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

　　阳光真刺眼……阳光？他居然在牢房里感觉到了阳光？
　　裴虞“砰”地一声坐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睁眼看着四周。
　　这哪里是什么监狱？
　　眼前一望无际的是一片葱绿的荷花，虽然还未到夏天，但浓郁的荷花香已经扑鼻难挡了。早上微烈的阳光照射在珠光露露的荷花塘上，亮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在大理寺的监狱吗？怎么会一觉醒来就在一艘小船上了？难道是在做梦？
　　“醒啦？”一个声如洪钟的大汉正站在船头微笑着问他，“也该醒了，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你是？我怎么会在这里？”裴虞伸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已经习惯了阴暗牢房的眼睛突然不适应暴露在青天白日下。
　　“公子睡糊涂了，公子不是跟太师说要往太湖去吗？小人已经把您送来了，您却忘了这回事了。”大汉手法娴熟地撑着手里的篙子，小船徜徉在一片荷花丛中，往湖心的一座小岛滑去。
　　“太湖？我要来的？”裴虞揉了揉太阳穴，迷惑了。难道前几日发生的事全都是一场梦？他跟本就没有去过张府挟持陈汝？可是那记忆却是如此真实！
　　“那太师呢？”裴虞坐起身，急切地询问老师的情况，“他没有出事？”
　　“公子真的是睡糊涂了，呵呵……”大汉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把靠岸的小船停靠在码头上，把篙子往水里一插，回头对他说，“公子上岸吧，太师在等着呢！”
　　“老师在等我？”裴虞将信将疑地跨步上岸，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根本不是记忆中的藏青长衫，而是一件月白色的儒衫，清净地一尘不染。
　　走过一条羊肠小道，裴虞在大汉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竹屋。屋前种着成片的兰花，在旁边还有一个菜园子。菜园子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正猫腰摘着菜。
　　“老师？！”裴虞冲进了菜园子，激动地抓住正摘菜的离垣，“您没事？太好了！您没事！”
　　“呵呵，虞儿来了呀！怎么这么付样子啊？老师不过是比你早来了几天而已。你看，这园子不错吧？”离垣得意地展示着他一手栽培的菜园，“我早就说过要告老还乡，不过，老家已经被金国占去，就只有跑来太湖喽！”
　　“可是……学生怎么会……”裴虞看着面前生龙活虎的老师，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也许那真的是场梦……不过他也不想去计较了……
　　师徒两携手进了屋，把功名利禄都抛在了身后……
　　太湖上的千里荷塘风光无限，波光粼粼的湖面也是风平浪静，惟有水鸟飞掠过，觅食，再飞去远处……
　　不过临安大理寺监狱里却没有这么平静。右相关进来的要犯竟然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了。牢头老李和老贾战栗着跪在牢房门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真是见鬼了！牢房没有丝毫损伤，在外面把手的兄弟也没有见到任何可疑人物，守在里面的他们也没有听到提点动静，除了几阵阴风。他们总不能跟上头报告说是鬼干的吧？！
　　监狱提刑司铁青着脸在并不宽敞的牢房里踱来踱去，想着该如何告诉右相。
　　“大人，人犯无故失踪，这可怎么跟右相大人交代啊？！”提刑司身边的判事搓着手，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跟在提刑司的身后徘徊。
　　“你问本官，本官又怎么知道？！”右相大人交代要秘密提审人犯，如今却在他们手里丢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如……”判事眼中精光一闪，看了看缩在角落的吴老头，附到提刑司耳边，“人犯突然身染恶疾，没过一夜就魂归西天了。”
　　“那要是右相大人想查验尸体该怎么办？”提刑司犹豫着该不该冒险。
　　“那恶疾使人犯面目全非了……就像他这样。”判事指了指缩在墙脚仍呼呼大睡的吴老头，“我们可以来个移花接木……”判事凑在提刑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通。终于，提刑司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点头同意了。
　　于是，判事吩咐老李和老贾扒去了吴老头身上褴褛不堪的衣服，套上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衫，再给他稍稍梳理了一下纠结的发丝。很快，吴老头就变了个样子，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还真以为是脸上长满脓疮的裴虞了。接着，判事拿起浸透了的棉纸一张接着一张贴在了吴老头的脸上。吴老头不知道是睡糊涂了还是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只蹬了几下就没了动静。
　　一切办妥之后，牢房里就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老李愣愣地看着空无一人的牢房，喃喃道：“又多了一个冤魂……”
　　“八十沧浪一老翁，芦花江上水连空，世间多少乘除事，良夜月明收钓筒……”
　　裴虞漫步在太湖边，略带湿气的晚风吹拂起他的鬓发，带来一股甜甜的荷花香，随风而来的还有远处渔家的歌声。
　　“世间多少乘处事，良夜月明收钓筒……如果人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湖水拍上堤岸，打湿了他的布鞋。
　　“简单也好，复杂也好，人生路是自己走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垣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虞儿，为师知道你有心事未了。你就去走自己的人生吧。”
　　“老师……”裴虞停下脚步，转身感激地看着离垣，“那老师毕生的心愿……”
　　“那是老师自己的路，现在这条路已经走到头了。我也不能再牵住你了。你去吧，去完成自己的事吧！”离垣望着在月光中摇曳生姿的荷花怔怔出神。
　　“学生惭愧，不能守在老师身边……”裴虞跪在离垣跟前，“学生怕是再也不能回来了……”
　　“是非之地，不回来也罢……阿大，送公子离开吧。”唤来了白天撑船送裴虞来小岛的大汉，离垣头也不会地离开了。
　　骗过了单纯的裴虞，他却怎么也骗不过自己啊……
　　陈汝果然是老谋深算，竟然把张之上都收买了。要不是行动的前一晚他睡不着出去走了走，也不会发现张之上带了大批人马保包围了郊外小屋。当时要通知裴虞已经来不及，只有匆匆赶往太湖这个最后的居所。狡兔三窟，他离垣纵横官场数十年，这个道理还是懂的。裴虞的被捕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的，要不然不会在短短两天之内就能把他救出来，只可惜牺牲了老吴。当天晚上老吴是有机会一起从地道走的，只是他说在监狱待惯了，竟然不肯，还说走的人多，目标就太大……唉……
　　毕生的心血已经注定没有办法实现，不过他并不为意。每天晚上聆听着湖上老渔翁的歌声，他突然有了新的感悟。人生路，就是照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吧……不管俗世纷争，逍遥过日子……
　　夜色中的太湖也是如此地迷人，裴虞站在船头闭上眼，感受着习习的晚风，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青黛那张苍白而又不失细致的脸。
　　“黛儿，我现在就要去找你了……”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站在一片春日繁花中的青黛在对着他盈盈笑着，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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