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轮回

作者:持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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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六破境

      万尘书所言之十方乾鸾境,虽为中州九门之一,但因地处群妖流放之地的东极山麓,一向被视为方外之所。乾鸾境主人东方伯予年百十有一,少时为东极山上炼妖人,后耗费整整四十年时间修筑百喙元门,使得乾鸾境真正与世隔绝。
      中州妖物以禽妖为众,大多栖身中原府白鹭洲,化人形而居,与世无争。但时有渡劫避祸、亦或品行不端祸乱中州之流,自弃幽闭或为僧人术士擒拿流放,便是禁于东极山麓。东方伯予将这些妖物一一收罗门下,不过三十年便已颇成气候,至二十年前带领群雄力战邪僧大获全胜,终于跃居九门之首。

      雨帘细密。
      乾鸾境十方斋内,一青衫少年静立案前,借一节灯线点起一炉篆香。青烟缭绕,中有草木青香混着繁花意气,于湿冷空气中缓缓飘散,颇具诗意。
      这少年生有一双骨节均停的白皙手掌,指节之间随意捻着一节灯线,双眼目不转睛注视窗外雨帘,目色深沉。忽有一只云雀自雨中振翅而来,引得他目光乍然一亮,随手将灯线置于案上。
      “少主。”那云雀入得斋内,落地便化出人形,于少年身侧单膝跪地。
      “如何?”少年并未看他,反而转去看那篆香,抬手轻捻,也不知施的什么手法,竟将袅袅青烟绕在指尖把玩。
      “降龙寺于七日前派了一名僧人前去探查降龙棍被盗一事,除此之外再无动作。”云雀说话时一直双目低垂,待一口气把话说完方才微微抬起下巴。
      少年闻言若有所思,半晌又问:“只派了一个人?是怎样的和尚,多大年纪?”
      “是个小和尚,号称元道至尊关门弟子,看身手并不如何了得,但追踪却有一套。”云雀说到这时抬眼向少年看过去,见他指尖一顿,赶紧又垂下头去,“降龙棍被盗一月有余,照理线索早该断了,但他七日前离寺,三日前便追到了白鹭洲。”
      少年听到此处收回手背在身后,却仍未转过脸来,只继续问道:“你们与他交手了?”
      “是……”云雀言语间将头又再垂得低了些,“依少主的意思,我们本欲拿他回来,却不想半途中来了一人,杀了射云与蹑云。”
      少年闻言终于转过身来,浓眉微蹙,面容俊秀润若冠玉,只轮廓略显瘦削:“你们七人同去,他竟能连杀两个——是什么样的人?”
      “是一名身穿粉色衣衫的公子,看面相大约二三十岁,不过功力颇高,想来必定不止。他脸上似乎破了相,戴了一片断玉遮住半张脸孔,腰间别一支长笛,擅用一把折扇。”
      那少年先前一直面若冷霜,一双浓眉微微蹙起,眉梢眼角均压得很低,似有万般不悦在心头。但不知为何听到此处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末了忽一掌拍上书案,又将拳头紧紧攥起。
      云雀见状不禁怵然,下意识抬眼向少年看去,恍惚间竟觉得少年的轮廓眉眼与那粉衣公子有几分相似!心下一时莫名,却不敢多言,只得又垂眼将头埋了下去。
      “好了,你下去吧。”此时少年面色已然回复常态,攥紧的右拳亦缓缓松开,略整了整衣袖将云雀遣退,重又回到窗前。
      他面对那炉篆香若有所思,一双浓眉似比之前压得更低。
      良久,他忽然抬手将炉中香火捻灭,自案上取过一支玉箫,快步走到内院屋前,将门上重锁的轰然震碎。
      屋中卧榻之上,一白发老者盘膝而坐,听见声音半睁开双眼看向他,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你终于来了,看来老朽寿数已尽。”

      那少年一脚踏入屋内,听闻老者此言面上却不见喜怒,只径自走到窗前将窗扇一一打开。屋外雨声淅淅,但光线却比屋内亮了许多,老者许是在屋中待得久了,觉得十分刺眼,便重新闭起双目。
      少年回身见他如此,四下看看,寻来一张凳子坐下,似乎踌躇了一阵方才开口:“义父近来可好?”
      老者闻言略想了想,而后点头道:“好,看不见你也好,现在看见了,更好。”
      少年见他如此情态,一时竟不知如何继续。老者等了半天不见下文,再一睁眼,正看见他下唇微努,难得显露出些少年神态。
      心中不觉便柔软起来,老者想起少年当时年幼,顿失怙恃,被自己带到乾鸾境悉心照料,终日所见便是如此表情。那表情之中有十分委屈并着十分骄纵,可想而知从前在父母身边是如何受宠。但后来不知何时他便再不如此,只着意学些与年龄相貌俱不相符的冷傲肃然,却不过数年竟唬得境中群妖俯首帖耳;之后……之后他就将他禁在此处,到如今已然三载有余。
      老者心中几番回想,面容神色几度恍惚,再看向少年时兀自暗自轻叹一口气。
      少年此时业已寻着了思路,开口道:“我向来不喜拐弯抹角,义父,这么多年我一向敬你,虽无奈将你禁于此地却从未有所怠慢。到如今我仍然只求那一件事,你若应允,我便还你自由,从此父慈子孝,奉你终老……”
      不料那老者未等他说完便开口将他打断,语调平和却掷地有声:“你不必多说,我从前不答应,现在自然也不会答应。倘若你一定要离开乾鸾境,倒也简单,将我斩首于此,元门自启。”
      那少年闻言霍然起立,两步冲至老者面前,低压的双眉倒竖,胸膛因为陡然暴怒而剧烈起伏。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他从齿缝中狠狠咬出字句,双目眦红欲裂,更隐有水光闪烁,“若以当年之事而论,我早该将你们千刀万剐!但我一直念在你对我有养育之恩……你为什么……为什么偏要逼我!?”
      “非是我逼你。”老者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数看在眼内,面上表情如一平和,但目中情绪却繁杂不定,“是非总有因果,一切早有定数。我带你到此是一时恻隐,也是为避祸苍生,虽有养育之实,确然也是私心。恩仇不可相抵,是非始终两面,事到临头你终究要选——当年我曾立下誓言,此生绝不会活着让你离开乾鸾境,所以才将项上人头引为结界封闭元门。如今你羽翼渐丰,报仇势在必行,要走就必须先将我斩首。”
      话音落时,老者又再仔细看了看少年,而后再度闭上双眼。
      少年目光紧紧盯在他面上,内种情绪翻腾一如起伏不定的胸膛。
      窗外雨声在此时渐渐大了起来,片刻后狂风大作雷鸣电闪,将整个乾鸾境撕扯得模糊不清。忽而一记天雷炸响,惊起乾鸾境无数飞鸟禽妖,正南方百鸟长天嘶鸣,百喙元门洞开,乾鸾破境!

      七问佛

      狂风暴雨,自东极山麓一路西进扩散,几乎肆虐遍整个中州。乾鸾境群妖异动的消息也随之不胫而走,与降龙棍失窃一案并为当今天下最热门的话题。而作为话题之一的陷空山降龙寺,闭寺二十载香火不纳,日前却忽然传出消息大摆法式,一时间文人香客、武林中人乃至浪荡江湖的好事之徒争相前往,陷空山一度人潮聚集,热闹非常。
      晌午时分,山下茶亭来了一名少年,身着素青长衫,腰束稻色丝绦,手挽一支短箫。他在茶亭之外举目张望,见亭中人满为患,便不欲入内,只在亭外招呼了小二问路。
      “去降龙寺是吧?从这儿一直往上,看见人多的地方就再往上,走到人最多的地方就是了。”小二不等他说完便即开口,一股脑说完就掸着抹布走开了。
      少年从未受过如此怠慢,不由怔了一怔,嘴角一抿目露不满,却并未多说什么,依着小二指的道上山去了。
      山道之中果然满是路人。少年举目远望只看见人头攒动,根本看不见前头路况如何。他心中不觉焦躁非常,眉心一蹙就要提息而上,却忽然被人从旁拉住了衣袖。
      一回首正对上一张比顶上日头还要刺眼的笑脸,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扯回自己的衣袖,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和尚,乍看之下说不上年纪,只觉五官轮廓都不出众,但凑在一起却又甚为惹眼。
      “上山礼佛还须心诚才灵,这几步山路而已,露了轻功术术便无趣了。”那和尚见他抽了衣袖面露嫌弃,也不介意,只又扬眉一笑,道出自己用意。言罢将少年上下打量一番,而后将双手抱在胸前,目露了然道:“你不是上山礼佛的——来寺里所为何事?”
      少年闻言顿觉不悦,一振衣袖就要转身离开:“与你什么相干?”
      “自是相干。”和尚上前一把又扯住他的衣袖,毫不介意他横眉冷对,“小僧既前来知客,看见奇人异士,自要问个明白。”
      少年见状忽而没了脾气,也不知是气过了头不怒反笑,亦或对和尚所言产生了兴趣,侧目将他又再打量一番,问道:“你又从何而知我是奇人异士?”
      和尚闻言又是一笑,抬手一指他手中短箫道:“就凭你手中这支‘鸾鸳’,还有你这张脸。”
      言罢见少年一双浓眉蹙得更紧,却不再言语,和尚忍不住面露得色,又笑起来道:“来吧,上头非是你的去处,跟我走,我带你去找你想见之人。”
      少年心中略作思忖,却未迟疑,跟着那和尚就往林中走去。
      那和尚在林中左拐右穿,状如蛇行,也不知带着少年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一座琉璃塔前。少年举目回身,才发现已然置身降龙寺内,四周红墙金瓦,庄静肃然。
      “进来吧。”那和尚也不拖延,一边说,一边就上前推开塔门,拾级而上。
      少年跟在他身后,只觉他每踏出一步四周气息均有变化,下意识心生警戒,暗自捏紧了手中短箫。
      “施主不必惊慌。”前头和尚似乎对他一举一动皆有所感,但仍旧自顾向塔顶走去,并未回头,直到入了塔顶禅房,他径直走到中间的蒲团上盘膝坐下,方才借力转过身来,向少年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少年闻声忽觉不妥,抬眼看去才惊觉这和尚不知何时竟完全变了模样,虽依旧面容带笑,但分明已是一身老态,看面相早已不止耄耋之年。
      他心下“咯噔”一响,少年顿时明白了什么,上前一步问道:“你就是元道至尊?”
      老和尚微笑颔首,笑容的刺眼程度却与在山下一般无二:“施主远道而来,而我圆寂在即,若不亲自去接,万一错过了时辰,叫我如何升仙?”
      “你是特地在等我来?”少年此时心思反而定了,手中一挽将短箫拢入袖中,在老和尚身侧寻来一只蒲团,与之对面而坐。
      老和尚却未立刻回答,反而又再将他仔细端详一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十方唐小楼。”少年不明所以,但仍旧抱拳施礼,说完名字却突然陷入沉思。
      老和尚见状微微点头,这才回答他前一个问题:“一切因缘和合皆有定数,你既已走出乾鸾境,那么你我今日之会便已然注定。”
      唐小楼闻言若有所思,却未深想,只将话题一转道:“你既知道我要来,想必也一定知道我想问什么。”顿了一下,他并不等元道至尊开口,紧接着说道:“人人都说邪僧无来死于二十年前那场浩劫,但你我心知肚明清楚并非如此,我来便是要问他现在何处。”
      元道至尊目光平和,听他此言笑意更深,问道:“这真是明人眼前不说暗话。不过你既已动作在先,想必来此之前已有猜测,又何必单为求证走此一遭?”
      唐小楼一本正经:“因为我年纪还轻、见识尚浅,怕斗不过你们这班老狐狸。”
      “诶,出家人不打诳语。”元道至尊闻言轻咳两声道,“我却有一事想要问你,就不知你是否也愿如实回答。”
      唐小楼面无表情:“问不问在你,答不答在我。”
      元道至尊注视他许久,终于还是放弃了:“罢了,一切因缘和合皆是无常,你即便如实回答,也仅是今日所想,来日既非今日,便是无常。”言语间他双手合十,又唱了一声“阿弥陀佛”,而后闭上双眼,不再动作。
      唐小楼见他如此,略怔了片刻,缓缓起身走出禅房,至塔外轻轻合上塔门。寺中晚钟在此时悠悠响起,夕阳之下,山上山下霞光遍布,看在他眼中却一如当年鲜血满目。
      他想起几日之前离开乾鸾境,循幼时记忆回到七星门,在风门之外的石柱上看见的四百八十一个卐字法印,想起父亲临死前的狂声大喝和他前一晚临睡前在自己耳边的轻声叮咛。
      他知道他只能走下去没有退路,一切因缘和合皆有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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