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宰辅》同人

　　十一月。江南、淮南、剑南三道十余州发涝灾，倾盆大雨连降二十余日而不止。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道路被冲，房屋被淹，田园被毁。市井谣言纷纷，都说是武曌以女子之身而登皇帝宝座，触怒上天。上天特下大雨责备武曌。传播谣言的人杀了一批又一批，然而大雨不止，谣言愈演愈烈。

　　武曌表面镇静，暗地里忧心如焚。刚登基就出此事，这不是给那帮心怀李唐的人造反提供了再好不过的借口？又等了六七日，下面禀报大雨仍旧不止。武曌长叹一声，罢了，提笔写下“罪己诏”三个字……翌日，武曌斋戒，命各司局准备祭器和祭品。三日后，武家祖庙前香案横摆，武曌在案前锦垫上下跪拈香、闭目祈祷，旁边内官高声宣读罪己诏“……比者灾害频仍，干戈扰攘，兴思祸变，宵旰靡宁，实皆朕不德之所致也！罪在朕躬，勿敢自宽。自今为始，朕敬于宫中默告上帝，修省戴罪视事……”武曌忽然大怒，把香用力掷在地上，恨声说道：“住口！给朕闭嘴！朕有什么错？朕自中宫以来宵衣旰食，夙兴夜寐，三十余年未有一日怠政。朕扪心自问，上不负神明，下不愧黎民，朕没有错！”内官早就跪倒在地瑟瑟发抖。武曌夺步向前，一把抢过诏书，用力撕了几下没撕开，便扔到地上踩了好几脚。

　　武曌站直了身子，看着下面跪伏一地的内官和朝臣，仰天大声说道：“苍天在上，如果你认为我武曌作为一个女人做皇帝错了，那就把我武曌一人天打雷劈，不必殃及百姓。如果我武曌没错，朕命令你给朕停雨。否则你就是无德的上天，朕再不跪拜于你。”武曌说完气喘吁吁，径直沿着台阶往下走。然而连日来寝食不安，刚刚又怒极攻心，走到半途便头晕目眩摇摇欲坠。旁边一个内官赶紧扶住武曌：“陛下。陛下。”武曌的身子慢慢软了下去。

　　太医院在同明殿一通忙乱，武曌悠悠而醒。然而此病乃心病。南方洪涝不除，心病难去。将养了两日，不见何当归的身影，武曌奇怪地问左右宫女：“当归哪里去了？”侍女上前禀报：“何太医两日前去祖庙前绝食祷告，说南方大雨不停就不进食。”武曌摇头，这简直是胡闹。

　　喝完汤药，武曌来到祖庙前。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长发未挽，跪在香案前一动不动。武曌走近，握住她的手想拉她起来：“当归，你这是做什么？跟朕回去。”何当归扭头笑道：“陛下，你的身子好了？”然而身子一动不动，手也抽了回去。武曌盯着何当归问道：“你也觉得是朕错了？在替朕祈求上天的原谅？”何当归慌忙伏在地上：“当归不敢。只是当归想当归无德无才，也帮不上陛下什么忙。当归所有的不过一条命而已。当归想祈求上天，如果生气了可以拿去当归的命出气，不要再下雨了。”武曌叹口气：“这样没用的。起来，跟我回去。”何当归摇摇头：“陛下身子刚好，快回去休养吧。当归要留在这里，一是祈求上天不要再降雨，二是求上天保佑陛下圣体安康。”武曌无奈：“那朕先回去了。这两日的折子还没有批，朕不能在这里陪你了。”何当归又一伏身：“当归恭送陛下。当归好得很，陛下不必担心当归。陛下当心自己的身子就好。当归一生荣辱全在陛下身上了。”武曌看着何当归意志坚定，只好回去了。

　　“这默啜可汗实在可恶。他在战场上说，只要是李唐的人做皇帝，他马上就俯首请罪。可现在中原的国号是大周，他要替大唐讨回公道。”萧璟恨声说道，恨不得亲自去战场擒回默啜可汗让他向武曌下跪求饶。武曌笑道：“他也是想惑乱大周将士的军心罢了，或者也想鼓动那些不死心的人犯上作乱，来个里应外合。这种场面，咱们在扬州叛乱那次已经见过了，老调重弹，不用管它。薛怀义有几分打仗的本事，等他的消息就好。”

　　这时，侍女禀报，宋昭华求见。武曌挥手让萧璟退下。宋昭华是接到上官婉儿跳崖身受重伤的密报赶来禀报的。近日她的属下已经在各地悄悄处决了不少不轨之人，她也知道武曌因为南方洪涝之事一度病倒，本来就很犹豫是否把此事告诉武曌让她百上加斤。刚刚在门口等候召见的时候又凑巧听到武曌和萧璟的对答，下了决心。在此山雨欲来之时，岂可让陛下再为此等小事分心。

　　“昭华，可是又有人想造反？”宋昭华很少在上半日来找武曌，武曌故有此一问。宋昭华答道：“属下尚未发现有人起事。那些有想法的已经看起来了，有动静的也结果了。昭华此来是为婉儿的事。”武曌不由一笑：“那孩子又给你出难题了么？”宋昭华答道：“那倒没有。是属下那些人和那个突厥女子打斗时，那突厥女子想挟持婉儿为人质，婉儿躲避不及滚下山坡受了点伤。属下的人忙着救婉儿，让那突厥女子逃跑了。”武曌点点头，说道：“暗地寻访就是了，她一个江湖女子成不了什么事。婉儿受的伤厉害吗？”宋昭华禀道：“只是些皮外伤。只是小心为上，属下想请陛下派太医去那里瞧瞧。”武曌叹口气：“既然要派太医，那伤应该轻不了。你让张太医选几个妥当的人过去好生照料。这孩子从小就三灾八难的，大病小痛不断，总让人不放心。朕这几日实在走不开，等闲下来再去看她。”宋昭华连忙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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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婉儿被放到床上的时候，太子妃就到了。两人多年未见，乍然碰面也不知说什么好。当年见面，一个是名门正娶的太子妃，全天下都以为是未来的皇后；一个是宫廷心照不宣的太子侧妃，将来的皇帝的妃子。现在，一个是谤满天下的女皇陛下的女宠；一个是已被废为庶人的太子的未亡人。世事升沉如转盼，白云苍狗刹那间。沧海桑田，一至于此。

　　“婉儿，听他们说你身上受了伤。我已经让韩伯去请大夫了。你先稍微忍一下。”太子妃房氏一如当年的温婉，只是那份雍容华贵变成了云淡风轻。上官婉儿笑着说道：“劳烦太子妃了。”房氏笑笑说道：“太子早就被废为庶人，我早就不是太子妃了。你以后就叫我房姐姐好了。”人情是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武媚娘女宠的声名在外，李贤又是为武媚娘所杀，上官婉儿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房氏看两人相对无语，便说道：“婉儿先歇着吧。等大夫到了，我再带她来看婉儿。”上官婉儿点点头：“劳烦太子……房姐姐了。”

　　房氏一笑，转身出去，走到门口又折回几步，看着上官婉儿说道：“婉儿，你前几日送那13个人魂魄归家，我很感激你。还有，”房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当年在长安，你来太子府做客。我以为你要做太子的侧妃，对你多番试探。现在想来是我太狭隘了，我一直想当面向你道歉。”上官婉儿笑着说道：“这都没什么。况且房姐姐也没做什么。”房氏点点头：“这几年住在这里想通了许多事，对以前犯下的错很是不安。能够有当面道歉的机会，我很开心。”上官婉儿笑笑：“房姐姐言重了。真的没什么。”

　　一盏茶的功夫，房氏便领着一个老婆婆来看上官婉儿。望闻问切，老婆婆留下方子去了。房氏拿着方子准备去叫人抓药。上官婉儿叫住房氏：“房姐姐，我有好几日未曾沐浴了。你能不能叫个人给我擦一下身子？”上官婉儿说完面红过耳。以前在宫里只有武曌和程亦薇两个人给她擦身。然而现在她自己动不了，只能让别人来了。房氏点点头，笑道：“那我一会儿让韩妈过来。”

　　入夜，万籁俱寂，一室月光。上官婉儿的胸腔和膝盖一会儿像火在烧，一会儿又像针在刺，一会儿又麻又痒，然而稍一动弹便痛彻心扉。刚擦过的身子已经出了好几身的汗。正咬牙苦忍间，忽然听到窗棂响。一惊，微微侧头，果然一个人影映在窗户上。百灵和自己说过会在外守夜的，这是谁？

　　上官婉儿低低叫道：“百灵。百灵。”只听外面那人惊喜道：“婉儿，是我。你果然在这里。”原来是阿依。上官婉儿松了口气。阿依终于拨开木栓，拉起窗户跳进来。几步窜到上官婉儿床前，俯身看着她：“婉儿，你没事吧？”上官婉儿摇摇头：“我没事。外面都是陛下的人，你快走吧。”阿依沮丧道：“一见面就叫我走。你怎么这么狠心？好啦，我是来和你告别的，你以后可以不用再嫌我碍眼了。”上官婉儿笑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现在功夫不如从前。陛下的侍卫肯定是一批比一批功夫高的。我是怕你打不过受伤。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么会嫌你碍眼。”阿依笑嘻嘻说道：“这还差不多。”又叹口气，“可惜我不能等你伤好了带你走了，我得先回草原了。”

　　上官婉儿点点头：“早点回去好。陛下的人到处都是，你在这里不安全。”阿依忍不住抱怨：“你就一点舍不得我的感觉都没有吗？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先回去？”上官婉儿笑着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先回去？”阿依叹口气，在床边侧着身子坐下：“你的女皇陛下派兵去打我们突厥了。我阿爸和哥哥都是突厥的大将军。每次他们打仗，我都要跟着上战场的。这次我听说那个老太婆派了那个上次打败颉利大王的人去打我们。我怕阿爸和哥哥他们吃亏，我得赶紧回去。”说着拉起上官婉儿的手：“婉儿，你的伤没有好。我不该在这时候离开你，可是……”上官婉儿忙说道：“我没事。他们会照顾好我的。你的事要紧，快去吧。”

　　阿依点点头：“我知道，我就是舍不得你。你放心，婉儿，等突厥的事情一了，我就来找你。”上官婉儿只说了句：“你自己小心些。”阿依点点头，又笑道：“我就要走了，你就不打算送我什么东西吗？”上官婉儿一愣，想了想，不好意思说道：“我身上一件东西也没有，实在没有什么可送的。你走后，我会祈求上天保佑你平安的。”阿依笑嘻嘻说道：“你有的，只是你一定不肯。我就硬拿了。”上官婉儿正想问是什么，阿依突然伸手捏住她下巴吻她。上官婉儿一惊，然而略一挣扎，膝盖就痛不可当，只好用力捶她的胳膊。阿依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等阿依抬起头来时，上官婉儿脸上如罩了一层冰霜。阿依伸手覆上她的眼：“婉儿，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爱你而已。”上官婉儿说道：“时候不早了，你明日就要动身的吧，回去歇息吧。”阿依恳求她：“这次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婉儿，你对我笑一笑。”上官婉儿不理她。阿依轻轻摇一摇上官婉儿的手：“婉儿，对我笑一下。”上官婉儿无奈，勉强笑了一下。阿依这才站起来：“婉儿，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上官婉儿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事，忙叫住她：“你把百灵怎么样了？”阿依一愣，继而说道：“你是说外面那个女人吧。我没杀她，只是点了她的穴道。你放心，这些人我不会杀的，还要留着照顾你呢。”阿依终于放下上官婉儿的手：“婉儿，我真的要走了。”上官婉儿嗯了一声：“你路上保重。”阿依又从窗户跳出去。上官婉儿转头看着地上窗户的影子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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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武氏祖庙。

　　魏王武承嗣从祖庙拜祭出来，来到何当归身边。何当归已经七日未吃一粒米，只是喝一些清水。七日下来，脸色苍白，神情也有些憔悴了。在一袭红衣的映衬下，整个人越发柔弱不堪。“何姑娘，你这是何必？朝廷的事有我们这些人处理。何姑娘只须安享尊荣就好，何必来受这份罪？”何当归看了看远远侍立的随从，轻轻笑笑：“这是当归能想到的唯一帮忙的法子，请武相成全。”武承嗣看着她唇色发白，怜惜地说道：“何姑娘如此娇弱，姑母也太舍得了。换了我，是万万不能让何姑娘如此折磨自己的。”

　　何当归看了武承嗣一眼，心里一动，低头说道：“当归本是在陛下庇荫之下生活。没有陛下保护，当归只怕死无葬身之地。现在陛下有难处，当归怎么敢不尽力呢？”武承嗣一咂舌，立刻说道：“当归姑娘此言差矣。承嗣虽然不才，但到底也是大周的魏王。当归姑娘若有什么事要人帮忙，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帮忙。”何当归摇摇头，凄然说道：“魏王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懂女子的苦楚。陛下她待当归很好，只是……当归自当知恩图报，小心侍奉陛下。魏王的一片好意，当归心领了。”武承嗣嗐一声：“我怎么不懂。世上女子最怕所托非人。当归姑娘无非是担心将来没有去处。你放心，有我武承嗣在，当归姑娘绝不受那颠沛流离之苦。”何当归抬头，双目盈盈含泪欲滴：“魏王，当归是陛下女宠，与魏王走近只怕会拖累魏王。魏王还是快走吧。”

　　武承嗣安慰道：“我那姑母近日正忙着南方赈灾，没事的。这里都是我的人，不会乱说。我只是看当归姑娘在此日照雨淋，实在心疼。当归姑娘不要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何当归泪如泉涌：“当归不求别的，若是魏王真心心疼当归，能来多看看当归就好了。当归这几日在这里为陛下祈求上天，没有一个人来看当归。当归好难过。”武承嗣连忙点头：“好好好，我一定来看你。这里也是我们武家的祖庙，我是武家族长，理应多拜祭祖宗。”

　　看着武承嗣远去，何当归掏出手帕擦干眼泪，看了看香烟袅袅的神案，无声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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