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声

作者:猎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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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夜


      以前觉得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一生一世,现在知道其实说不说都无所谓,有些事是会变的。
      ——《东邪西毒》

      有人说,会一个人电影的人是个性孤僻的人,就算不孤僻也是个能耐得住寂寞的人。

      八点二十分,穿着黑色毛线外套黑色牛仔裤的渊独自一人走进已有些年代的电影院。他应该算不上孤僻,因为他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但习惯独居的他绝对耐得住寂寞。

      渊弯下腰,将钱递进售票的小窗口。

      “十面埋伏。”

      从报纸中抬头的售票小姐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住了,无语。

      “我想看8点半那场的十面埋伏。”他无任何不耐的重复。

      售票小姐回过神来,挂上职业化的笑容。“八点半那场是吗?”

      “是的。”黑色的边框的眼睛软化了他过于棱角分明的眉目后,他的表情看起来总是与温柔挂钩。

      “就一张?”

      “就一张。”他勾起浅笑确认。

      售票小姐又有瞬间的闪神,她自嘲得摇摇头,递上票。“8点半那场就要开始了,请快入场吧。”

      这所影院建于20世纪初期,在90年代修缮过后,就未曾做过大的改动。它曾作为这个城市主要文娱场所而风光一时。但随着城市中心的转移和大大小小豪华舒适的影城的建立,它风光不再。影院只有一个能容纳800多人的放映厅,除了偶尔租用为会场,平时就作影片第二轮、甚至第三轮的放映。

      影片开场后,放映厅里只有中心位置零落的坐了三、四个人。

      “你在哭?”影片过半,坐在渊后面的男人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一旁的女伴。

      “鬼才哭。”喀嚓咯嚓。那是咬爆米花的声音。

      “哦。”咔嚓咔嚓。扼……应该也是咬爆米花的声音。

      ……

      “还说没哭,我明……”

      “胡说八道些什么呀,认真看电影!”女人不耐的打断他,压低了声音呵斥。

      “可……”男人有点不甘心。

      不过一记倒抽气声后,男人没了声响。

      喀嚓喀嚓。

      ……

      “哈,你明明哭了。这次我听得分明,懒不掉了吧。”男人很是兴奋,连电影院里要保持安静都不顾了。

      “砰。”坐垫掀起碰上了椅背。

      想要盛怒中的女人保持安静?

      “你还有完没完,我说没哭就没哭。你不想看就算了,存心不让我看是吧?” 女人尖锐的声音由上往下传到渊耳里。

      “这……哪跟哪啊?”男人还没反应过来。

      “当初我说去看首映,你舍不得花钱说忙说不值。那好,我算了,人家都看过了就我没看过,被人家笑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你还想怎样?现在我只让你到烂影院陪我安安静静的把电影看完,连这你都做不到!陪着我你就这么不耐烦吗?”说着说着,女人哭腔就出来了。

      男人万没料到自己一句话会是一科怒气炸弹的引信,他不知所措。

      “我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我就知道让你为了陪我推了那个女人的约会,你心不甘情不原。”

      “那是……”

      “那是工作对吧?每次都是这句话,哄我连新词都懒得编了。一年前,一年前你说喜欢我,愿意为我做一切事情,可事实呢?从交往到现在,你跟我看过几场电影,上过几趟街,逛过几次公园?你是个大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女人怨愤和话语一起冲击着影院凹凸不平的四壁。反射之后,有了气势极强的音响效果。

      “我也不想,真的是工作忙。你看今天不是……”

      男人好不容易刚讲完一句话,又被女人接下。“你还好意思说?说好7点……”

      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大吼道:“你让我把话说完行不行!你也不每次都这样,话也不让说自顾自得就说不停。别再拿那个女人扯事了,我说了多少次了,她是上司我不得不应酬……”

      女人没被吓着,并不示弱,喊比他更大声,成功抢过球。“不得不应酬是吧,你去啊去啊,去陪你的女上司好了。”说完,女人踩着重重的步子离开,走之前碰翻了一地的爆米花和可乐。

      渊低头,黑色的液体从他脚边挪动着经过。

      “女人真是麻烦,哭就哭了,还死不承认。这回不知道是生理期还是更年期。”男人大概是觉得颜面上挂不住,干笑了两声,自言自语的跟着离开了。

      耳边萦绕的噪音终于消失了,渊有豁然清朗之感。

      有人在吸鼻子,他也听到了,是有人在哭?

      刚才放映挺里就四个人,走了两个。他没哭,章子怡没哭。那就只能是坐在那对情侣旁边的人了。

      还真有人会因《十面埋伏》哭?渊很惊奇,在他看来张艺谋是个好导演、好摄影,却绝对不是个好编剧,改编自小说的拍得都不错,可剧本亲自捉刀的就……惨不忍睹了。《英雄》是,《十面埋伏》更是。别扭的半调子白话文。女主角一死再死,一生再生。他只有笑的冲动,为什么其他人会有哭的念头?还一个晚上撞到两个。

      出于职业本能,他脱口而出。“可以问你在哭什么吗?”

      一张光影交错下女性的面孔,看不清五官,但那双清透明亮在黑暗中也难掩光彩的眼眸使他为之惊艳。

      明眸轻眨,忽明忽暗,并未回答。

      他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唐突吓着了她,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真诚。“别误会,我纯粹是好奇这部电影哪部分值得人掉眼泪?”

      对方也咳嗽了几声才开口。

      “我……没哭。”
      他不禁惋惜,她星子般的眼睛却配了副沙哑的嗓音。

      “抱歉,那是我听错了。”虽然不解现在的女人为何以哭为耻,但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他并不执拗。“我可以请教这部片子的感人之处吗?”

      “感人之处?”

      “就是会让人鼻酸想掉眼泪的地方。”说‘想’掉眼泪应该不犯忌吧?

      “没有。”她回答的干脆。“鼻子是为小张酸的。”

      “小章?章子怡?”。

      “是小张,你连这么有名的导演都不知道吗?”

      “呃……”他提出一个合理的建议。“是不是叫老张比较合适?”她怎么着也不像是个已近不惑之年的人。

      “小张以前的电影都很好看的,”她坚持已见,还是叫小张。“他总能用镜头挖掘出感人至深的感情,但〈十面埋伏〉空有华丽的外表毫无深度可言。我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让小妹死而复生这么多次。”

      “的确。”他深表赞同。“这么折腾的死法是挺残忍(对观众的残忍)。喜剧效果到是十足,他再改变风格学周星弛拍超级搞笑片说不定还能开创一番新天地。”

      “小周的片子也没以前好看的,能感觉到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她感叹道,圆润的声线比刚才顺耳多了。

      “这也正常,嬉笑玩闹、狂欢过后总是疲惫。观众也会审美疲劳。” 渊对周星驰还是激赏的,周星驰的影片长期被排斥在评论的边缘地带,但他仍然能坚持已自己独特的艺术表达思想、内涵和品位。这是一个专业的喜剧人不愿流俗的执着追求。

      “也有可能。”

      屏幕里,当飞刀门大姐命令小妹干掉金捕头后,小妹拉着五花大绑的金捕头开始了艰苦的“长途跋涉”。

      “看了这么多遍,有些地方我一直弄不明白。”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身后的她突然说。

      他侧过脸,使左朵便向后方。“比如说?”其实他也有很多环节看不懂,说出来大家探讨一下也无妨。

      “小妹和金捕头步行着穿越了竹林、白桦林,一直到了高山草原。一下子跨越三个气候带,让人匪夷所思。”

      比起漏洞百出的剧本和笑料不断的对白,这些只能算小儿科。他随口道:“这部片子是拍给没地理常识的人看的。”

      “那金捕头中了刀,和小妹在草地上滚来滚去,伤口不见半点血迹。拔刀的时候却血流如注,飞刀有止血功效吗?”

      “恩,这部片也拍给没医学常识的人看。”

      “前面刘捕头对小妹说:三年来,我独自一人,无时无刻思念着你。双重否定才是肯定吧。那他到底是想她还是不想她?”

      “它还为没文学常识的人而拍。”

      “还有还有,最前面小妹飞袖击鼓,美是美啦,但不符合力学原理啊。”

      “这是给……”话到半句,他转念一想,这部电影带着武侠片的招牌,功夫不合科学原理,这也属正常范围。

      她等不及他的回答又问:“那这部片子还是拍给人看的吗?”

      “……”他无语。

      * * *

      “她说她叫锦声。之后的几个小时,我发现,锦声是一个偏执狂,对爱情尤是执著。”

      * * *

      顶灯亮起的时候,他站了起来,顺便回头打量她。

      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整齐斜分的刘海,黑亮的长发打着卷垂在胸前两侧,灯光下,同领口的黑色锻带一起泛着奇异的光泽。不知是因为仍带着点婴儿肥,还是天生的娃娃脸,她笑起来的时候,两颊鼓鼓的,伴着浅浅的梨窝,似乎很羞怯。但从方才的谈话里,他听得出来,她并不怕生,跟羞怯不沾边。

      左侧的大门被负责清洁的大妈打开,新鲜干燥的舒适空气同时涌进。吹过他的后脑勺,继续往前,撞上墙后反弹回来。那一瞬间。渊的脸上竟有了湿湿凉凉的感觉。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看看对面的女孩子她仍保持着微笑,没有任何怪异的表情。

      他用手指覆在左颊,清爽、温暖依旧,他笑自己的敏感。对她点头示意后,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发现那个叫锦声的女孩子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不见有离开的意思。他问:“你还不走吗?”

      她张了张嘴,还没出声,正埋头打扫的大妈先说话了。“哪这么早,要值大半夜呢。这谁啊,饮料爆米花的都往地上撒。现在的人真是越来越没素质了……”

      听到大妈的牢骚,她和他相视一笑。

      放映厅到门口售票处之间是一条挂满电影海报的长廊,为了节约用电,只间隔着开了几盏壁灯,白天就显得有些幽暗,到了夜晚更添了少许阴森。

      不知哪来的寒风,掠过他的左肩,直往脖颈里钻,才初秋而已,夜晚的风竟有些刺骨了。渊拉紧了领子,但看看左边的她,神色丝毫未变,他攥着衣领的手又放了下来,插进裤袋里。

      “刚才为什么不走呢?想逃票吗?”他开玩笑道。

      “逃票?”她眨了眨眼,不解。

      “对啊,趁工作人员不注意躲在角落里,等下一场开始。”

      她哧哧的笑了,冲他摇头。

      他注意到她笑的时候是低着头的,偶尔会用手遮着唇,很淑女却也很自然,不矫揉造作。

      “我只是在等人。”

      “是吗?都散场了,你要等的人还没来,他(她)失约了。”不知不觉间他拧了眉。

      她好象看出了渊对她等的人的不认同,急着辩释。“他太忙了,等他做完了他要做的事就会过来的。”

      渊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这样就可以理所当然的让别人为他等待吗?你该打电话给他的,让他忙完了再联络你。”

      “我……不想打扰他。”她卷翘睫毛低垂,掩盖住了一双明眸。

      渊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订下没有确切时间的约会;也不明白一通电话何以会称得上打扰;更不明白这样一个不会体恤女生的人为什么会值得她心甘情愿的等待。但萍水相逢的他不知该以何种立场来劝告,更重要的是,她眼里明明白白写着的坚决与执着,竟让他无法出言驳斥。

      “我要两张午夜场的票。”

      “两张?”售票员小姐见他的身边并没有其他人。

      “两张。”他重复,对着不远处,昏黄壁灯下站立的锦声扬起唇角。

      售票员小姐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也把脑袋往小窗口处靠,想把另一个人看个真切。可窗口实在太小,她的视野无法到达那么远。

      渊好笑得看着把脸凑到窗口的售票员。

      售票员小姐抬头,对上他眼镜下兴致昂然的眼。轰的一下红了脸,连忙摆正身姿,接过他的钱,飞快的撕票,找钱。

      “谢谢。”

      “不客气。”她差点没把脸贴在桌面上。

      渊离开后,她长长的吁气。

      “嗨!”窗口又出现他的身影。

      没想到他会折回,售票员小姐的脸再次翻红,来不及低头的她,用手捂住了双颊。

      “可以让工作人员把里面的冷气调低吗?晚上有点冷。”他好心的忽略她的搞怪举动。

      “哦,好的。”她一个劲的猛点头。

      “谢谢了。”他第二次道谢。

      “不用谢,应该的。”她捧着脸,笑得有些傻。

      听着他的脚步走远,售票员小姐,拿起内线电话。“冷气,冷气……咦,上星期开始就不开冷气了啊。”按键的手停在半空,她侧着头确定没开冷气,放下电话。

      “很冷吗?”她自言自语着又把脸凑到了窗口。

      感受着外面的空气后,她纳闷了。“不觉得呀。”

      第一部片子是〈重庆森林〉。放映厅里依然人烟稀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她又一次先金城武说出台词。

      “很喜欢王家卫?”渊问。

      “不喜欢。”伴随着身旁的她轻轻摆头的动作,有淡淡茉莉香气沁鼻。

      “他说错了很多话。”

      “哦?”是非有绝对吗?

      “他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会过期,所有的人都会变,所有的爱情都会消失。”

      “不对吗?”科学家已经验证了,爱情的期限仅有三个月。

      “不对的,‘他’不会变,我不会变,我们的感情也不会变。”她说的字字笃定。

      “你可以为自己打包票,但怎么能为他打包票?”若什么事情都能保证的话,又哪来背叛一说。

      她不怒反笑,眼睛晶晶亮,像是有着过来人的宽容和豁达。

      “你一定没爱过人。我爱他,所以给他信任。”

      为了证明他值得她信任,她从衣领里拉出一块玉佩。

      “这是他们家的祖传的对玉,只给长子和长媳。”她是这般小心翼翼的端详着,指腹轻柔的划过每一条纹路,仿佛在回顾接过那一刻的幸福。‘他’说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块和他那块成对的了。”

      昏暗中,看不大真切,但对顶上那抹绯红渊感觉似曾相识。

      “能让我看看吗?”

      她把玉佩从脖子上摘下来,放进他手心,并叮嘱道:“小心。”

      “我会的。”渊答道,却在接过的那一刻,被体内突如其来的寒流击中了心口,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怎么了?”她察觉到他的异样。

      “没事。”盘桓在胸口的寒气又莫名其妙的自动消退,他连吸了几口气,感觉到平缓而有力的心跳,好象从没停止过。“最近好象老产生错觉。”他笑,又是自己敏感了。

      她也笑笑。

      他对着屏幕举起玉。

      极好的阳绿色翡翠,质地细腻致密,水透水亮,雕刻细致的凤凰展翅欲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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