云驾雾的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杜青都以为自己是不是不存在了,他的意识才慢慢凝聚起来。现在不是轻意下结论的时候,他要好好的和贺迦谈谈,在没听到贺迦的说法前,他绝对不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绝对是谣言……杜青就这么反复说服着自己……
许久后他才听见了院子外面持续以久的轰轰闹闹的吵闹声,一个高昂利锐的声音刺破了众人的耳膜:“杜青,你给我出来!哪有把来探病的人拦在家门外的,你别以为有人护着你你就了不起了!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要不是……要不是那个什么我才不会来这个鬼地方呢,晦气……”那个人噼里啪啦的丢了一堆话,杜青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心中压抑了多日的怒气也被激了出来,他可不真是没有脾气的人,他倒想看看是谁这么不知好歹的撞到了枪口上!
“砰!”杜青用力拉开门,如愿以偿的看见了那个具有自我牺牲精神的人。那人穿着件张扬无比的朱红色水纹滚金长袍正狠狠地盯着杜青,宽大的袖摆随风起伏,水纹便没了水纹的样子,反而好似一团烈焰在他身上燃烧着。
“还真是难为李公子屈尊大家光临寒舍了,这么热烈的拜访方式想必是李公子家的传统吧。果然不愧是本朝最有名望的李氏家族,让人大开眼界啊!”杜青就这么夹棍带棒甩过去几句话把李华气得满脸通红。
李华似乎想就这么拂袖走人,可是又有什么顾及似的牢牢的定在那里。他恼怒的瞪了杜青几眼,向院门走来,两个门神此时又拦住了他,他正要发作时,杜青抢先开了口:“没办法,我们家的门神眼界就是太高,哎,李公子你说他们这样我这儿就进不了像您样的货色,哦不,我的意思是贵客。那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您说是吧。”说完还很是轻佻的看了眼李华。
李华的脸仿佛能滴出血来,他死死咬着唇没吭声。
杜青看着他这样感到了某种邪恶的愉快,心中的郁结仿佛也不那么压抑了,他冷冷的看了眼门外的两人,“这里我是主人。”然后微微一笑,很亲切的拉起李华的手,把他带了进去。双手相接触的那一霎那,杜青准确地感觉到了从李华身上传来的僵硬感,于是笑得更欢快了。
进了内庭,杜青特意为李华搬了张椅子过来,还是上好的镂空云鸟纹的青梧木椅,可李华还是那么笔直的站立着,似乎并没有坐下来的打算。估计是想把该说的事情一说然后快点离开这里。杜青淡淡的笑着,他哪能这么如了李华的意呢。“李公子莫不是嫌杜青招待不周?”
李华愤懑不已的看着他,“不敢!”
“那李公子就该赏脸坐下啊,在下可是大病初愈的人,可经不起这么站着。”杜青柔弱的看了眼李华。
李华无奈,只有咬牙切齿的坐下了。而后恨恨的说:“你也只能趁现在得意一下了。”
杜青脸色微变,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刺被碰到了。他眼波一转,笑看着李华,仿佛刚才情绪不曾有过任何波动,“李公子此话怎样,在下并未有任何的得意之处不是吗?”
“哼!随你怎么说!”李华好像有意回避,不再提这个话题,“本公子今日来主要是奉左相之意前来探望你的,看你气色很好,本公子很是高兴啊!”李华口不对心的说着,他的眼神准确无误的表明出他对杜青没死感到非常的遗憾,杜青觉得李华这种反应非常正常,于是很愉快地接受了他的“恭贺”。
“我想李公子来不单单是看我,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吧。”杜青笑眯眯的看着他,对于李华满腔怒火却无处可发的样子十分满意。心想:欺负人果然很有意思,怪不得有那么多人喜欢当坏人。
听到杜青主动问起,李华反而犹犹豫豫了起来,也就顾不上对杜青怒目相视表达自己的厌恶之情了。
“本公子,本公子是……是……前来……道歉的……”最后几个字恨不得还没从李华嘴里出来就被他又吞了回去,他眼神闪烁,不肯正眼看杜青。
原来如此,杜青笑得很是鲜艳,“李公子刚才说什么呢,声音那么小,我一句都没听见呀,只有劳烦您再说一遍了。”
李华听他这么说,瞪起他那双丹凤眼,恶狠狠的盯着杜青。瞪了半天,李华自己泄气了,他不自然的扭了扭身子,考虑了半天终于开口:“本公子是来道歉的。”说罢,高傲的抬了抬头,不再看杜青。杜青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但是杜青没想这么简单就接受他的道歉。
杜青正了正面容,不再是一副调笑的样子,“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李华猛的盯住他,杜青很认真的说:“除非你告诉我近来晏京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你虽然没有在朝为官,但我想知道的事情应该是你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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