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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哀莫大于心死
刚刚过去的这一夜,对二奶奶也是个煎熬,她安排在新房贴身伺候的人唯恐出现异状都盯得死紧,每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捎一次话。她面上没有什么,可一颗心却如坠冰河,因为不消她多想,那副淫靡的画面便来折磨她,自己新婚燕尔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如今却如此不择手段地将别的女人送上他的床。
她嫉妒,可那丫头的境遇比她还要悲惨;她怨恨,可那个男人,她真的敢恨么?
玉儿身边的丫鬟说,九奶奶打醒了就穿好衣服坐在榻子边,不动也不说话、更不进饮食。
二奶奶扶着院门对着自己苦笑,她这是等着她呢。
玉儿仿佛一夜间就枯萎了,二奶奶坐在她对面,虽然这丫头于她是无关的人,然而这一天一地的变化还是让她暗自心惊。
总是灿若星子的那一双含情水目此刻空洞无神,原来上挑的眼角不知是不是神态在作怪,已经向下低垂。她脸色灰暗,仿佛随时可以无声无息的隐没在这个灰暗陈旧的老屋子里。
二奶奶此刻真的相信人就是由一股精气神撑着的,而支撑着玉儿的已在某一瞬间颓败,只剩一个了无生气的皮囊堆在那里。
“怨我?”二奶奶站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是等我一个说法?”
玉儿的黑眼睛里一丝涟漪也无,这些问话掉进去一个回音儿都没有。
二奶奶弯下腰,和她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想死么?”
玉儿的眼睛有了一丝活气,有了焦点。
“呵,死多容易,可是你不能,你孝顺,你死了,不把你爹带走你甘心么?”
玉儿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里“腾腾”地升起两团火焰。二奶奶熟悉这种愤怒,每回老爷让她出手去讨小老婆的时候她都是这样的感受——恼恨、憋屈却又无可奈何。玉儿显然还没有习惯这种情绪,还如此赤裸裸地挂在眼里。
有愤怒也好,愤怒也可以让人活下去,活下去继续帮我把戏唱完。
她直起腰,知道目的达成,又悠悠地抛下一句:“好好伺候老爷,想想你那可怜的老爹。”便转身欲走。
玉儿嚅动干涸的嘴唇,声音粗嘎暗哑:“我爹他在哪?”
二奶□□也没回,只是仰头望着初升的冬日暖阳,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在你和我的手心里。”
齐尉这一段时间往来奔波得异常忙碌,在晋阳城刚把账务的事情理出个眉目,就又接到邯郸库房出现问题的报告,邯郸作为汉界内五大城市之一,库房是周边数十个县的枢纽,其作用非同小可,就又火速赶到了邯郸。
累虽累了些,但他从这趟公务中受益匪浅,不但对账务的事情了如指掌,连库房的设立、与所衔接各县的车马安排、调货程序、库存,甚至各类货品需求量的大小都有了了解。
他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着所有可以接触的到的信息,账房伙计和库房里管货的所说的闲话都没能逃得了他的耳朵。他本就是个极易相处的人,又会讲话,每条生意的个中窍门和难处便都进了他的脑子。
也正因为他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没有那些干了多少年的固定思维,常常冒出一个大胆的改进方法,众人听闻后又惊奇的发现竟是一个极好的可行之计。
这天他正一边给夜灵刷毛一边琢磨:既然有些普通布料需求量又大又稳定,是不是可以在中型的县设立小型库房?这样的话省去了大笔的车马费;又或者这一路也看了许多手艺非常不错的小作坊,因为无钱无势而勉强维持,齐家可不可以和他们商谈,派人进驻监管做工,而他们所生产的普通布料和刺绣便可以直接进入齐家的店铺销售,这样完全省了运送来去的人力物力,比起分给当地作坊的银钱,绝对是大大的有利可图!
他又想到高档布料的定数在邯郸这样的大城市并不高,这绝不正常,看来他回来得再跑一趟,大官人、大生意人都要送大量时新的,对,还要配裁缝!单送料子极有可能被压了箱底或者转送别人,但若是连裁缝都送上门按都城里时兴的样子量体裁衣摆到他们面前,就由不得他们不穿!
到时再把邯郸店铺里高档料子定价提高,弄得奇货可居、一布难求!
他越想越激动粗略算了算每一步的收益,再推算到全国,心里更是乐开了花,想着回去以后和老爷子说,他一高兴也许成亲的事情也就一并答应了!
一念至此他嘴角弯弯,手下更是用了力气,解了痒的夜灵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个面子蹭蹭他,而是不安地甩了甩头,弄得齐尉一脸的水。
这时一个小厮跑过来躬身说道:“爷,家里边来信儿了。”
另一个小厮马鞭子还没撂下,风尘仆仆地走过来,礼数周全地一揖到底。齐尉挥了挥手,问道:“家里边怎么说?”
那小厮说道:“回爷的话,小的把爷在这边处理的情况和老爷和三爷说了,老爷说,把事结一结,盼着您早点回家。”
齐尉点点头:"让你去城南的绣坊办的事,你可办成了?"
那小厮明显地为难起来,但也大大方方说道:“爷,城南倒是有个作坊,可是已经人去屋空,一个喘气儿的都找不见了。”
齐尉心顿时一沉,脑子“嗡”的一下:“那你可有去探人都去哪了?”
“我让手下兄弟们都去打探,幸好让我找到一个原来在那的丝工,她说那天正干着活,突然一个伶巧的小丫头走进来,说是一位叫玉儿的小姐在外面等候,让他们的老监工出去一趟。”
“玉儿……”听到她的名字从旁人的嘴里说出来,他莫名心悸,好像从高处一脚踏空,他强忍住不安追问:“然后呢?”
“然后老监工就立刻出去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齐尉楞楞地看着前方,他感觉自己还在下坠。
小厮见他没有反应,只好继续往下讲:“第二天、第三天,老监工都没回来,所有干活的都慌了神,跑到齐家的宅子门前去问,宅子里好像才刚听说一样,三爷不在,大爷只好出来安顿,说城西还有处大工坊,想去的可以去,不想去的也有几个钱,领了就算完了。”
齐尉如坠梦中,好长时间才问出一句:“确定是一位叫玉儿的姑娘把老监工叫出去的?可会听错了?”
那小厮俯首道:“我还特意问过那婆娘,但据她说,那个传话的丫鬟穿戴都极不一般,长得也是水灵灵的,她一进来,脆声那么一问,所有的人都放下手里的活看着她呢,她确实说是玉儿姑娘叫老监工出去说话,她说这绝对不会听错。”
齐尉仿佛在迷雾中般辨不清方向,他迷惑,并感到深深的害怕,发生了什么事?玉儿现在在哪?如果他把她丢了……一想到这,他的心就生生地疼。
齐尉跌坐在一捆稻草上,手里还握着毛刷,仿佛失了言语,那报信的小厮还弓着身立在那里,主家没说话,他也进退不得。
这时邯郸店里管账的小伙计诚茂起夜,从茅房里出来了,那两人还是一样的姿势一坐一站在这深深的夜色下,一个呆坐原地像在做梦,一个不知所措抓耳挠腮。
诚茂不知这主仆演的是哪一出,小身板一扭,站到齐尉斜后方,轻声唤他的主子。
齐尉神志回过来一些,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还有别的事没有?”
那小厮松了一口气,说道:“回爷,宅子里有喜事,老爷刚收了一房太太,小的离开那天新人刚入帐。”
“哦,”齐尉觉得自己心力交瘁的,点点头随口问道,“可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宅子里的人都不太知情,但因为不是从外面接的亲,所以都说应该是老爷原来的上房丫头。”
“嗯。”齐尉根本没听进去,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他满心想着都是玉儿,此刻他最初的震惊和害怕都略淡去,思路渐明后心中有了打算。他猛地站起,把毛刷往水桶里一掷,说道:“我连夜回长安,这里的未尽事宜,你可都清楚?”
诚茂知道主子这是跟自己说话呢,挑着眉毛看了看眼前这个眉眼瞬间冷下来的人,显然被他的临时起意吓了一跳,可是嘴里的答话还是有条有理的:“回爷的话,您料理得已经差不多了,东边库里的货物还要匀到西边的库里边一些,好整修东南角的顶棚。西边的库管要换人,工钱不吝,可人一定清楚实诚,以后西边的库房要有大用。”
齐尉这时已经上了马,他带着吃惊和赞赏的神情看着这个未及弱冠的瘦弱男孩子,小身板在不合身的褂子衬托下更薄得像纸一样,可眼睛一眨一眨地都在往外冒机灵气
他于是决定再多问几句:“我在账房看见过你,怎么一个账房小伙计连库房的安排都晓得?”
诚茂认真答道:“账本上是生意的每个细枝末节,我们管账的,得明白咱们从买了桑叶和蚕开始,一路抽丝纺布,最后制成了鞋面被面摊的曹婶买走的过程中,银钱需得进出几次。每一次,咱都得知道出了多少、进了多少、落了多少。和前三年的数一起记在脑子里,东家您什么时候问起,咱什么时候都能说得出来。”
齐尉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诚茂。”
齐尉留下一个“好”字就别马而去。
诚茂站在院子中央被冷风一吹,盹儿彻底醒了,他把毛刷放好,又把桶里的水倒掉放回马棚,才又拢了拢衣服回屋补觉。他绝不会料到的是,一次起夜,已经改变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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