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难语

　　【18】
　　周六上午十一点，他到达程家。有所不同的，是气氛的轻松完全超出他臆造的画面。
　　当一个家里多了一个温婉能干的女主人，便焕然一新。
　　颜希的脸在看到给他开门的林依后迅速冷掉。
　　“颜希，你来了。”林依对他的印象一向就是摆着一张臭脸，因此能笑吟吟地欢迎他对他表情僵硬的五官孰若无睹。
　　颜希默默飘过客厅，径自走进厨房放下提来的食材，给母亲知会一声，埋头打下手。
　　“给你林依姐打招呼了没？”母亲忙碌中不忘询问。
　　“嗯。”
　　什么叫“我林依姐”？有那么熟关系有那么好吗。
　　“我怎么没听到？”
　　“非要很大声的欢迎她来程家才行？”颜希没好气，“看她的样子不是第一次来了吧，干嘛要见外？”
　　说起来我才不是程家的人才对。颜希腹诽。
　　“她是第三次来了，”母亲自然不满他的态度，“你这么久不回家，对家里一点也不关心！她是你以后的嫂子，你客气点，别到哪都谁欠着你似的。”
　　“知道了。”颜希想立刻终结她才开了一个头的训导，引开话头，“程叔叔他们呢？”
　　“刚出去了，马上回来——你帮我弄好这个到客厅陪陪林依去。”
　　颜希不回答，只是慢腾腾做手下的事情。
　　开饭的时候，林依自然而然坐在程君昱旁边、程渊的对面，看来这已是长辈默认心照不宣的次序，颜希被安排到了林依的旁边。
　　说起来其实林依算是出身优渥的娇娇女了，虽称不上锦衣玉食的豪门，家境也不容小觑，程家比起林家，只能算是中等阶层。为了程君昱，她欣然的对待他的家人包括他继母，是全心全意地对待爱情婚姻了。
　　提箸之前，程渊少不得说了几句诚心实意的话，处处显示对未来的儿媳的照顾有加，菜色也是有心做了她最爱吃的，摆在她面前。
　　程君昱笑着为她夹菜，出于礼节，林依也用公筷给颜希夹了一片酸辣海白菜。他还未来得及喊“不用”，那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就落到他碗里。
　　“谢谢，不用了。”颜希还是补上一句，面含不悦，“你自己吃好就行，哪用管这么多。”
　　一直保持亲和笑容的林依不由尴尬地看一眼程君昱。
　　程君昱笑着解释：“颜希不经常回家吃饭，所以你才不知道，他从来不吃海白菜的。”说着他把林依给颜希的捡到自己碗里，“林依不知道，你就别怪她了。”
　　颜希怎么听怎么觉得他假装好人道貌岸然，他宁愿程君昱得罪谁也不愿他两边都和颜悦色的回护，明明是他找林依的不是，他就不能对他话说苛刻一点吗？那样他反倒会舒服点！
　　既然林依已经逐渐融入这个未来的家庭，又何必去在乎一个多余的人！
　　可恨的礼数人伦是一道屏障，能蒙蔽人的视线，以至于模糊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存在的，在颜希眼里可有可无的人形。他生活在他并不关心的人的生活边缘，加之低调的侵蚀日积月累，在程君昱心里早已视若珍宝、不离不弃的，在他的世界里却麻木而被忽视。
　　直到某时某刻无法逃避的惊觉，让人惶然无措。
　　他从不关心的那些人和那些世界，在另一个人心中就是生活的全部重心和责任。
　　这是他的错。
　　颜希一言不发到饭局终结，一家人收拾了碗筷坐到客厅里去，母亲命颜希为林依倒杯水。
　　颜希置若罔闻，独自到厨房清洗餐具，母亲在客厅的声音不由抬高了三分。
　　“她自己有手，不会自己倒水吗？”他放下流动泡沫的盘子，也自动调大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
　　过了一会儿，是程君昱进来拿水壶，并在另一个水龙头下洗好水果。
　　“洗完碗来客厅吃水果。”他简单的嘱咐一句。
　　“你们吃吧，我一会儿洗好碗就回家去了。”颜希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将手中果盘重重往案上一放，颜希条件反射看一眼厨房的门，发现他已在进来时将门掩住。
　　“颜希，我想知道林依惹你了吗？这么阴阳怪气的是什么意思？！”能听出他压低的音调里蕴含满满的怒火。“你要是不想来，那天可以直接告诉我！不用到家里来发疯！”
　　颜希挺直脊背，停下手上的动作。漫无目的盯着墙上瓷砖，依然不打算反驳。
　　“你说啊！有什么不满意你为什么不说？！这么攻击林依算怎么回事？！”
　　“攻击林依？”颜希挑眉，故意激化矛盾，“我X，她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怎么样？”
　　“既然她和你没关系，好，你以后看见她躲远点总可以吧？犯不着像刚才那样！”
　　“怎么对她是我的自由，你管不了我。”颜希又继续手上的活，把碗盘碰得作响。
　　“你……”程君昱被他逼得无话可说，“好，好……怎么对她是你的自由。那对舒晗呢，也是你的自由吗？你想怎样就怎样，自己怎么开心怎么玩，你把舒晗当作什么了？！”
　　不满的导火线引燃了一记重磅炸弹，轰然炸开一个脆弱的缺口！颜希猛地看程君昱，不可置信。
　　“现在想起来了？前天晚上在酒吧玩得好吗，玩得high的时候，你还知道有舒晗这么个人吗？”那天的情形让程君昱控制不住想冷嘲热讽。
　　“你……怎么会知道我去哪了？”颜希如绷紧的弦，声音里一丝慌乱狼狈，身体僵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想多了，我没有一点兴趣监视你！如果不是那天偶然发现今天我说破，你下一个男朋友是不是很快又会找上门来，闹得全家不得安宁？”旧事重提不是程君昱的作风，可见今日他确是在气头上了。
　　水顺着颜希的手滴到地板上，他出神地望着地上的水越积越多，那点惊惶随程君昱的逼问渐渐消失无踪，像水被无声地入如海绵，终归平静如常。颜希轻轻笑了：“既然你发现了，那也没办法再隐瞒了，我就告诉你吧，是，我交男朋友了，时间已经不短了。”
　　“你要告诉舒晗吗？那我也没办法，事实就是事实，总有一天会他会发现的，那时候我也一样会这样面对。”
　　程君昱再一次被他说到失望至极，竟哭笑不能。他真的看错他了，他这么轻浮随便，为什么他起初会相信他能和舒晗好好的！
　　他终于说：“颜希……你太自私了！”
　　只这一句，他就转身什么都不想说了，他希望舒晗不要再来见他，用这种状态，说这样尖锐伤人的话，相见有何用？
　　午后的房中一切安宁，程君昱送林依出门去了，程渊和母亲在静静的午休。颜希用力好长的时间才将角角落落收拾齐整，他擦干净光洁簇新的餐具，好像不忍心上面落一点灰尘。
　　心头细算一番，原来，舒晗去澳洲已有整整两年了。
　　时间愈久，颜希便越要用力记起他的样子。那感觉，是拼命抓住飘散的云雾，和掬起清水在指缝中流失。
　　过年的时候舒晗回国了，逗留了很短的几天，忙于各处应酬，颜希只见过他一面。
　　回想起来连记忆都恍惚。
　　果然像程君昱所说，他们最好少见，所以他们就见面次数真的少到屈指可数。也不知是谁有意为之。
　　因此也只有从脑海里描绘，才能安心片刻。
　　譬如此刻，颜希无事可做，就懒懒地躺在床上极力回忆舒晗的模样。
　　浴室的水淅淅沥沥，总是扰乱他思维的组织，使得他不管怎么调动脑细胞都始终停留在草稿阶段，仅涂出一个高大模糊的影子而已。
　　倏尔水声停止，浴室里窸窸窣窣的，门被打开，趿着拖鞋的男人披着浴袍走到他床边。
　　颜希斜眼看他。尽管已经交往了三个月，看了许多次，男人这副身材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现在，可以了吧？”那个男人坏笑，迫不及待翻身上床抱住颜希，扯开他的睡衣，边笑边胡乱亲他的脸颊和脖颈。
　　颜希的神游还在继续，有意无意地迎合着。
　　无论他眼前的人是谁，到后来，脑海那未成形的身影都出乎意料变成另一个捉摸不清的影子。
　　颜希心中一惊，紧紧闭住眼睛，想捕捉到这个影子的主人到底是谁，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亲爱的……放松点。”男人对他说。
　　“闭嘴，别说话！”泡沫的幻像顷刻就要破碎，颜希闭眼去追逐模糊的画面。
　　直到男人要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他才猛睁开眼翻身坐起。
　　“XX，你怎么没有那个？”
　　男人被揭穿后赔笑着：“抱歉啊，来的路上太着急忘了买了，可是我们总不能就这样吧。”
　　为什么不能就这样？！颜希对男人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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