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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两难的选择
下午2点,姗姗来迟的罗子山终于踏进了位于上海金茂大厦33层的恒汇律师事务所。前台秘书徐茜一见他,便告诉说,一上午有好几个客户打进电话找他。
罗子山“嗯”了一声,慢慢去到自己的座位。他从周日下午来到办公室加班,忙碌至周一上午7点多来离开办公室回家休息,闭眼躺了一阵,这又赶回来处理工作。
这年月,法学专业常常在各类排行榜中名列“最不好就业”的专业之一,不过,这当然不会是罗子山这般名校优秀法学毕业生的担忧,他的疑惑是,每日搏命般地为客户起草、审阅各类法律文件,是否就是他当初理想中的职业发展?
“罗子山,我给你forward了上午电话找你的客户清单,有两个说是找季律师的,我看了下,是你们一起做的case,所以一并交给你处理咯。”法务秘书袁芳菲端着茶杯走过来。
她是所内资历最深的秘书,也是办公室主任,辅助两名合伙人以及两名律师,其中便包括季颂民,以及罗子山。
罗子山又“嗯”了一声,打开电脑,outlook系统毫不体贴地立即甩出了50多封未读邮件。这才几个小时没登陆邮箱啊,罗子山苦笑一笑,把座椅摇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开始了他下午的工作。
与叶孜这类杂鱼记者不同,优秀的年轻律师罗子山从不需要为所谓找活儿而烦恼,他的面前早已堆满了无数的活儿,他要做的只是一件一件把它们都完成。
虽然罗子山有时也会觉得累,甚至觉得烦躁,不过不同于叶孜的爱抱怨,他总能够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地很好。
恒汇律师事务所1月份的年会上,同事们玩游戏互贴标签,轮到罗子山,众口一致——沉默,严谨,可靠。
可靠的罗子山从50多封邮件中,找到了袁芳菲那封题为“clients call in”的邮件,点开:
Dear Zishan,
Please kindly find the clients who have called in this morning as below. It seems that your call-back will be appreciated.
Karol from Bertelsmann
Sandy from Mary Kay
Gordon from Marvell
Jessica from Takatori Science
Best regards
Fay
罗子山其实一直有些不明白,除了出具法律文书或者与客户沟通外,为何律所内部邮件也要使用英文,不过以他的脾性,自是不会去问这些傻问题的。他瞥了一眼客户名单,其中的Mary Kay,便是他为之从周日加班至今天清晨的客户,而他早晨刚将并购合同的草案发过去,看起来对方又有公司日常法律事务的问题找过来了。
Mary Kay是罗子山目前重点负责的客户,自是怠慢不得。果然,公司法务部的Sandy是要求罗子山帮助翻译并修改一份商业合同,顺便咨询了员工工伤后的公司责任问题。结束通话后,罗子山将正在律所实习的两位实习生叫了过去,把Sandy的邮件转发给了他们,请他们先完成翻译,再由自己来进行审阅。
恒汇律师事务所是由包括季颂民在内的几个在外资律师事务所工作多年的震旦大学法学院的昔日同窗于10年前共同创办的,因此事务所对震旦等上海海乃至华东地区一流高校法学院学生颇具使命感,每年都会固定举办workshop,并给出带薪实习机会。
现正在所内实习的研一男生段子谦和大三女生卢晓天便分别来自震旦大学法学院与上海外国语大学法学院,不过两人这会儿正闲着,便也只是闲着刷刷微博,自己看看书。接到了罗子山布置的活儿,便应声忙去了。
罗子山自己硕士毕业3年,也是一路从实习过来的,知道对实习生而言,最显著的焦虑便是“闲”,于是总会想着派个什么活儿给他们,再适时给些指导,这种互动一直进行良好。不过,这天两个实习生的进度却是比他预想的慢了。1个小时后,还未收到翻译件的罗子山决定亲自去看看小朋友的工作情况。
实习生的座位在办公室后区的法律图书馆,罗子山刚走近,便听见卢晓天一声惊叫,“天哪,那是我学妹啊!”跟着便是段子谦的声音,“不是吧。贵校这下可要红了。”
罗子山微微蹙眉,走过去问道,“怎么了?翻译完成了吗?”一瞥卢晓天的电脑屏幕,却并非自己发给他们的需要翻译的商业合同,而是微博界面。再看段子谦,他右手迅速点击了一下鼠标,似乎是关闭了刚刚正在浏览的页面,不消说,即便不是微博,定也不可能是工作相关的内容。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卢晓天讪讪道,“罗律师……快……快好了。我们再检查一遍就发给你。”
罗子山不做声,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回自己的座位。
卢晓天和段子谦对看一眼,心道,坏了,惹这位“沉默之镰”生气了!
口头的道歉显得不够诚恳,两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还是先把手上的活儿给干了才能显示诚意。
来自上海外国语大学的卢晓天本身英文功底一流。段子谦的翻译能力也不弱,且商法是他的专业强项。集中精力十来分钟后,两人便把剩下一小半的合同翻译合作完成了。段子谦点开outlook,输入罗子山的名字,给他发了过去。可等了好一会儿,罗子山都没有回复。
这不太寻常。一直以来,“沉默之镰”罗子山都算是所内待实习生最好的人之一,至少发过去的邮件是必复的。“谢谢”,“完成得很好”,“XX和XX地方有些问题,应该如何修改”之类的短回复是惯例,时不时还会当面进行指导和纠正。
这番沉默倒把卢晓天的大小姐脾气给逼上来了,她忍不住小声嘟囔道,“不就被他看到刷个微博嘛,他自己也刷的吧,干嘛搞得像犯了什么大错似的。而且今天事发突然,学妹出事,我这个做学姐的担心一下怎么了嘛。”
段子谦没有附和,道,“要不还是当面去跟他说一声吧。至少表明我们的态度。”
卢晓天心里不乐意,却也是心里明白事儿的,何况这原本就自己理亏,便“嗯”了一声。跟在段子谦后面去找罗子山。
不料,罗子山却不在座位上。
“找罗律师啊?他出去打个电话,马上进来。你们先等等。”前台秘书徐茜正好走进来分发快递,见卢晓天和段子谦站在罗子山位子边上站着,便出言提醒。
“给客户打电话还要出去打哪?”两人一边往回走,段子谦一边疑惑道。
“笨!肯定是私人电话呗。比如,女朋友啦。”卢晓天倒是机灵。
罗子山倒是没有在和叶孜打电话,几分钟前,袁芳菲突然跑过来叫他,然后两人就一路乘电梯从33层直达底层。到了底层,袁芳菲也没说话,先去大厅一角的每日新鲜水果吧买了两杯西瓜汁。一杯递给罗子山,一杯自己捧着,抿着嘴,似乎在想心事。
“到底什么事儿?”罗子山有些狐疑。
“叶叶生在天地间就是叶孜?”袁芳菲问道。
罗子山一愣,不明白袁芳菲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之前一次所里在朱家角举行自助烧烤聚会时,叶孜作为罗子山的家属,也来参加过,所以同事们倒也算认得她。而罗子山偶尔会在微博跟叶孜有些互动,她那个“叶叶生在天地间”的id名又那么嚣张,被袁芳菲等同事认出倒也不奇怪。不过,专程就为了问这个,袁芳菲一路把他从33层的办公室拽到底楼来喝果汁?
“你看到叶孜新发的几条微博了吗?”袁芳菲见罗子山一派全然状况外的表情,便又问道。
“你是说……?”
“就是那个在微博发遗言的女生的事儿。”
“哦……”罗子山恍然大悟,“我有看到啊。怎么了?”
“你让她删了,成吗?”
“什么?”
“让她删了吧。那个死寂泱泱,嗯,就是季君兰,是季律师的女儿。”
“啊……?”罗子山显然对袁芳菲的这个答案极为意外,托着塑料杯的手一使劲,红色的西瓜汁便顺着吸管溢了出来。
“我见过季君兰,所以认得。叶孜从上午就开始炒这事儿,刚才一看,把女孩儿的照片也贴出来了,这样动静实在太大了。”袁芳菲补充道。
从周日下午加班到周一清晨的罗子山,在发现季君兰的遗言微博后,顺手便转贴给了叶孜,随后他忙完工作回到家倒头就睡,下午来办公室的路上才又匆匆地瞥了两眼事件进程,见叶孜似乎是把女孩儿的学校和母亲职业背景给挖出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连本人的照片都找到了,竟然还被袁芳菲发现是本事务所合伙人季颂民的女儿。
罗子山动念极快,立即想到这个事儿可能对正在英国出差的季颂民乃至本事务所造成的影响,也立即明白叶孜可能在这个选题上加注的筹码,自己恍然间倒成了夹在中间的两难,便道,“我给叶孜打个电话问下情况吧。一般而言,我们很少干涉彼此的工作的。她是做媒体的,微博对她而言,也是她的工作平台。不过……你说那是季律师的女儿?季律师的女儿留遗言自杀?”
袁芳菲是恒汇事务所的老人,10年前跟着季颂民从外资所跳槽来到恒汇,一切白手起家,在所内的地位以及对所内合伙人的了解也非常人可比。袁芳菲想了想,回答道,“这事儿你也别跟旁人说。你也知道季律师不怎么爱谈论他的家庭私事。不过你还是劝劝叶孜,我理解她做新闻的手段,也请她理解我们的立场。虽然,我现在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季律师肯定不喜欢闹成这样。”
罗子山算是季颂民一手带出来的,自然明白季颂民的脾气,但他也了解叶孜的脾气,说白了,他还真没把握能说服叶孜删博,便嗫嚅道,“如果他坚持呢?”
“你希望我们律所给叶孜乃至她的报社发律师函吗?”袁芳菲道,“季律师过两天就回来了。”
罗子山没有答话。
袁芳菲淡淡一笑,指指他口袋里的手机,“我先上去了,你给叶孜打个电话再上来吧。不急。”
罗子山忽然觉得金茂大厦底层大厅的空调气温有些低。他掏出手机,点开微博按钮,输入叶叶生在天地间这个账户名。他看到了叶孜的最新一条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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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人启事!几分钟前,有网友私信向记者提供了遗言少女的资料及照片,希望大家共同帮助寻找。季君兰,上海市城西女子中学八年级学生,身高163,长发,偏瘦,今天凌晨在微博发布遗言后失踪。有知情者请联系我!
照片
23分钟前来自新浪微博|转发(576)|收藏|评论(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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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通电话时,叶孜正在开编前会,她刻意压低了声音问罗子山,“怎么了?我这儿正开会呢。”
“晚上一起吃饭吧。”罗子山说。
“就这事?估计不行,我这两天赶选题写稿子,可能会很忙。”叶孜道。
“嗯,我有新闻告诉你。跟你的稿子有关。”罗子山清了清嗓子。
“哈?”叶孜不信。
“微博上那个死寂泱泱,你已经知道的,名叫季君兰,其实……是我们事务所合伙人季颂民的女儿。季律师你见过的吧?在上次朱家角的自助烧烤聚会上。”罗子山道。
“什么!!!”叶孜忍不住一声惊叫,引得新闻中心会议室内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扫了过来。叶孜向大家打了个抱歉的手势,握着手机匆匆向会议室外走,“你说什么?说详细点啊!”
“晚上7点,浦东正大广场的唐宫海鲜舫,见面再聊。”罗子山顿了顿,又道,“这事儿先别跟别人提。”
“你搞什么呢?真的假的?”叶孜又问。
“晚上来了再说吧。我这儿还有工作,你也先去开会吧。”说完,罗子山便结束了通讯。
当尚处在晕眩状态的叶孜重新走进会议室时,新闻中心副总戴梓川正在说话。
远远见着开门进来的叶孜,他微笑着朗声道,“叶孜,你今天可是我们报社第一红人啊,那微博转发评论数都远远超过了我们《东方新观察》报的官博了。我听说新媒体部那边对管理官博的编辑的奖励是,每条微博转发超过500,奖励奖金50元,转发超过1000,奖励奖金100元,转发超过2000,奖励200元,以此类推……叶孜,你今天那些微博,要放新媒体部,可有得赚了哟。我们新闻中心虽然没这奖励,不过也得给你记一功。我一直都说,记者要利用好微博平台,不要只把它当作自己三亩一分田,整日里发些自己的牢骚,记住,它是记者的战场!”
“对了,叶孜,我看你那个遗言少女的选题挺好,可以继续跟进。不过,微博和网络上的爆料还是要和实地采访相结合,这类争议选题能够引发大规模反响,但也容易给记者本人甚至报社带来麻烦,你要注意搜集证据,正式出稿必须措辞更加严谨。”戴梓川补充道。
叶孜极少在工作上受到表扬,此前在新闻中心实习时又老被戴梓川批评“缺乏发现新闻点的眼睛”,后来即便在报社走道里见着他,也都会不自觉远远绕道走,这会儿得到他当众肯定,一时间倒也不知何处,便硬是挤出笑容,点了点头。
不管怎样,这选题算是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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