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澜

　　“姑娘可喜欢？”那女子亦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细细地品着。
　　沈暮雪抬眼，淡淡道：“暮雪于茶道不甚了解，不敢妄加论断。只是觉着似这茶般香醇的，从前未曾饮过。”顿了一顿，又缓缓道，“暮雪在此谢过夫人款待，只是不知夫人是欲同暮雪说些什么。”
　　那女子默默啜了一口茶，略略竟叹出一口气来：“我在沈家也呆了一些时日，亦在是否告诉你实情之间纠结许久。”杯中茶腾出袅袅雾气，让那女子的面容多了些许朦胧，“那沈氏夫妇待你着实视如己出，你若能果真毫不知情过此一生也未尝不是一桩幸事。只是自你上次落水致你缠绵病榻数月，甚至险些丧命之后，我便决定都同你说清。毕竟，你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总要有了结的一天。”
　　血海深仇？
　　听到这四个字，沈暮雪垂了眼眸。
　　她知道原本的沈小姐是沈氏夫妇的养女，却从未想过这位小姐的亲生父母究竟是因何无法照料于她。其实她也并没有执念去替她寻找亲生父母，也对她究竟是被遗弃还是父母双亡没有探究的兴趣。真正的沈暮雪已死，她只想用这具身体好好活下去，至于在她之前的仇恨与恩怨，她并不愿卷进去。
　　垂下的眼帘遮住了她的情绪，那女子也只当她的沉默是让她继续说下去。
　　“不知你可曾听说过神医谷？”说着，她又笑了，“是了，这十七年来神医谷销声匿迹，你又如何得知。”又似是触及伤心事，她眸光漾出些许疼痛，却没有泪意，“当初的神医谷，声名极盛。谷中的夕神医医术冠绝天下，无人能及。神医谷地处偏远且道路险阻，若非极重极疑难的病症，江湖中人也不会前去求医。凡是神医谷接收的病人，便没有治不好的。夕神医医德亦好，凡前去求医者，富贵之人方收其诊金，穷苦之人则分文不取，故而很得江湖中人的敬重。”
　　看来她的身世，与神医谷脱不了关系了。沈暮雪默默饮着茶，听着女子的诉说。
　　“夕神医看病从不在意身份，他只道医者父母心，不管病人是正道大侠还是魔道妖魔，都尽力去救治。也许便是为此，结了许多仇怨。”说道此，她的情绪似有些起伏，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白，“在十七年前的腊月初八，神医谷便遭遇了一场浩劫。”她闭了眼，想来那一定是段极痛苦的回忆，“那真是一场来自地狱的杀戮，我出谷采办腊八节需求的物品，回去之时便见那一幅画面。鲜血都浸透了脚下的土壤，每一步下去都能浸出血来。全谷二百三十口人，竟未见一个活口，只是夕神医刚出生的女儿不见了踪影。从那一天起，江湖再无神医谷。”
　　究竟是多大的仇恨需要用二百多人的鲜血来洗净。沈暮雪闭了闭眼，此事本与她无关，她却能感受到那女子亲眼见到朝夕相处的人一夕之间全部殆命的痛苦。
　　“这许多年，我一直在追寻夕神医的女儿的踪迹。终于在五年前探寻到了讯息。神医谷外的农家有人曾于当年见一对夫妇抱走一个婴孩，当时有个叫南宫漠的人给了他们不少钱，让他们不要对外人提及此事。”她微微蹙了眉，缓缓道，“许是见我这十几年来寻找辛苦，他们最终将此事告知于我，当时的我一心以为南宫漠便是屠戮我神医谷的凶手，便去找他寻仇。”她目光放远，似是回想到那日的情景，“当然我并未得手。他知我来意之后也并未怪罪，反而问我一句，‘若我真为凶手，又何不杀了那农夫灭口，反而留下祸根？’我细思之下亦觉不妥，便问他夕家女儿在何处。他便告知我实情，说当年把神医之女托付与沈家夫妇照顾。于是，我便到了这里。”
　　“更多的事情他不愿言说，我也不再多问，只要找到夕家之后，便是好的。”她抬眼看向沈暮雪，满满的一目慈爱柔光，“你便是我一直寻找的夕家女儿。你本名夕柔，是神医夕秦唯一的女儿。”
　　沈暮雪依旧沉默，如此大仇，的确担得起“血海深仇”之名，然而若仅凭她，她不能也不愿参与此事。
　　“我此番同你说这许多，并不是想让你去为神医谷寻仇。我查了这许多年，都不知当年究竟是何恶人做下此等恶事。更何况是你？你还这般年轻，我亦不愿让报仇毁了你的人生。”说到此，她的神情蓦然严肃起来，“正因为不知当年的情况，我怕那恶人知道还有你的存在会来试图将你灭口。所以，无论如何，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明白么？至于报仇之事，若能报得自然最好，若不能，亦不要强求。我相信，若你父亲在天有灵，也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听得言辞恳切的这样一番话，沈暮雪心中默然的感动。这女子独自背负这仇恨十七年，如今也未将此深仇强加与她，一句希望她平平安安，便让她的眼眶有些湿润，为人父母，谁愿意子女为仇恨所背负，只要她过得好，自己也就安心了。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当对这女子说些什么，许久，也只得四个字：“难为你了。”
　　那女子摇摇头，唇边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既找到你，便不辛苦，哪有什么难为之事。今日，我想同你说的并不只是这个。”女子拉起她的手，缓缓道，“沈家女眷不习武，是武林中人都知道的事。你从小身子骨便格外弱些，之前落水我便看出，你的身子较从前也并未大好。我欲教你些功夫，若遇险，也得以防身。更重要的是，能让你身子好过些，你可愿？虽然如今有些晚了，比不得那些从小习武的人，但你既是夕家之后，天赋必是极好的。”
　　习武？
　　沈暮雪没有考虑，便点了头。身处武林，若能懂些武功，自然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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