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时光机的遗言

　　记者多是夜猫子属性，近午时分，一个个的也都出现了。叶孜在食堂里顺利逮着了同期进报社的社会部记者程飒，她端着盘子便坐了过去，一脸诚恳地道，“小飒哥，有个事儿，能帮个忙不？”

　　不同于叶孜的折腾，程飒从实习开始便是跟社会新闻，两年社会部记者经验的累积，已让他在圈子里人头颇熟了。而与叶孜颇有些懒散的风格不同，程飒是一门心思做个好记者的，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是想要做出番事业来的，再说明白一点，他是想要出人头地的。

　　程飒听叶孜一说，皱着眉头思索片刻，问道，“那你准备从哪儿下手？”
　　叶孜道，“我就是没谱儿才来找你啊。你看从哪儿下手靠谱？”

　　“先不说别的，你得先明确这女生的身份吧。但这事儿我也还没得到线报，换句话说，目前还没有坏消息传出来，市里也还没正式发通知什么。说实在的，我也没谱。不然你再去挖挖这女孩儿的微博，看能不能理出点关系来。比如经常评论的家人、同学什么。”程飒道。
　　“我早看了。关注的都是些名人，基本上微博也都是自言自语，完全没有和别人的互动……”连程飒都说没戏，叶孜觉得有点郁闷，整个人立即焉了。

　　程飒看了看叶孜，忽然又道，“倒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叶孜缓过神，问，“什么办法？”

　　程飒跑社会新闻，跟公安部门算是挺熟，以他的经验，这类闹大了的网络自杀秀十之八/九会被上报市公安局，倒是可以问问，便道，“可以主动问问市公安局宣传处，有没有为这个案子出过勤。”

　　叶孜心念一转，想，这还真是最直接的能够接近案情的办法。乐道，“那你有公安宣传部门的联系方式吗？”
　　“有是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你们特稿部是不是非得这样搞啊？如果要做这稿子，我毛估估你这条线跨的，公安，教育、卫生……哪个方面不得采访到位？光找我一个，哪啃得下这选题？”程飒道。

　　条线问题，是记者工作的敏感问题。叶孜自然不是不明白这道理，她可不想被误会抢条线什么的，立即回道，“唉，你还不明白我么，本来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被这工作绩效考核逼的，不是没办法么。特稿部也是领导当初提出来建的，大方向是没错，可就苦了我们底下具体做事的。得，特别是我，每个礼拜都像熬刑似的。我明白，选题自然和条线挂钩，可我们部门不是没分具体条线么？这做选题，便也打一枪换一炮的。”

　　叶孜一边说一边瞄程飒的表情。程飒也不答话，开始闷着头吃他的红烧牛腩面。叶孜眼见他没反驳，看来是有所动，便续道，“我这上个月就没完成任务，这个月再这样，下个月就要打包走人了就。小飒哥，就当行行好，劫你这个富，济我一下贫，行不？”

　　程飒被叶孜给逗乐了，道，“我说孜姐，就你这口才和勾搭的本事，若拿出一半的心在工作上，还用得着上我这儿来要联络人嘛。”
　　叶孜笑得眉眼俱开，伸手拍了拍程飒的肩膀，“哈哈，飒哥，我可当你这话是答应了哦。”

　　“别高兴得太早。我只能给你宣传处联系人的名单。”程飒吞了口飘着红油的汤，又道，“不过说实在的，就我这跑线的来看，还是近乎mission impossible。就算公安真的出勤了，宣传处的姑娘也告诉你是谁了，人能接受你采访吗？像上海电视台宣克炅这种跑突发的，直接架台摄像机在人面前也就罢了……你，凭什么呀？”

　　程飒这话说的没错,把叶孜说的心里一凉，叶孜却兀自坚持，“知道了出勤的警察是谁，我再想办法咯。不过你能保证宣传处能告诉我出勤人员名单吗？”

　　程飒白眼一翻，“那还不是看你的本事咯。得，我下午还有个发布会，先闪了。一会儿我把宣传处干事还有管理网络新闻发布的小姑娘的号发给你。依我看，你先从那姑娘下手套话吧。人叫陆展颜，名字嗲，人也挺嗲的。”
　　叶孜一把拽住他，笑得一脸谄媚，“哟，原来你一直是美男攻势跑条线的呀。这样吧，帮人帮到底，你帮我跟这位陆展颜小姐打个招呼呗。省得我吃闭门羹。”

　　平心而论，叶孜一直是把程飒当朋友的。虽然程飒这人有时候一本正经得让人讨厌，但也不是完全不讲义气。至于程飒是不是把叶孜当朋友，就不得而知了，尽管这两年来，但凡叶孜有事求他，他概无不应，找个人什么算是小case，当日叶孜当编辑时，遇上版面缺稿，让补个缺，也是立即便开写。
　　叶孜自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过和程飒发展发展的可能，毕竟程飒也算帅哥，只不过程飒帅哥一直没行动，叶孜又自知本人“名不副实”的吊儿郎当的本质，便觉得，还是不祸害程飒这样的上进青年了。后来程飒和电视台一姑娘好上了，朋友又撮合了她和罗子山，就自然更没什么可能性了。
　　当然，没可能性也不错，叶孜总觉得，当朋友比当恋人时间的保质期长多了。叶孜这么怕麻烦的人，是从来不和有过摊牌史又谈崩了的人，继续保持友谊的。

　　在程飒的牵头下，叶孜很快便和陆展颜搭上话了。只不过陆展颜其实正生着气，在公安局食堂，一边吃饭，一边对着宣传处的另一个女孩儿直抱怨。
　　“林奇巍拽什么呀，”陆展颜拿饭勺戳着一块蚝油大大排，“我这也不是为了工作。搞得就他一个人有人情味似的。”
　　“唉，你也理解理解人家。刚从现场回来，那发了遗言的小朋友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这跑过去再问，不是堵得人心烦么。”坐陆展颜对面的一个女孩劝道。

　　作为上海市公安局官方微博——警民直通车-上海的负责人，得知林奇巍回局，陆展颜便到公共信息网络安全监察处的办公室找他，语意直白——“林奇巍，那个微博叫死寂泱泱的孩子的事情有新情况吗？她早晨那条遗言微博的转发次数越来越多。我们的官博也一直在被@，必须发布一条新微博，向公众通报一下。”
　　陆展颜自觉这问话并不失当，却不料林奇巍一拍办公桌便骂，“通报通报，通报你娘啊。少女失踪，生死不明。还要问什么？官博君！”
　　陆展颜被呛了个措手不及，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涨红了脸憋出一句“你……你什么态度！”回到宣传处，便坐在位子上绷着脸不理人，直到被同事拖了吃饭才道出了这原委。

　　陆展颜正气着，程飒的电话便来了。
　　陆展颜比程飒小一届，同为震旦大学毕业，原来却不认识，直到年前公安局宣传处组织条线记者到公安各个职能部门体验生活，这才一见如故。
　　“学妹，有个稿子要做，想问问情况啊。”程飒开门见山。

　　都说忘记一段恋情的最好方式是投入另一段恋情，那忘记生一个帅哥气的最好方式便是立即和另一个帅哥对话。
　　程飒的来电让陆展颜暗哑的心情瞬间亮堂了不少。“说——”她拖长音道。

　　“那个，你有没有看到今天上午网上转的挺热的那条微博啊？”程飒问道。
　　“什么微博？”陆展颜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似乎有个姑娘通过微博发了遗言，据说现在已经被转了几千次了。想问问，你们派人出勤了没？”
　　没想到是问这事儿，陆展颜那刚灭下去的火“腾”地便又窜起来了，脱口而出便是三个字，“不知道！”

　　程飒哪晓得陆展颜跟林奇巍的恩怨，以为这嗲妹妹又在发嗲，便续道“帮帮忙咯。我这儿一个同事急着要做这个稿子，没你们大力协助，哪成啊。”
　　“你少给我打官腔。”陆展颜火道，“除了跟我这儿套资源，你就想不到给我打电话是吧。”

　　这话说的又大声又暧昧，程飒听得浑身一激灵，也引得公安局食堂这边众人纷纷侧目。
　　“喂，低调点，低调点。”感受到众路人目光了，坐陆展颜对面的那姑娘也觉得颇不好意思。
　　电话那端，程飒冲叶孜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道，“这位小姐说不知道啊。看来没戏了。”

　　“谁不知道哪！”程飒这话直接被电话这端的陆展颜听个清清楚楚，她干脆站起身，饭也不吃了，一边说一边往食堂外走，直走到拐角无人处，道，“你们谁要做这新闻来着？来，问我，我这儿料多着呢。去现场出勤的是谁我都知道。”

　　程飒正莫名陆展颜怎么就30秒内突然态度180度大转弯，凑着听的叶孜却是高兴地一把抢过手机，“喂，陆展颜吗？你好呀，我是程飒的同事叶孜。我正想请教呢，这发遗书的女孩儿到底是谁？还有去现场办案的警察能给个联系方式吗？”

　　根据规定，陆展颜是不能私自泄露民警的联络方式给记者的。不过陆展颜头脑一热，便也顾不得了。她想维护她作为官博君的工作的正当性，也有心给林奇巍一点颜色看看，便把此人的职务、手机、家庭电话，一应全捅给了叶孜，连带少女目前失踪，警方还没能找到其下落的消息也告诉了她。

　　临了，陆展颜又觉得似乎微有不妥，但当人冲动起来，内心的魔鬼便上了身，便只是叮嘱道，“姐姐，你可千万别把我给卖了。就说是你自己搞来的信息。反正你们记者都挺能混，搞个把信息也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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