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龙

　　“征服东边一些部落以后，帝辛第一次看见大海，他说他不想走了。”故事直接跳过激烈的王位争夺与东西鏖战，仿佛这些对于说故事的人都不值得一提。

　　帝辛抄手在大海边发呆，从日出呆到了日落。我们不能因此责怪他，毕竟爬虫游鱼、飞禽走兽也常常发呆。可是当星光熄灭，有经验的老渔民说海上要起大风时，比干叔叔终于忍不住来海边看看这个刚刚建立不世之功的年轻的王。

　　“娃娃，海那么大，一天看不完的。我们先回去，要起大风了。”离帝辛还有一段路，比干就笑着喊起来了，语气里满是对这孩子宠溺的无奈。
　　任你再淘，还是越看越爱。

　　“叔，我不想走了。”帝辛像是隔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一边嘟囔，一边踢脚边的沙。

　　“你不走我也不走，可娃娃你忍心看我这把老骨头冻死在海风里吗？”比干撒娇。

　　帝辛回头看见风华正茂的叔叔说自己一把老骨头的贱样子，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然后径直走向比干，自然地拉起叔叔的手，向营地的方向走去。

　　“叔，我不想走了，咱们迁都吧。”
　　话其实已经传了回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正在庆祝征服了宿敌的京城达官贵族乃至平民百姓全都不淡定了。

　　迁都？我们要搬去东边？原来住在那里的东夷又应该怎么办？

　　那夜里比干问帝辛为何突发奇想说不走了，帝辛说不仅如此，他还打算娶个东夷公主什么的作妻子，还有一个秘密只告诉叔叔——不想走是因为天帝和巫昧（读“末”）的手伸不到这边，这里是难得的净土。

　　比干觉得有些不妙，虽然帝辛小朋友的唯物主义观念多是自己灌输的，但如今看来隐隐有些脱缰野马的不可控制之势。

　　比干正色，寝庙相连的祖制你以为迁都就可废？这些话你不能出去胡说。如果你已经说了~人家问起原因来你就说你想天天吃海产。

　　帝辛失笑，叔，全大商都知道我闻不了腥味。况且，叔，我是王。

　　“最后，有贞人出面说占卜神谕，迁都不吉。计划落空，几乎所有人都安心了。事后，有人问起帝辛当时怎么突然说起迁都，吓死人了，帝辛答道，东边呆久了，突然换了口味，喜欢上了海产的味道。”

　　比干很担心自己骄傲的孩子会因此受挫，连夜入宫探望。

　　帝辛说，叔，我吃了好几天他们专门送来的海产，还是装不出喜欢的样子，太腥。

　　比干看着挺拔而骄傲的孩子眼里出现前所未见的厌倦，忽然也憋屈得不行。
　　“娃娃，你是王。这世上没有神明，自然也不该有巫师。”

　　比干到死都在后悔自己开了这样的口，
　　或许应该说比干后悔自己开了这样的口，覆水难收，结局无法面对，于是比干死了。

　　“娃娃，东夷公主总还是娶得的。”比干微笑打趣。

　　帝辛忽然红了脸，想起有苏氏那个天天悄悄替自己分担各部落敬献鱼虾的小姑娘委屈的苦瓜脸，也笑道“叔，还惦记着公主呢，不如您娶吧，反正你娶我娶都一样。”

　　比干娶还是帝辛娶当然不一样，这个道理帝辛懂，比干懂，东夷的降臣们自然也懂。
　　于是比干忽然有些好奇让野心远不止征服，而是真正拥有东夷的帝辛脸红说“谁娶都一样”的小姑娘是何方神圣，

　　“她叫什么？”

　　“妲己。”脸红却答得坦率。

　　一个小丫头应声而来，垂头丧气地匆匆疾走，一边用大家都听得清的声音低声嘀咕，“整天妲己妲己……真是……又有什么要吃啦？”

　　性格直率单纯的小姑娘，糙得不行，偏偏长了张过于妖艳的脸。接触后，反而会因为强烈的不协调感想要给她换一张寡淡一点的脸，毕竟这样一个人顶着一个倾国倾城的长相，跟猪妖长了狐狸脸似的，想想都恶心。

　　“叫你蒙着脸的，又忘了？”帝辛忍住不适感，一字一句坚决地说。

　　“天儿热！就你嫉妒我长的好，别人欣赏赞美羡慕崇拜还来不及呢。”忽然看见比干，妲己反倒自觉用手把脸捂住。

　　“怎么，看见我叔叔知道什么才叫长得好了吧？刚刚还大放厥词，现在知道山外有山了！”帝辛如儿时般炫耀，边说边使劲儿扯妲己紧紧盖在脸上的手。

　　比干笑着打断二人，“要说长得好，娃娃你不妨哪日去看看巫昩，”不着痕迹地看了妲己一眼，又道，“你们自顾自打情骂俏，我可该识相走人了。”

　　妲己急得手一放，骂道“谁和他打情骂俏。”转身溜了。

　　比干微笑看着小姑娘远去的窈窕背影，“娃娃，这么漂亮的姑娘看过一回就忘不了——前些年，我偶然在巫昧那里见过她。”

　　“所以呢？”帝辛竟是立刻笑着接的话。

　　倒是比干愣住了，半晌叹道，“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是越发看不懂喽……”

　　这是比干唯一一次与帝辛谈论关于妲己的事情。

　　虽则未能迁都，但文明东移已可见一斑。
　　帝辛在用惯东夷俘虏后豁然开朗，既然便是未开化的奴隶训练过后也可堪大用，那么，东征西讨人手不够，商国平民自然亦可委以重任。

　　挑战神权暂时失败，帝辛又选择了挑战传统宗族的权威。

　　“为安抚受挫的王——全天下都知道帝辛是个傲慢的说一不二的家伙，神庙那边又说了，神启说二十年后国都有水患，大商迁都朝歌。”

　　想迁都就给你迁一次，反正迁都已经是商朝特色了。
　　可是从殷墟安阳至淇县，离东方愈远。这是哪门子的安抚？

　　帝辛自然没有领情，或许贞人们想做的也不是示好，而是挑衅。
　　这一次，贞人的背后还有微子启和许多贵族。

　　与帝辛绝对权利做对的是他的叛逆。

　　“迁都朝歌后的前几年，帝辛一反常态，似乎完全放下了争霸之梦，沉浸在安宁的盛世假象中不可自拔。”卷章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如果你以为帝辛消极怠工或者韬光养晦的方式是酒池肉林、聚众裸奔你可就太高估这孩子了。他有且只有一个爱好，打老虎、养老虎，然后和老虎比谁力气大，谁跳的远，谁跳的高，谁跑得快……

　　贵族们既不喜欢事无巨细、样样插手的王，也不喜欢天天领着一堆哥们儿泡在老虎堆里的天子。这样的帝辛站在他们身边时，他们就忍不住打喷嚏——帝辛身上总粘着百兽之王的毛。多半故意的，毕竟他们打喷嚏时他都在笑。

　　因比干对帝辛的支持而夺位失败的微子启开始明里暗里拉拢比干，比干委婉地警告了帝辛。

　　帝辛自是闻弦歌而知雅意，于是帝辛开始建摘星楼和鹿台。

　　摘星楼依水而建，老虎也养在旁边。妲己不远万里给帝辛送饭的时候远远听见帝辛在给一群人封赏。

　　帝辛一边悠哉地同老虎比跳远，一边跟旁边在和另一头老虎进行激烈搏斗的东夷勇士说，“阿罘，你若是打赢了，我就给你在摘星楼里专门造一间大房子，比我和妲己的还大。”

　　阿罘一个利落的过肩摔把老虎撂倒，冷笑，“这是你此月许下的第几个赏了？我怕你的楼盖不了那么大。偶尔也可以玩点要动脑子的，嗤，一帮莽夫。”

　　帝辛讪讪。

　　什么叫“不知这是他第几遍许这样的诺”——妲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待摘星楼成，东夷、大商的勇士们都有别墅拎包入住，而等待自己的怕是最小的标间。

　　贵族们无法理解，如果征服东夷就是为了给他们带去文明，把他们带到大商好吃好住还封官做，那么征服东夷有什么价值。

　　天天和底层百姓家的莽汉混在一起捉老虎，难道比跟自己这些文明人打交道有意思吗？即便是和后宫里没有什么见识的女人相交甚欢也是可以理解的，好歹还赏心悦目。

　　“西边乱了，帝辛的时机到了。罢了，不讲了，该睡觉了不是？”卷章突然罢工了。

　　“那~卷章祖宗，咱们有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吗？”一帮小孩已经睡了大半，阿鲤倒精神得跟奥林匹克运动员似的。

　　“……”阿鲤还想说话，孔丘捂住了他的嘴。

　　卷章睡着了，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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