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

　　我知道我猜中了，不然她不会这么激动。激动的竟然拉住了我的手。

　　那一刻，我分明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沉，可却下意识的任它消失。我没有立即应话，只是先微微笑了笑，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意识过来，连忙放开手放到膝盖上，一下子坐的很笔直。——“我……”杨不悔的确是觉得不好意思了，头一次说不出话来，这次却不再看着我，低垂下了眼睛。

　　我头一次见她娇羞脸容，七分羞意里还带着三分可爱，不禁又笑了，继续说：“其实原因很简单，十年前去荷兰的时候，我在梵高博物馆里看他的画，因为是在第一展区，我看得特别仔细一点，结果就记得了这幅。十年过去了，一直忘不了。”我说着，她又抬起头来，看着我，神情安静许多，认真倾听模样。

　　我忽然觉得她是有不同的样子。而她安静的样子更像纪晓芙，让我不禁又有些出神，一时间没有再说下去。

　　“继续说啊！”她忽然打断了我的出神，嗔怪道：“不要吊我胃口嘛！”

　　“哦……”我见她撅起了嘴，不由连忙应答：“记得这幅画，因为主题很鲜明的被反映出来了。看久了让人感到……”我说着顿了顿，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说：“同情。对的，就是同情。同情那些画里的人。好像他们不是画里的人，而是实实在在的。”

　　杨不悔笑了。这回笑得灿如春光。我想我喜欢看到她这样的笑容。我久违了这样的笑容，这样美好而单纯的笑容。它让我感到温暖之余，还有重寻故往的意味。

　　“就是这幅画，你说对了。”她笑容依然：“但是我看到这幅画，除了同情，却还想到自己的过去。”

　　“过去？”我不知道一个才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能有什么深远的“过去”。

　　“嗯，过去。很小的时候。”杨不悔说，语气有些淡淡，说：“小时候和妈妈在一起，日子很苦，后来妈妈去了，我找到了爸爸，和爸爸在一起后，什么都有了，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过去，直到有一天看到这幅画，我又想起了小时候，很小的时候那些日子，那些只能勉强吃饱的日子……”

　　她的眼神黯淡了，眼角隐隐要泛出泪水来。

　　我听这话，心微微被刺痛了，我不知道纪晓芙离开我后，带着她还有这样一段岁月。我……我开始埋怨自己，当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可不待我说话，她却自己先笑了：“真奇怪，我为什么要对着你忆苦思甜？”

　　“不悔……”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只说了几个字：“别难过。都……过去了。”

　　她点点头，重复道：“是的，都过去了。可事情过去了，有些记忆却抹不去。以为忘记了却又不失时机的跳出来。”

　　我还是点点头，她没说错。

　　——“这样也好，从此我就开始讨厌浪费了。老爸看到我这一百八十度转弯，以为西边出太阳。你知道，他一向不拘小节，平日对我更是大手大脚。”

　　我其实并不知道，但可以想象。——不然以杨逍的行事，她应该不会坐经济舱。我当然不愿意多听关于杨逍的事情，但听她这样说，却并不感到别扭。此时杨逍的角色只是她的父亲。一个宠爱女儿的好父亲。而不是二十年前那个神情张扬的英俊男子。

　　“做父亲的总是宠爱女儿的。”我于是说：“他看到你懂事，心里肯定是高兴的。”

　　杨不悔嘻嘻一笑，道：“你居然还帮他说话！”

　　“我，我只是说事实。”我说。

　　“你又没为人父，怎么知道做老爹的心情？”她还是追着不放。

　　“有些事情，不需要经历也会明白的，那是人之常情。”我完这句话，自己却忍不住有些瞌睡。睡意还是来了。

　　“你累了。”她说着，忙将枕头从身后取出，并不递给我，却直接套到了我脖子上。

　　“不悔……”我还想说话，却再度被她打断：“睡啦！”

　　“嗯。”我既然无言以对，只好闭上眼睛。

　　倦意丛生，没过多久，我睡着了。

　　开始迷迷糊糊的做梦，梦里回到二十年前。我站在机场的大厅等她，时间一点点流逝，她没有出现。我从焦急到担心，从担心到失望，最终从失望到绝望…… 周围的人奇怪的看着我，五月晴天，可我心如严寒。

　　晓芙，晓芙，

　　你真的不来了么？

　　你真的和他走了？

　　你忘了和我之间的约定了么？

　　……

　　你可以都忘了，可我不会忘的，我会等你回来，不管等多久……我喃喃地说，眼里已是一片模糊。

　　“殷叔叔……”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我猛地惊醒，睁开眼睛，是杨不悔。却见她伤感的看着我，说：“别难过。…… 都过去了。”说着轻声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说梦话了。答不出话。只点点头。

　　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么？

　　我看了看手表。还有一个小时就到法兰克福机场了。心情开始有些莫名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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