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入昙

　　7、
　　梅如意添火，罗扇正在灶上做菱角全席：云彻和白梅衣终于游玩回来，还不知哪儿带回一大筐菱角回来，眼下刚进入初秋，池塘里菱角才开始结果，乍一看到那么多鲜菱角，吃货二人组顿时振奋了。菱角有抗肝癌腹水的作用，其性味甘、凉，在夏季吃能益气健脾，消暑解热。
　　盐水菱角、葱香菱角、菱角烧豆腐、菱角炒肉片、菱角焖排骨、菱角瘦肉汤……
　　“青山，把菜端出去。如意，你看好炉火，我再做个菱角粥。”说着，将淘洗干净的粳米放入锅中，然后熟练地将煮熟的菱角去壳取肉，切成米粒大小。
　　待到锅中的粳米煮熟，罗扇放入菱肉搅匀，方起身解开围裙，松开宽袖口，扶着有些酸的腰，她就瞧见一直刚才一直煽火的梅如意起身，少女梳着双平髻，一身丫鬟打扮，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泛着粥香的锅，白净的脸上此刻沾有一些灶灰，顿时忍不住笑了。
　　“小馋猫，给你留着些在锅里呢！”
　　这个叫梅如意的丫头总会让她不由得想起在白府的日子，那里曾经也有一个无忧无虑的吃货三人组，现在的梅如意像极了那个贪吃胆小的小纽子。
　　她想着，转身去拿盛粥的碗，没注意脚下踩到了地上一个掉落的菱角。意外就出现在这一刹那，梅如意大惊，忙伸手去扶，可惜罗扇如今是双身子重她根本拉不住，反而被带倒在地。
　　“嘭。”一声闷响，梅如意头与地面来了个深度接触，一时嗡嗡蜂鸣声不断，而旁边的罗扇直接磕在了灶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
　　梅如意顾不上摸额头肿起的大包，赶紧再次去扶罗扇，却发现她已经瘫软在地，殷红的血从额角上一个伤口汨汨而出。
　　“来人呐！大少奶奶出事了！”
　　梅如意惊慌失措地喊人，手掏出一块干净帕子按住罗扇的伤口边缘，脑海中不由得浮现罗扇与白大少在一起恩爱的场景，如果罗扇……白大少肯定会发疯的！
　　“扇儿怎么了？”厨房里第一个闻声赶来的，果然是白大少，他的身后还有白沐昙及青山青渊。众人看到地上的场景顿时一怔，白大少赶紧附身将罗扇打横抱起，往东厢房卧室走，“快去叫大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沐昙脸色微沉，冷眸盯着梅如意，等她解释。
　　“大少奶奶她被菱角滑倒晕过去……”
　　“若罗扇有事，你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她心里一紧，抬头看向白沐昙，见他依然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庞，琥珀色的目光里明明白白的透出一股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
　　“为什么？”
　　“我白府的丫鬟不会与你一般，事事不懂，目无尊卑！”
　　“那你当初为何要问我是否愿意当你丫鬟？只是看我可怜？还是因为在你眼里，我有几分罗扇的影子？”
　　回答她的，是白沐昙的沉默。
　　梅如意的心慢慢慢慢的往下沉，有几分酸楚和委屈。这几个月来，她学会了洗衣煮饭，学会了铺床叠被，学会了女红打络……她努力学了很多很多，只为了让他能多注意她一眼，只为了让他在意自己。
　　她知道白沐昙一直喜欢的是罗扇，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得将那件比她缝得还难看的衣服珍藏，喜欢得屋子里的熏香都是罗扇最爱的兰花香……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的，她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他终会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原来一切只是痴心妄想，人的心……怎么可以这么坚硬呢？她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可是为什么还是没有用呢？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不可强求的。
　　眼眶酸涩异常，她赶紧眨了眨眼，努力不让眼睛里的热潮涌出来，支起身子缓缓低笑道：“罗扇姐姐对我这么好，至少也要等她醒来……让我与她道个别吧！”
　　她说罢起身，低头不愿再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额头的伤隐隐作疼，让她心情不由更加低落几分，起身走过白沐昙身边。
　　“丫头，你额上……”白梅衣在门边看着她，眼中隐隐有担忧之色。
　　“没事，这点小伤死不了。”听得出白梅衣是真的在担心自己，梅如意抬头朝他笑了笑，然后快步往自己房间中走去。

　　天色渐暗，桌上的菱角全宴已没了热气，冰冷冷地放着没有人去注意。
　　大夫请来看了，说罗扇只是额角磕破了点皮，身体没有大碍，腹中的孩子也性命无虞，至于人为什么不醒……却不知是何原因。
　　“脉象平稳，呼吸心率正常，如人沉睡般……老夫诊了四十多年脉，还从来未曾遇到少夫人这等怪病……倒像是传说中离魂之状。”
　　此言一出，白沐云顿时怔住，这与他母亲死的症状居然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前来探病的白梅衣和云彻也不由得齐齐诧异。
　　原来，当年白梅衣的正室莫氏也是因为与其婆婆口角之时一个推搡磕在桌角上就此香消玉殒，罗扇曾经说自己是借尸还魂醒来的，这也说明为何她会做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吃食和那么多古怪的思想。她说或许莫氏也是‘穿越’而来，与她来自同一个世界，那次磕到桌角昏迷或许是身体回到了原来那个世界……而那个世界，是他们这个天龙朝的人不能触及，不可想象的地方……
　　白大少双眼通红，伸手狠狠抓住大夫衣领，“有没有办法让她醒来？”
　　“老夫已经尽力……”大夫见他一股狠劲有些惧怕，但想着自己已经把能用的办法都试了，而其他办法……若用得狠了怕伤及这夫人腹中的孩子，只无奈道。
　　“庸医！我不信！”白大少猛地推开那大夫，转身到榻上，“咯咯——永清这样的小地方自然找不到好的大夫，扇儿，我带你去京城，我们去找御医……”
　　喉咙涌上一阵腥味，他附身小心翼翼抱起罗扇。
　　老天真是愚弄人心，从来在人最致命的地方来一击。他曾在意名利与名声，为了罗扇为了他们的生活将偌大的白府家业舍了去，只因她不喜拘束不喜大宅里的繁杂阴暗……如今他唯一在乎的只有小扇儿，他的小扇儿，真真正正爱他的，懂他的，愿意一生一世陪他的妻子……
　　可是，连这点小小的奢望都要剥夺……
　　众人见他反应都愣了一愣，云彻神情凝重，不由得转头看了白梅衣一眼，白梅衣只哀恸地看着自己儿子，似乎在担忧情景重演，出现第二个白梅衣。
　　二十多年前，这人的遭遇也与眼前一般。莫如是，如是……
　　眼见得白大少已经抱起罗扇要走出屋子，白大老爷眼疾手快，一个刀手劈晕了他。
　　“云儿情绪不太稳定，怕是气急攻心又要引发癫癞之症。”白梅衣扶住白沐云，伸手探了探脉，长叹道。
　　“若说聚魂，或许需要去广寒城一趟。”云彻沉吟。
　　“去那里做什么？”白梅衣愕然。
　　“多年前，我那兄长曾经去过一个叫万念山庄的地方，据说其庄主梅隐寒写了一本叫《奇物志》的书，上面罗列了天下各种奇珍异宝，其中有一物叫做锁魂扣，传说甚为离奇，此物质地非金非玉，刀斧不断——据说后来成了梅庄主夫人陪嫁物什，现今应藏在万念山庄。这些虽道听途说，然扇儿的症状与当初你母亲描述如是的症状一模一样，或许可以去梅老庄主处借宝一试。”
　　“如今只有这么办。”白梅衣淡淡地笑了，“老哥，你云家堡与他山庄有些交情，到时还要你脸皮厚点与梅庄主说几句好话。”
　　“这是自然，扇儿也是我女儿。”云彻瞪了他一眼，两人相视而笑。
　　“就这么说好——昙儿你留在此处照顾你大哥大嫂。”
　　白二少一直立于窗边没有说话，他看着榻上沉眠的两人，眸底一片平静。
　　“老爷，少爷。”这时门边突然传来青山的声音。
　　“怎么了？”
　　“如意不见了。”
　　……
　　广寒城万念山庄。
　　转眼入了秋，天气转凉，然秋老虎的威力也是不可小觑，这个时节秋高气爽正适合……晒药。苏璃正在晒药，附子、车前草、甘草、陈皮、川贝……待将所有草药挑拣了一遍放在架子上，她走到阴凉紫藤架子下绣花。曲玄机的伤也好得差不多，时常把万念山庄庄主气得要赶人。
　　这些时日下来，她也渐渐将父亲将她赶出府之事看淡，出来多见见世面其实也是好的，她本就不喜拘束，所谓嫁人，无非就是从一个笼子出来又进入另一个笼子而已，若遇此境地，她的医术还是学了无用，最后还要与母亲一般，湮没人世，连最亲近的夫君亦将之遗忘、续娶……
　　可是女子孤身在外，总不是安全……
　　心里不由得想到一张胡子拉碴的脸，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若是跟着这人？听来这人来历似也不凡，说话风趣，虽然经常有些不正经的调侃，但算是个不错的人。
　　“苏姑娘。”一个柔静的女声打断了她的神思，香风袭来，一道红影落于她身边，“苏姑娘果然心灵手巧，医术精湛，手也如此巧。”
　　“清河姑娘繆赞。”她抬头打量她，见眼前女子今日一身浅绯色长裙，上面金边海棠花熠熠生辉。
　　“清河姑娘可要喝茶？”她放下手中伙计，拿起石桌上的茶壶为她斟了一杯茶。
　　女子笑着接过浅酌一口，只觉入喉清凉微有些苦涩，再喝一口，醒神目明。
　　“这茶里放了什么？”
　　“秋季干燥易上火，所以我煮了些六月雪，还喝的惯吧？”
　　“不错。不过我估计没机会再多喝几次了——我观玄机公子伤好得差不多，苏姑娘可是要与他一起离开？”女子放下茶盏笑道，“曲玄机，倒是个不错的归宿。”
　　“梅庄主也不差。”
　　“可惜他眼中无我。后日，我也要走了……”
　　苏璃咬断了绣线，明白这个女子的来意，或许她是寂寞找个倾述的对象。万念山庄庄主梅无念是个冷情无心之人，这样的人一般的温暖是无法破开他心中的坚冰。
　　眼前的女子，终于放弃了么？
　　多日当一个旁观者看下来，这女子对梅庄主一片痴心，只不知两人缘起几时。
　　“我十岁时遇见他，后来一直在找他……知道他在广寒城不惜跑来了这里等了七年。”
　　“若我有时间，或许我还会再等下去，可惜我已经没有另一个七年……”
　　“人生如棋，纵是上位者，亦难以摆脱……身为棋子的命运。”
　　……
　　苏璃开始怀疑，自己给她倒的其实不是茶而是酒（……喂！）。
　　“扑棱棱——”一只灰羽鸽子突然飞下，落在藤架子旁的木栏上，咕咕咕地叫。女子伸手捉住鸽子，取下它爪上的一条纸卷。
　　“呵——梅如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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