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千山

　　明袁宏道有诗作曰：
　　湘山晴色远微微，尽日江头独醉归。
　　不见两关传露布，尚闻三殿未垂衣。
　　边筹自古无中下，朝论于今有是非。
　　日暮平沙秋草乱，一双白鸟避人飞
　　林瑞赶着马车，冒雨夜行，约莫一个多时辰后，才来到一座香火破败的荒凉庙宇。
　　在庙前稍干燥处停顿好马车后，林瑞抱着昏睡的仲达，陪同玉璇直入庙门而去。进得庙来，玉璇才发现庙内亮着一支小蜡烛，但这蜡烛委实太小，庙又空旷，所以还是昏暗异常。玉璇极目看去，才发现供桌旁的阴影内，窝着一个小乞丐。小乞丐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裹着一床破烂的小被子取暖，黧黑的面庞上，眼睛却是异常有神，盯着玉璇和林瑞一霎不霎。
　　玉璇见这年纪相仿的乞儿盯着自己猛看，也不生气，反而对他浅浅一笑。虽是疲惫不堪，又忧心幼弟，但玉璇这微微一笑，仍是透着说不出的温柔可亲。小乞儿看呆了一下，然后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少顷，又转过头来，偷觑玉璇一眼。
　　玉璇不以为意，面上笑意不减。这时，林瑞已经麻利的在地上铺开麻垫，并将仲达唤醒后连同薄被置于其上，摸摸他的额头，林瑞微微点头。转过身来玉璇已经从包裹中取出蜡烛，干粮和羊皮水囊等物事。在玉璇眼神示意之下，林瑞换过堂内蜡烛，然后手握两块肉饼，笑嘻嘻的走到小乞儿身旁，唱了个喏，蹲下身道：“小哥儿，今儿个我家主人无意中到此，却与小哥共处一室，可见有缘，既是有缘，不妨共享此饼。”
　　小乞儿盯着肉饼看了两眼，原似恨不得立时塞入嘴里，却又嘴一撇，很是不屑：“小哥儿？俺很老么，你要叫俺小哥儿，哼！谁知饼里有没落毒！”不待林瑞缩手，小乞儿的脏手立刻抢过烧饼，毫不迟疑的往嘴里放，一边大力咀嚼，一边还瞟到玉璇那边，不忿的说道：“哼，俺还没那个丑丫头年纪大呢…哼，这肉放得不够多，饼也太咸…咳咳…”却原来，话太多，嘴里咬的饼子也太多，一时被呛住了。
　　一旁的玉璇接过仲达的水囊，听闻小乞儿话语，不禁失笑，看着玉璇笑靥如花，还在呛咳的小乞儿瞄到后更是愤愤然，奉送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仲达出门不多，且家中书童侍儿待他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看到这等小泼货，倒也觉得有趣，当下也是轻声一笑。另一头，林瑞已经拿过自己的水囊，往小乞儿身旁的空碗里倒上水，嘴角噙笑：“快先喝口水顺一下，小小弟弟！”看着林瑞促狭但温和的目光，小乞儿端起碗，一饮而尽，顺便再哼了一声，一时倒是不再言语。
　　林瑞想直接出去找寻草药，但玉璇坚决不允，定让他也进些食物再出去。待到众人用完食物，已是约莫酉时末。林瑞带着雨具，匆匆出门而去。
　　林瑞走后没有多久，庙内又急冲冲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人年约四十上下，身着青布长衫，身高臂长，通红脸膛，一双眼眸却是白多黑少，闪闪缩缩；另一人年纪尚轻，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身穿蓝色苏绸儒衫，唇红齿白，鼻直口方，通身的气派和儒雅，只是这天气，他手里还要抓着一把长约尺余的黑色折扇。
　　二人进来之后，红脸汉子率先看到玉璇仲达姐弟，眼中顿时一亮，这时蓝衫书生也跟了上来，两人对视一眼，红脸汉子拱手为礼，恭声问道：“敢问可是林文重御史府上公子仲达和小姐玉璇当面？”
　　仲达看看姐姐，却见玉璇不动声色，当下也不敢开口，由得玉璇探问。玉璇蓦然一笑，柔声答道：“好教先生得知，我这兄弟姓李，小女子复姓皇甫，我二人乃是嫡亲的表姐弟。家中兄长带我们从德州到吴桥县探亲，却不慎走错路途，只得在这荒庙中歇宿一夜。不知先生何以错认当面？”
　　只听得刷的一声，蓝衫儒生展开扇面，倜傥风流的扇了两下，然后朗声说道：“春玄兄有儿女智谋机变如此，真是幸事。小姐放心，小生姓顾名沛章，乃令尊林御史大人的知交好友。因林大人京中事败，东厂奸贼暗中调派高手，意图加害林大人的家人，所以我和这位张亮兄弟”手中扇子一收，指向身边红脸大汉，然后顾沛章继续说道：“受令尊大人之托，星夜赶到青州林府，不料令姐弟已经取道北上，令堂大人得知原委后，力邀我兄弟二人追赶并保护小姐和公子，还赠我此玉佩为证，小姐和公子请看”，说着，从袖袋内取出一块莹润美玉，亮在玉璇和仲达眼前，同时还正反呈示，以便二人看个真切。
　　此玉碧绿水润，通透无暇，并以江南一带的层推手法精雕而成，反面阴刻“峦山晓色”四字，正面阳雕远山黻纹缀麟图，在并不明亮的烛光掩映下，仍是光泽柔美，熠熠生辉。
　　仲达看得分明，正是母亲常年不离身的玉佩，遂暗中扯扯姐姐的袖子，正要开口，玉璇已经一把搂住弟弟，只见她强摄心神，声音很是平稳的答道：“小女子从未见过顾先生手中所持玉佩，先生当真是错认了。如若先生不信，我家兄长片刻即会回转，到时取出德州府所具路引，即可为证”听得姐姐如此应答，仲达心中疑惑不已，但他一贯对姐姐喜爱尊重，也知道姐姐自有道理，遂垂下眼帘，不作声响。
　　顾沛章眼睛一眯，眼中顿时精光闪烁，思想片刻，他将扇子和玉佩放入袖袋，哈哈一笑，说道：“好，虽然你们不是林氏姐弟，但也请和在下同去，随林氏姐弟做个伴，那也是极好的。”说罢，向一旁的张亮使个眼色，两人长身而起，扑向玉璇和仲达。玉璇一声惊叫，起身护住仲达，仲达待要勉力起身，但病症逼催，一时又哪里能够。
　　就在此时，只听当啷一声，小乞儿的碗已被摔碎，电光火石间，两块瓷片已经随着一声轻哼，直奔顾张二人而去。
　　只见张亮侧腰一翻，两脚连踢，两块瓷片已经被踢飞一旁，却冷不防第三块瓷片已经无声无息的低旋而至，直接没入张亮左腿。身旁的顾沛章一时大意，却已是不及回护。他看着张亮退到一旁，咬牙拔出瓷片，再回头看了一眼小乞儿，俊秀的脸上露出残忍笑意。顾沛章将宝贝折扇自袖中取出，同时冷冷的说了一句：“我之青山，葬你忠骨。”
　　说话间，小乞儿已是迅速向左边蹿身而起，在空中却强自转身，折返到右边，同时哼了一声，手一扬，几个瓷片已经同时飞出。顾沛章不慌不忙的将手中的扇子甩了一下，却见七八条乌黑无光的扇骨瞬间疾飞而出，竟是后发先至，将空中的瓷片击落之余，还将小乞儿可能逃遁的方向统统锁死，因为，还有三根细若牛毛的毒针悄无声息的随同潜出，呈品字形朝小乞儿袭去。
　　眼见着空中的小乞儿身法已老，断然是无法退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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