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

　　一路从张府被带到了大理寺的监牢，裴虞始终保持沉默。陈汝并没有立刻定他的罪，即使他现在几乎是只手遮天，可以给他胡乱安个罪名判去漠北充军或者直接砍头。他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见老师最后一面了。
　　“咳咳……”牢房里的湿气很快就透过了地上单薄的稻草传了上来，引起了裴虞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赶紧靠着墙，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却怎么也平复不了胸中那股翻腾的气流，突然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就冲出了口腔，喷满了身前的稻草。他胡乱地用手背抹了抹，靠着墙剧烈地喘息着。
　　身体愈来愈差，即使陈汝不打算杀他，他也活不长了。不过，死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牛头马面会把他带去黄泉路，最终他还是会和黛儿见面的。
　　黛儿，你不用等多久了……
　　“裴公子？是你吗？裴公子？”就在裴虞恍恍惚惚间想起和青黛的往事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困难地睁开眼，看到了突然放大在眼前的一张苍老的面孔。那张脸上沟壑纵横，还长满了脓包，正汩汩流着脓血。
　　“你？！”他吓得往后退了退，直觉地扭过了头，强忍住了呕吐的欲望。
　　“公子？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六年前在离太师府上当小姐教书先生的吴大通啊！大家都叫我吴老头，只有你还尊敬地喊我一声吴先生。”那老人拨开了脸上纠结的发丝，凑到裴虞面前想让他尽快记起自己。只是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实在不能让人记起什么。
　　裴虞看着吴大通热情的脸，不忍心让他失望，只好敷衍：“记得，您是教霜儿的吴先生。”
　　“公子啊，我刚刚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呢！你怎么也会被关进来了？太师呢？他怎么样了？”吴大通抓着裴虞的手，急切地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裴虞深吸了气，娓娓道出了这些年发生的事。
　　“没想到陈汝这个狗官还这么嚣张！竟然把太师害成这样！不过皇上昏庸，即使你和太师再怎么努力也是枉然了。唉……”吴大通捶胸跺足，义愤填膺道。
　　“吴先生！”裴虞阻止了吴老头的牢骚，还担忧地看了看牢房外是否有人经过，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我当年就是因为这么说才会被关在这里整整六年。都到了这把岁数，我什么都不怕了。砍头就砍头吧，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吴老头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倒是你呀……裴公子，可不能老死在这种地方。”
　　“吴先生的豁达裴虞自叹不如。可惜裴虞的一番热血无处可洒，到最后却要死在这里。”裴虞苦笑着对吴老头说道，“连老师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吴老头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快得让人捕捉不住。他突然神情严肃地看着一脸落寞的裴虞，低声说道，“如果公子能够逃出生天，公子会有何打算呢？”
　　“吴先生的假设实在有趣，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生路可走？除非……”裴虞突然停了下来，为自己想到的可能性感到可笑。
　　“除非什么？公子？”吴老头却眼神凌厉地盯着他，迫他说出刚刚闪入脑中的假设。
　　“除非……陈汝突然良心发现，放过我。”裴虞笑了笑，并没有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
　　“呵呵，公子面相清奇，不像是短命之人，说不定陈汝真的会良心发现的。哈哈……”吴大通大笑了几声后就躺到了角落里的一堆稻草上，不一会儿就鼾声连连了。
　　盯着很快入睡的吴老头，裴虞突然想痛快地笑一阵。也许在监狱住久了的吴老头明天早上就会忘了今天晚上对他说的话，可是，人间的最后时光能在聊天中度过也是不错的，毕竟，他现在的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
　　睡意也很快袭击了裴虞，不久他也沉沉睡去了……
　　在监狱里总是日夜不分的，当裴虞从梦境中转醒时，吴老头已经捧着一个有着很大缺口的碗在狼吞虎咽了。在他身前也摆着一只污秽不堪的碗，里面装着不知道是汤水还是菜羹的东西。即使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也没有兴趣真的去吃里面的东西。
　　“公子你不吃吗？这可是一天中唯一的一顿啊！”吴老头盯着他身前的碗，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吴先生，我吃不下，你吃吧。”裴虞把碗推到吴老头面前，转个身，又沉沉睡去了。
　　“那也好，反正你也用不着了……”吴老头捧着破碗“唏哩哗啦”没几下就喝光了里面的菜羹，末了还用舌尖舔了舔碗底，似乎还一犹未尽。
　　夜里的监狱很安静，原本就安分的囚犯也都睡下了，即使白天呼天抢地喊冤的也在养精蓄锐，等养足了精神，明天就又可以继续了。
　　牢头老李和老贾围坐在一只破桌边，边喝着劣质的烧锅子，边聊着牢里发生的事。
　　“你说，这吴老头整天神神叨叨的，怎么今天倒跟遭霜打了似的，气都不吭一声？”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知道昨天关进来的是什么人吗？”老李呷了口酒，故作神秘地说。
　　“当然知道了，不就是枢密使大人嘛！”老贾悻悻然地坐了回去，“这跟吴老头有什么关系啊？”
　　“枢密使大人的恩师离太师是吴老头的救命恩人。当年吴老头就是为了替离太师说话，不小心得罪了右相大人，才会被关了六年。”老李一付“你知道的没我多吧”的神情，“今天他是见到恩人的弟子，你说他还有闲工夫再呼天抢地地喊冤吗？”
　　“哦……”老贾总算明白了，“来，喝酒，不要再说那群囚犯了，等秋后就又要多一批冤鬼了哦……”
　　刚说着，他们就感觉一阵阴风吹过，一股透心凉的寒意从脚底板往上传进了心脏。他们不敢再多说，匆匆喝罢就爬上了铺着稻草的床铺睡觉去了，再也不去管门外的是风声还是其他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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