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引

　　“瑾卿，”他小心翼翼开口，“你可喜欢？”
　　只见关睢宫西殿内一片的红，看久了，连眼睛仿佛也要燃烧起来。红幔、红帐、红烛、红蜡、大红的喜字、多子多福的红窗花儿……弥漫着的不是往日的沉水香气，却是浓浓的一股花椒香味儿，刺得人怔怔的，心中腾起涩涩的滋味儿，硬是搅了那浓浓的欢喜。近看，大红的新褥子下是一层五谷。
　　朱瑾面无表情，看着燃得正欢的龙凤喜烛道：“皇上昨日不是还不喜臣妾么。”
　　他也看着那烛火，酸涩又满是小心翼翼的期盼地说：“朕看你动作有些僵，朕就想……”他飞快瞟她一眼，似是无限委屈，眼中似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想你是不是不愿意，是不是不喜朕……，朕希望你心甘情愿，不想勉强你啊，就支开你，给你这椒房之宠。”他吸一口气，急急道：“那么现在你可愿意？虽然我不能让你成为我唯一的妻子，可这民间寻常百姓的习俗……”
　　朱瑾牵起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软软的说：“臣妾知道了。臣妾，只是有些害羞有些害怕罢了…...”她低头，耳根处泛起血色。
　　秦铮欣喜若狂，颤抖着凑了过去，朱瑾却又是一僵，转瞬反应过来急急抬眸看他，见他也僵在了那里。朱瑾心如电转，撇嘴道：“皇上也不说清楚，叫臣妾以为皇上不喜臣妾，可还没有罚呢，别想占臣妾便宜！”
　　刚刚还面如寒冰的秦铮转瞬眉眼都漾起了笑意，火热的唇堵住了朱瑾想说的话。
　　次日朱瑾醒来时，一双手正抚过她的眉、抚过她的眼，停在她娇艳欲滴的唇上。她一动不敢动地装睡，忽然一个声音如醇酒在她耳边响起：“秦铮，誓不负心上人，如违此誓，天打雷劈，暴病而死。”
　　朱瑾猛地张开眼，如此大便宜，可不能放过：“臣妾记住了，不许耍赖。”心中忽一痛，真是奸滑……他心上人不是我朱瑾吧，却似是给了自己一个人情，朱瑾想。如此，他分明是看出她装睡了吧？却一副吃惊又稍害羞的样子，那么逼真。
　　“朕，上朝去了。”玉冠歪了也没注意，咳了一声便溜走了。
　　沐浴完毕，神清气爽的朱瑾换了一件广袖细腰绣着墨荷的新裳。朱瑾上次夺了卿酹月那枚白玉簪，说是去刻一枚一样的，实际却是细细挑了上好的一块羊脂玉，从宫外购了一套刻刀，又研读了几本关于雕刻的书，打算自己刻的。弄了一回，见天气难得的阴凉，让人甚是舒服，就携了钿儿往东殿去了。
　　走至东殿门口，忽见朱玑正从那儿出来。
　　“朱玑！”钿儿道：“见了我们娘娘如何不行礼？”
　　“罢了罢了。”朱瑾摆摆手，“你往哪儿去？”
　　朱玑眼珠一转道：“我们修仪娘娘突然想吃豌豆黄，着奴婢去知会御膳房一声。”
　　朱瑾温婉道：“去罢。”待朱玑走远，朱瑾朗声道：“钿儿，本宫的虾须镯忘在案上了，你回去给本宫好生收着罢。”钿儿一愣，只听朱瑾又低声道：“跟着朱玑，看她做什么。”
　　钿儿立即唱诺去了。
　　步进东殿，却没有人，丫头们大约都去午睡了，可怎么掌事宫女蔻莞也不在呢。正思忖着，转到东暖阁，只见两个美人儿窗前对奕，竟是两根水葱似的。
　　朱瑾笑道：“霓裳姐姐，这又是从哪儿勾了个美人来？不是不要妹妹了罢！”走近，方认出竟是冷梅一般的瓒妃冯梅七。
　　绣修仪惊喜地嫣然一笑，瓒妃却是淡淡瞟了朱瑾一眼，冷冷开口，声如梅落道：“观棋不语，锦昭容。”绣修仪笑道：“梅七，你不必介怀，瑾儿一惯是爱打趣的。”
　　朱瑾讷讷地一笑，也立在一旁静观。只见霓裳着白棋，十指如玉；梅七着黑棋，越衬出柔荑之白。霓裳举棋沉吟良久，终是无力落下。“罢了，罢了，我输了便输了。”又嗔道：“与你下棋就没赢过，梅七姐姐你也不知让妹妹一让。”
　　瓒妃玉指轻点棋盘一处，“方才你若落子于此，则全局可逆耳。”
　　朱瑾赞道：“瓒妃娘娘好棋艺！”又对绣修仪道：“看来霓裳姐姐你是无望赢的了。”
　　瓒妃淡淡扯一下嘴角算是笑了：“好棋艺自是不敢当。其实，若论棋艺，无人能出卿太史。”
　　朱瑾心中一提：“娘娘曾与太史对奕？”
　　瓒妃起身道：“是。时候不早了，本宫须回去抄今日的《心经》了。”也不等两人回话抬脚便走，纵使朱瑾想再问也只得罢了。
　　闲话一回，朱瑾端着沏了四道的枫露茶道：“姐姐，朱玑在姐姐这儿可好？”
　　朱瑾只提了一句，霓裳却怕她伤心似的忙说了一大串：“好着呢，就是很惦记着妹妹你呢。真的，我看那日她和你吵也是一时兴起少年心性罢了，指不定事后怎么悔呢，瑾儿不必放在心上。她在我这我不拘着她的，你放心。说起来她可爱一个人去御花园逛逛呢！”朱瑾心中留意，却是不动声色。
　　朱瑾想多了解些她最心尖尖儿上的朱玑的事，便装作一脸兴奋地向霓裳撒娇：“姐姐，姐姐陪我去荡秋千吧。我晓得姐姐院子里新用梨木扎了两个的！”
　　往常霓裳该是一脸宠溺毫不犹豫地答应的，此时却微锁烟眉：“秋千……瑾儿你都嫁了人了，还这么小女孩子似的……”
　　朱瑾道：“以前也大呀，不见姐姐这么说……变的不是我，变的不是秋千……”朱瑾秋波一转，“那变的是姐姐——姐姐不像以前那么疼瑾儿了？不！姐姐，你是……不能玩了！离姐姐承宠也近一月了，姐姐！你莫不是有喜了！”
　　霓裳笑从双脸生，用帕子掩在唇角却掩不住笑意：“瑾妹妹甚是聪明。”
　　朱瑾心中五味陈杂，却也急急叫道：“恭喜姐姐了！天哪，天哪！可得让他认我做小姨！”
　　霓裳宠溺地笑：“好！好！挪开你那小脑袋！他才多大，摸不出动静的！”
　　朱瑾从不辩的滋味中回转，疑迟道：“姐姐，皇上可知道？”
　　“他不知道。除了你我，没有其它妃子知道。”霓裳垂眸，半晌，再抬眸，眸子里又是一派风语低喃的絮絮的明静如初。“妹妹，你和我，我们一起保住这个孩子。一起，好吗？”
　　朱瑾两靥生花，轻轻吐出一个“好”字。这是逼我不能动手，还得帮她防其它人的暗算呢，倒是打得好算盘，朱瑾心中冷笑。
　　一个映在窗棂上的黑影悄声离去了，但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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