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赋

　　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
　　上元佳节，灯市如昼，人潮涌动。
　　少女步履姗姗，脚踏青石缓缓而来。面如桃花，色若春晓，手持满月罗扇，头上珠花洁白似坠，衣裙翩翩若云裁。
　　她回头对身后的丫鬟微微一笑，皓齿轻露：“画眉，今儿真是热闹呢。”
　　观其衣帽首饰，竟是不俗的上品，再观那名叫画眉的小丫头，同少女一般年纪，虽只是个女婢子，但举止妥帖，面目从容，可见，她二人必是出自大户人家的一主一仆，乘此元宵佳节，出来赏月观灯。
　　“小姐不知，今年上元佳节灯会，因着新帝登基，大肆庆祝，连带着咱们千里之外的成平县也热闹起来，才子佳人所来不少。去年小姐在病中没能一赏，念叨了这么整整一年，今年可算如愿了。你瞧那一个个的公子少爷们，个个风流俊俏，小姐又才貌双全，何不去结识一个来……”画眉掩嘴轻笑。
　　“死丫头，整日没个正型儿，就爱拿你家小姐我打趣，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少女嗔道，佯怒，作势就要打她。
　　“画眉不敢。”那画眉笑着躲开。
　　人流如织，或有各家的少爷小姐们，手持各色灯笼穿行而过，或有风流俊逸的少年同俏丽可人的少女，大胆地眉目传情，浓情蜜意而过。
　　少女见此情景，面皮不由一红。
　　她正是大好的豆蔻年华，从小养在深闺，礼仪女红，琴棋书画，哪样不是令教习老师颔首称赞，谁人见了不夸其父其母教养了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女儿。去年冬日她刚及笄，求亲的媒人踏破了门槛，父母舍不得她，又对求亲者不甚满意，便一直拖着，但今年，势必是要让她嫁人了。
　　如此一来，自然有许多猜想，她未来的郎君年方几何，又会有何种的风流气度，是何种的人中之龙，翩翩公子……
　　她正想得出神，冷不防被人狠狠一撞，身子向后仰去，手中罗扇啪嗒落地。
　　“姑娘，小心。”腰间一紧，一双厚实有力的大掌及时揽住她的身子，头顶的男声温润清朗，婉转动听。
　　少女本能的抬首，望进一双如山水墨画般的眼眸里。
　　那眸中光芒灼灼，直灼进她心里去。
　　少女呆呆与他对视，忘了所有动作。
　　十五岁的年岁里，从没有一位异性男子，离得她这样近。他身上不是时下男子惯用的熏香，只是淡淡的皂角香气，干净清爽。
　　翩翩世公子，陌上人如玉。
　　十里长街星落如雨，灯火辉煌，映衬着他的脸，令世界万物都失了颜色。
　　这样的男子，这样的男子，不正是她未来夫君合该有的模样吗？
　　纵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梦境在这里就此断裂，周宣林挣脱那片窒息的黑暗，费力张开眼。
　　不过是一个梦境，梦里的一切却真实得仿佛有人亲身经历过一样，那少女心里隐秘的欢喜，无法言说的羞涩，以及梦境最后，蔓延上来的，那样深重的，黑沉的绝望，他竟一一体会。
　　周宣林紧紧捂住胸口，就连那里也闷痛起来。
　　怎么会这样？
　　不过是一个梦。
　　窗外天幕还沉，周宣林却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早，周宣林和钱珠玉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而同一间客栈的三楼，丛任之还在呼呼大睡。昨晚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他要通过睡觉，恢复成以前，遇见美人而不必害怕会是雌雄不辨的人妖的状态。
　　好梦正酣，却被打断了。
　　丛任之坐起身，眼都未睁，便怒道：“丛小二你叫醒我最好是有什么事，不然吵醒公子我的后果很严重！”
　　“是吗？”一个阴森森的声音。
　　原来是宁小霜。
　　“你叫醒我干嘛？”
　　宁小霜也不废话，手指一勾，架上的铜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移至床边，丛任之闪避不及，盆里的水一股脑儿全浇在了他身上。
　　他被淋了个透心凉，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吐出嘴里的水，极力忍耐怒火，近乎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干嘛？”丛任之已经学乖了，和宁小霜硬碰硬是讨不了便宜的，忍一时之气，总有一天他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想让你帮个忙。”
　　“又帮忙？！”丛任之可不会忘记，上一次宁小霜叫他帮忙，他答应了，然后，他沦落到了如今的凄惨境地——被一只男鬼玩弄，被一只女鬼戏耍，被另一只女鬼无视。
　　“少废话，帮还是不帮？”
　　“……”
　　这只鬼永远学不会，找人帮忙应该有的礼貌。
　　于是乎，半个时辰后，丛任之凭空出现在寂静的城郊官道上，周宣林和钱珠玉的面前。一个大活人活生生的凭空出现，可想而知，带来的不会是一般般的惊吓。
　　二人惊得连退数步，看清来人后，钱珠玉首先惊呼出声：“丛公子，是你？！”
　　前一刻，他还身在客栈，下一刻便到了官道，丛任之有些反应不及，见两人惊疑不定的眼神，呵呵一笑：“是我。不好意思，子钦吓住两位了。”
　　“丛公子，你怎么……怎么就突然出现了呢？”钱珠玉定定神，问道。
　　她倒没有怀疑丛任之是什么妖魔鬼怪，只以为是哪种绝世神功，奇淫巧计，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不过这人，看着不像有此等本事的……（旁白：丛任之怒，别瞧不起人！）
　　“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周宣林一摇折扇，语气不阴不阳。
　　“实在抱歉，只因任之听说二位要离开，一时情急就……”丛任之揖了一礼。
　　风度，风度，丛子钦，注意你自己的风度。
　　“不知公子急着找我们，所为何事？”钱珠玉问道。
　　来之前宁小霜已经跟他说过，大致是那女鬼附着在周宣林所带之物身上，而周宣林自己并不自知，宁小霜是鬼，自然不方便随意现身，需要他同他们先交涉交涉云云。
　　“敢问周公子，昨晚可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周宣林一愣：“你怎么知道？”
　　丛任之并不回答，再问：“近几日可是精神不济，时常有浑身乏力，情绪暴躁，头痛浑噩之症？”
　　钱珠玉抢先回道：“确实如此。我见表哥这几日心绪不宁，着实忧心，难道丛公子有法子？”
　　“法子倒是有，端看周公子是否愿意配合。”
　　周宣林本瞧不起这个面相斯文，在自己表妹面前装模做样的人，就钱珠玉是个实心眼，看不出他眼里的企图，周宣林可看得真切。他虽不喜这个从小到大一直粘着自己，跟屁虫似的表妹，但像丛任之这样，虚伪好色，妄图接近钱珠玉之流，他是更加不屑的。
　　是以他并不打算理睬，也不相信丛任之会有什么办法。精神不济嘛，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过几日也就好了。
　　周宣林冷哼一声，举步便要走。
　　钱珠玉急急忙忙拉住他：“表哥，何必急着离去。”
　　“周公子可信鬼神之说？”丛任之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阴阴沉沉。
　　“不信。”
　　“事实上，周公子的身上，就有一只鬼在作祟。”
　　“什么？！”钱珠玉惊道。
　　周宣林一声冷笑：“表妹，你觉得我没有继续听他胡说八道的需要。”
　　要不是被某鬼强逼，我也不会有来跟你胡说八道的需要。哼！
　　“你昨晚梦到一个刚及笄的少女不是吗，那鬼就是她。”丛任之的语气也不再客客气气。要不是昨晚那女鬼魂识混沌不清，宁小霜也不会轻易看见周宣林所梦到的一切，那女鬼死前的记忆。
　　“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周宣林一愣，他怎么会知道的？不过嘴上依旧不肯示弱。
　　“丛公子，你不是在耍弄我们吧？”钱珠玉问。
　　“子钦怎敢。”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这个……宁小霜，你还是出来吧。”丛任之朝虚空喊一声。
　　下一刻，凭空出现身影的场景再度上演，两人眼睁睁看着宁小霜从虚空里慢慢现出身体的轮廓，她笑得灿烂：“两位好。”
　　丛任之单手抚额：“她其实是只鬼。”
　　为了加强真实度，宁小霜脖子一动，脑袋三百六十度转了个圈，然后瞧见周宣林和钱珠玉猛然睁大的眼睛。
　　两人反应极快，钱珠玉当即拔出腰上的软剑，朝宁小霜刺过去，而周宣林折扇一甩，一晃眼身体已退到一米开外。
　　“镇定镇定，她不会伤害你们的。” 丛任之急忙喊道。
　　宁小霜笑吟吟的模样：“如果我想伤害你们，刚刚就做了，根本不必等到现在才现身。”
　　两人有所松动，但动作丝毫未变，依旧保持警戒。
　　丛任之费了好一番功夫，将他如何遇见宁小霜他们，所有的来龙去脉，一一解释给他们听，周宣林和钱珠玉这才在极度的震惊中，渐渐信了。
　　末了，宁小霜作总结陈词：“周宣林，如果在一个月之内，你不能让那个女鬼消散执念转世投胎的话，你也会受她的至阴之气所影响，虚弱而死。”
　　“就算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你们帮我的目的何在？”周宣林道。
　　“帮你一定需要理由吗？高兴就帮，不高兴我自然可以不帮。就你们这些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要理由，都只看重身家利益。”
　　进混沌鬼域之前，宁小霜曾在人间游荡了数十年，看遍生死悲欢，世事无常，很多事，真的重要吗？她想，其实一点也不重要。选择什么，想要什么，该做什么，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
　　“如果按你的说法，那鬼附在我身带之物上，我将那物什一扔，岂不一了百了。”周宣林依旧怀疑。
　　“没用了，周宣林，如果在昨晚之前，你扔掉那东西，自然一了百了。可惜昨晚你在梦中见到了那女鬼的记忆，与她魂识相通，扔与不扔，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现在你的身体就像一个容器，那鬼等于附在了你的身上，除非她转世投胎，否则你是甩不掉的。”
　　“事已至此，我是怎么都得配合你了是不是？”周宣林长叹一声，配合他是没意见，可是周宣林真的极度不想同丛任之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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