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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松声起澜
“钿儿,你脸色怎的这生惊异?先喝口水歇歇再说吧!”朱瑾细瞧她,浅笑着微嗔道:“瞧瞧,头上本宫新赐的玉簪花都偏了。”
“不,娘娘,娘娘你听奴婢说……”钿儿把腕子撑在腰封上喘了几口气,“奴婢跟着珠玑,看着那蹄子去完御膳房绕着太液池散了几圈步,奴婢正以为她真是出来散步呢,哪晓恰得到了松声轩前,竟是一忽儿地不见了!奴婢怎么找也不见不得个踪迹!”
适才从东殿回来的朱瑾撂下手中一口未抿的冰裂茶盏于梨木案,骤然起身。
“待本宫闲走半晌来。”
朱瑾差使钿儿跟着朱玑,原有两个缘故。一来她珠玑现是绣修仪朱霓裳的一等大丫头,如何这种跑腿的差事会遣她?二是朱瑾知道,那朱霓裳素来是不大爱吃甜腻的豌豆黄的。她原也只是稍有疑心,担心珠玑罢了。待到又想起了霓裳那句“她可爱一个人去御花园逛逛呢”的话,便愈发难耐,一个隐身就从松声轩后窗向内看去。
只见,卿酹月竟扼住了朱玑白腻的颈,几横乌紫已恣意疏狂。而一旁须卜山正道:“她不是细作!她只是我从前救过的一个小毛丫头罢了。她老是喜欢缠着我的,这次应也只是无事闲得慌想看看我罢了。”
“哦?”卿酹月不经心地挑了挑唇。“谁知道,她听到了些什么呢?莫非,你,来担保么?”瞟了下意识避开他目光的须卜崱一眼,似是了然,嘲笑地打量着双目睁睁死死盯着须卜崱的珠玑,“还是灭了口干净。一个小丫头子在荷塘边玩耍却不小心掉了下去,不算什么的。”手中力道大增,朱玑面上血色尽数而褪,苍白如纸。
须卜崱没有再看她。朱玑已被抽空了的模样,空洞地合上了双眼
朱瑾的时光似是凭空生生被抽去了几秒,她只晓得下一瞬自己已在窗的另一端,生平仅有的哑着嗓子嘶吼道“卿酹月!”
须卜崱猛然回首,认出竟是曾有数面之谋的关雎宫锦昭容,满是惊异地低呼一声。而一旁被这般点了大名的当事者则似是早猜出是何人了,他缓缓淡淡打量松了半边钗环的狼狈女子一眼,妖孽的眉略为不满的挑起,似是觉得被她扰了他行乐子,杀人的乐子。
“嗯?”他颇为凝练地开口,不解她叫他作甚。
朱瑾抬腕托一托堕垂的髻,几缕散发下的脸绽出一个笑,不再是哑声,她如常地用如青丝撩人的轻软如呓语的低哝同样颇为凝练地噙出一字。
“手。”
卿酹月似是想了一想,然后一手朝朱瑾的方向扔了朱玑。
见朱瑾方才绽出的笑回环着不散,更没有大松一口气的情态,他突然觉着有些无趣。
其实朱瑾在见了他的瞬间便知道他是特意诱着她来的吧。不论是何目的,她又何惧呢?更何况他便是要利用她,又怎知她不单是心甘为他所用,更甚者是动着心思变着法子想如何才能为他所用啊。
珠玑只是用来诱她的,焉足忧矣?朱瑾知道卿酹月以为自己会大松口气,想到这一点,眼里的笑意更是春深知几许了。
珠玑跌坐跪于地,须卜崱急急上前欲扶她。朱瑾看见珠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想要耍开,然而她终是强行中止了这念头。她软软地靠上他的臂弯由他扶起,待立稳了仍贪恋着不愿松开。然而她终是松开了,低着头,头上簪花的珠蕊小心翼翼地一颤一颤,惹得人的心也跟着颤颤。
她拼力地挤出一个大大的笑,笑容咧满了整个小小的脸,却是那样虚浮而苍白。
只是一个总缠着你的小毛丫头无事闲得慌罢了,呵,这样么。
而另一边厢,下一瞬,朱瑾却几乎窒息,只觉喉头一紧!
卿酹月面若冰霜:“你也在偷听!”朱瑾没有摇头,启合着残着口脂的如带露的朝花的唇,却一名话也说不出。
半晌,只有风过松林的萧肃。
他松了手。“灭口一个昭容也不大容易,罢了吧。”朱玑扑进朱瑾怀中痛哭着。可朱瑾知道朱玑哭的不过是她自己或许将要凋零的爱吧,瑾姐姐逃了生,是哭的好借口啊。
朱瑾的发并不齐整,但她拔下一枚汉玉发梳,一下一下给朱玑拢着。
指着朱玑,卿酹月道:“这个婢子,谁?你这么护着她。”
朱瑾跪坐在地,可她又仿佛正凌于凤塌。拢着朱玑,她道:“妹妹。本宫的妹妹。”
他不屑地轻嗤:“呵,妹妹,后宫的女人哪个不是好姐妹呢!”冰凉的指捏着朱瑾小巧的下颌,把她拎起来:“说,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大约,是没有什么的吧。”她抬眼一笑,下颌一阵欲裂的疼痛,不看也知必是青了,“本宫看见时,你就已经扼着本宫的玑儿了呢。”
他碧色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她,她含笑坦然直视。
半晌,他收回逼视的目光:“我不管你知道多少,既不能杀你,你必为我所用——你这妹妹,就留在这吧。若叛我时,她就……”
“酹月,我愿为君所用,但使君不弃。我,愿的……不只,为了朱玑。” 开头声音几乎带着哭音,却是越说越坚定。
我给你弹《越人歌》,你不答我,我不怨;你想杀了我,我也不怨。我喜欢你,无论如何也怨不着你啊。我就只有资格怨自己不能让你欢喜地笑吧。可怨,何用之有也?但当冀望自已愈来愈强,值得君之用!
他笑了。春花秋月少了颜色。
他的唇覆上她的,她浑浑鄂鄂,睁大了眼睛,半晌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心中漾起一万朵花开的柔情与欢喜,他却道:“好瑾儿,日后,你做的好了,我就这样谢你。”
她低头,狠狠逼下眼中泪水,深吸一口气,抬头绽出不失色于他的一个笑,脆生生的是一个“好”字。
这样,也是好过没有的吧……
卿酹月原只说了他是被贬往凡间应劫而来,却没说若是他完成了一事便可重返为仙。
原来,当今的圣上,并不是承天命之真龙,帝位不正,故而天降大旱,人间失常,万物行无道。
卿酹月便是要扶那真龙天子登帝位,正天道以将功赎罪。而据他所察,与皇上出生只隔了一个时辰的平阳王秦钧便是那正主。当今太后,当年的皇后所诞下的嫡长子,不是秦铮,而是那秦钧。秦钧才是二皇子,秦铮则是三皇子,他们在初出生时被真正的三皇子地生母德太妃调换了。也难怪太后虽为皇上的“生母”,却并不大权在握,而德太妃与皇上反而更是亲密。可这太后似乎竟是不知道此等大事的,卿酹月便将挑唆太后为起兵逼宫做准备的任务给了朱瑾。
须卜崱也为此事而谋是因为卿酹月代平阳王向匈奴诺下,若平阳王称帝大事成,割让肥沃的朔州城,设互市,与匈奴世代交好,互为友邦,罢黜兵戈。还有一则,是为助须卜崱一臂之力回匈奴。而吴太医果不出其然为匈奴细作。
而现下卿酹月交付朱瑾之事主要有如此数点:一是固宠,二是所谓“祸国殃民”,意在使皇上在民间传闻沉于酒色不理朝政,为逼宫打下民心之基。再者就是前番已说的挑唆太后了。
“娘娘,吴太医来请平安脉。”钿儿请示道。
“请他进来罢。”理了理缎带,“你等且退下。”
“娘娘,这头疼之疾何以还未根绝?”
“正当问你,何以反而问本宫呢?”朱瑾含笑轻挑柳眉。
吴太医心思细敏,转瞬即会意,斩钉截铁道:“娘娘没有喝微臣开的药。”
朱瑾无奈道:“不错。半是为了惹皇上为未彻查下毒案怜惜本宫,半是……本宫的头疾愈发重了,当令太史局卿太史为本宫筑台祈福!”
吴太医会心一笑:“是,娘娘。这台得召令三万民兵来筑方可……不,五万!”
朱瑾笑笑:“十万。”
“是……娘娘眼阔心广,非臣能及,已此来‘祸国殃民’,再好没有的了。只是,怕会添了娘娘妖妃骂名啊。”
“呵,太史不怕本宫招骂名,本宫哪能怕啊。”分明是笑着的,只是有那么一丝无力罢了。
“那今日皇上向微臣询问娘娘病情时便说……”
“嗯。”沉吟片刻,她缓缓启口:“绣修仪也是用你。”
“是。”吴太医微诧,想起什么来,道: “娘娘可知绣修仪她……”
“她定许了你许多,让你封口罢。”
“是……”
“吴太医,你是世子的人,也便是本宫一党的人了。你办得好,日后立了平阳王,流苏便是前朝妃嫔了。大多前朝妃嫔都必是殉了大行皇帝的,至于有那么一两个失踪下落不明的么,大约也是有的。你可明白?”
“谢娘娘大恩大德!微臣当牛做马,在所不辞。”吴太医迫不及待匍匐于地。
“好!”朱瑾雍容一笑,“本宫有孕了。”
“娘娘……”吴太医愣在当场,连继续磕头都忘了,“可……”
朱瑾点明些道:“绣修仪与本宫同日生产,而绣修仪生下死胎……”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本宫顺利产下皇子……”
“是!是!娘娘端的好计策呢!此乃又一个狸猫换太子啊!”
朱瑾却痛苦地揉了揉眉头:“罢!罢!绣修仪如何且看她自己的造化,至于本宫……到时随便找个由头,陷害别人流了本宫的龙子吧。”
“娘娘倒是个真心待姊妹的,绣修仪有福了……”
朱瑾腾地站起:“她是有福!只是我怎么可能真心待她!”
她睁大两瞳颓然坐下,“——我只是……同日生产实在太易被看出破绽了。”
吴太医沉吟:“娘娘对别人如何微臣不知也不管,只知道娘娘待谢婉容好便好了。”话毕静静退下。
吴太医走至门口,朱瑾忽然轻轻说了一句“朝堂之事,不必让流苏知道。越少人知,越是安全。”
吴太医心中一暖,道:“知道。”
娘娘自个不认,实是个善心的,这是不愿让流苏卷入事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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