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甦的火焰

　　我跟僅餘的意識爭持著，終於從耶瑪姨姨的膝上跳起來。
　　戈維納叔叔坐在我倆旁，看見我醒來，便徐徐地問：“要知道嗎？”
　　我肯定地點了點頭，心中已盤托出最壞的打算，手心不禁沁出一把冷汗
　　他把三件破爛的上衣遞給我。那件灰綠色厚外套的是爸爸的獵裝，另一件被撕成兩半的白襯衣，是哥哥平常穿的，還有一件不知屬誰的直紋藍背心
　　“灰綠色的一件是在頂樓上撿到的，整個房間被反鎖著，我費了很大的勁才把門撞開了，裡面的人臉色發紫，那個男人估計應是被毒死的。還有這件白襯衣和藍背心，我是在屋外不遠的小路上拾到的。一個穿著藍背心的男人的背後中了三槍，在他旁邊就是這件分成兩半的白襯衣，其他的屍體都是黑衣人……”
　　我沒有足夠的理智讓我繼續待下去聽，我心裡不斷呼喊著：不是真的！
　　我彷彿著了魔似的直衝到頂樓，這一切一定不是真的！
　　腳踏著一堆堆的屍體，身體由最初的軟麻，變成麻目
　　閉著呼吸，我從那道殘破不堪的門輕易地進了那個房間
　　爸爸魁梧的身軀難以置信地倒臥在地上，脣色發白。身邊癱著六七個令人厭惡的黑衣人。我抱著爸爸的冷硬的身體，再也按捺不住心口的刺痛，我嚎啕大哭起來。
　　從沒想過會有這麼的一天。一直以來的記憶，都是爸爸護著我，攬著我的。可是，現在在我瘦小的懷裡，卻是一個像小鳥般脆弱的人。
　　我的世界，終於瓦解了。
　　耶瑪姨姨和戈維納叔叔一同氣吁吁地跑過來。耶瑪姨姨把我一把攬入懷中，眼泛淚光地道：“不要再看了，不要再看了……”
　　我沒有任何反應，應該說，我不曉得該有甚麼反應。
　　抱著爸爸的手僵硬了，心頭好像有很大的一塊凝結了
　　我呆坐在地上，原來一切都能在一瞬間幻滅。
　　沒有了莉姑，沒有了爸爸，沒有了媽媽，哥哥失蹤了，家園被人踐踏蹂躪
　　我的靈魂脫殼了，什麼也好，都不在乎了，因為所有我在乎的東西都消失了
　　那現在要幹什麼呢？這是我腦子裡唯一的疑問
　　耶瑪姨姨和戈維納叔叔在一旁商討著如何安慰我，神情急切得很。
　　“我可以死嗎？”我走到耶瑪姨姨身旁，輕扯著她的衣袖問
　　她驚恐地望著我，把我抓得死緊，緊張地猛搖我的手臂：“當然不行啦！我不許！要生存下去！生存下去……”她激動地說，把話全糾結在一起。
　　“你還有我們啊！不要衝動……”連一向冷靜的戈維納叔叔也慌亂起來。
　　我不明白他們為何有這麼大的反應，死，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我瞧著爸爸沒有血色的面容，死的概念更加的深刻。這世界已不需要我，我看見死亡在向我招手。
　　我瞭解了，使盡渾身的力氣把耶瑪姨姨甩開，執起地上那把沾了血的刀。
　　我只看過刀，卻從沒碰過，想不到它竟是這樣的重。
　　人的生命，是不是跟刀一樣重而已呢？
　　不容我再猶豫了，我架起刀來向頸項抹去。
　　同一時間，我的刀被彈飛，我的手垂下了。
　　刀柄上的黑色印紋止住了我的動作，那是一隻眼睛，正虎視眈眈地凝視著我。
　　陰沈的黑色眼睛提醒了我一個事實：爸爸媽媽是被人殺死的
　　仔細端詳，所有黑衣人的皮甲上都有這麼一個徽號。
　　媽媽曾說：“我們必須達到我們在出世時已有的使命，才可回歸自然。”
　　我問：“那是不是所有人在生下來之前就有自己的使命呢？”
　　她回答：“嗯，每個人都一定有他生存的目的和價值。最低限度就是要去愛人。”
　　這世界己不需要我去愛了，那麼，上天讓我留下來，一定另有他的目的。
　　我望向地上那隻詭異的黑色眼睛，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
　　把我的刀彈走的人，是戈維納叔叔。
　　他瞥見我的目光開始穩定下來，便俯下身子對我悄悄的說：
　　“你忘記了你哥哥嗎？那件白襯衣應該是他的吧。我們的家就在不遠，我們何不先安定下來打聽一下他的消息？”
　　對，還有哥哥！他一定是被那些黑衣人抓去了！一定要救他出來！
　　膝上的人愈來愈冰冷，望著爸爸蒼白的身軀，我握緊拳頭。
　　心中有一小團火焰點燃了。需然很微弱，但它將會不絕地燃燒，甚至成為支撐我生命的主要燃料，直到一天它燒盡我的性命。
　　耶瑪姨姨、戈維納叔叔跟我把爸爸媽媽和莉姑的屍體埋入惟一沒有被催殘的後花園裡，堆上厚厚的泥土，也堆上我此生僅有的愛。
　　我在爸媽的土墳前跪下，眼睛閃耀著無比的意志。
　　耶瑪姨姨和戈維納叔叔也相繼跪下，態度肅然。
　　理智開始回復，腦筋也開始清醒起來，我把眼睛的標記繪在羊皮紙上
　　耶瑪姨姨和戈維納叔叔急著把我帶離傷心地，馬上解開套著陸行鳥的繩子
　　我由衷的感激他們，可是一切己經變了，我不能眼睜睜地望著身邊的人相相死去。
　　我到他們的家只為了儘快恢復身心，探聽哥哥和黑衣人的消息和報答他們的好意
　　陸行鳥俯下身子讓我跨上，臨走前，我對經的家園投向最後一瞥：
　　過往美好的一切，現在已化為詛咒。
　　我是否也將是被詛咒的一分子呢？抑或我能夠僥倖逃脫命運呢？
　　太深的傷痕無法縫補，已碎的心再也無法燎原。
　　我翻開手心中的羊皮紙，這或許是我今後惟一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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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在晚上趕路，我完全看不清周圍的環境，惟一知道的是我家跟耶瑪姨姨家一定不可能是順路，因為我們前一部分的路都是往回走的。
　　來到戈維納叔叔的家時，月亮剛巧冒出頭來。
　　那是一間簡樸的小木屋，有一個小小的閣樓和幾個小小的窗子。
　　這裡的空氣透著微微的涼意，爽快極了，使我不由得吸了一大口的氣。
　　一名老婦氣喘喘地從木屋跑過來，拉著耶瑪姨姨的手，氣急敗壞的說：
　　“噢，戈夫婦！你們終於回來了，尼莎快死了，求求你們快點來救命啊！”
　　她說著說著，把耶瑪姨姨拖進屋內，戈維納叔叔在背後不急不徐地跟著。
　　木屋中的窄床上躺著一個細小的人兒，大概跟我這般大，有著奇異的墨綠色頭髮。
　　戈維納叔叔觀察了一下小女孩的臉色，便從牆架上找來一瓶綠色的茶葉，說：“尼莎她是法力消耗得太多了，把這些綠茶葉服下去就行了。”他邊說，耶瑪姨姨邊熟練地把茶葉沖成茶，灌進女孩的口中。“她這陣子常常都這樣，是不是去了什麼地方呢？”戈維納叔叔問道。
　　老婦驚詫萬分，臉上的皺紋皺成一大堆，道：“這原來已不是第一次？天呀？我太大意了，我只曉得她從早到晚都在往外跑，完全不知道她竟變成這樣，天啊！”
　　忽然，傳來女孩的嗆聲，大家都不其然地回過頭來。
　　“好點了嗎？”耶瑪姨姨微笑著，關懷地問。
　　女孩從床上坐直身子，豎起大拇指，爽快地道：“當然沒事了，戈維納叔叔可是名醫中的名醫啊！況且，我這麼強壯，呵呵！”女孩曲起臂彎正要展示她的肌肉，卻突然連連嗆聲，把在場的人都逗笑了。可是，不包括我。
　　驀然，女孩像發現到些什麼新奇的玩意兒似的，“啊！”一聲，不顧儀態的從床上跳下來，向我直跑過來，左右地在我旁邊徘徊，骨碌碌地瞪著大眼。
　　“噢，忘了介紹，這是達瑞爾．銅枝，他往後會跟我和耶瑪姨姨一起住。因此，尼莎你可以幫他認識一下週遭的環境。”戈維納叔叔淺笑著說。
　　我很詫異戈維納叔叔竟己牢牢的記住我的名字。
　　“遵命，總司令！”尼莎打了個敬禮的手勢，便轉過頭來望著我。
　　她深深地鞠了一個躬，接著伸出手來，咧開一個大大的微笑，說：“我叫尼莎．齒輪，在這裡住了一個多月。達瑞爾先生，請多多指教！”
　　我不自然地伸出手來，有點怯懦。因為我家附近很少人，頂多是跟爸爸媽媽差不多年齡的，從未跟過差不多年齡的女孩相處。尤其是這種鬼靈精的女孩，更是前所未見，不由得猶豫了。豈料，我剛把手伸出來，她卻已把我的手抓去。
　　“你的暗紅色頭髮好漂亮喔！是染的嗎？”她沒有放開我的手，卻不斷地搖著。
　　我的頭髮是來自爸爸的，一直以來都沒有特別在意。“是嗎……你的也是。”我試著把我的手抽出來，還挺費勁的。這時，我留意到她的眼睛從剛剛的翠綠色轉為橘紅色。“你的眼……”我不好意思地問道。
　　“這個啊，因為我有安海爾族的血統，所以眼睛會跟著情緒變色。”尼莎不以為意地說，似乎已經被問得習以為常了。
　　“哦……是嗎？”從沒聽說這個名詞的我不曉得該如何反應。
　　突然，在這種不尋常的氣氛裡，傳來一陣“咕嚕咕嚕”的怪聲，源頭來自我跟前的這位女孩。尼莎摸摸頭，不好意思的笑著：“肚裡的蟲子餓了……”
　　老婦馬上醒悟，“對對對……要吃飯……”她牽起尼莎的手。
　　“我們得走了，打攪你們了，戈夫婦．．咳”老婦拖著不甘離開的尼莎步向大門。
　　看著老婦有點蹣跚疲累的樣子，耶瑪姨姨盡力挽留她跟尼莎。
　　“欸……不用急著走嘛！吃飽再回家不就好了嗎？”耶瑪姨姨扶著老婦，態度懇切的說，尼莎趕緊在旁幫腔。
　　“咳……這怎麼行……”老婦搖搖頭。可能是她剛剛被尼莎的病情折騰得太累了，經過耶瑪姨姨和尼莎的一番脣舌後，她終於妥協了。
　　“唉……隨你吧！”看見固執的老奶奶也成全了，尼莎不禁鼓掌歡呼。
　　耶瑪姨姨把老婦移到較舒適的位置後，便走進廚房煮食了，忙不迭對戈維納叔叔點了點頭，自信地笑了笑，可是戈維納叔叔還是跟著她進了廚房。
　　把握著這個時機，我攤開收藏在口袋中的羊皮紙給老婦細看，並迫切地問道：“你認不認識這個標記呢？”老婦緩緩地拿起紙，放近眼前端詳。
　　就在那麼一剎那，她的身軀忽然搐起來，羊皮紙掉落地上。
　　“當然知道了……那……那是……咳咳……”老婦緊張得氣喘不已，但我顧不了，抓緊她軟弱的手臂胡亂晃動，焦急的問：“是什麼？”
　　就在此時，一股濃烈的煙霧直嗆我的喉嚨，咳嗽聲不斷。尼莎和我合力把老婦扶出戶外，我閉著氣闖進廚房，大喊道：“幹什麼？”
　　戈維納叔叔和耶瑪姨姨從廚房跑出來，耶瑪姨姨喃喃自語：“又失敗了……”
　　進了廚房，立刻一目了然：煮湯的鍋子翻瀉了，鑊子裡的東西全烤焦，兩條大魚活生生地被扔進火裡，最致命的是水果竟被放進滾油中，汁液全彈了出來。
　　面對這似曾相識的場景，我歎了一口氣，又是我動手的時候了。
　　我先把火弄熄，再把所有不能吃的東西丟掉，抹去所有不必要的殘渣，清洗所有煮食器皿，把燒焦的部分磨走，熟練地運用僅餘的材料弄成一頓能吃的晚餐。
　　背後窸窸窣窣的聲音我早就聽見了，卻只好佯裝不知道。
　　當把所有菜餚全都端上桌後，我用手帕擦去臉上的油煙，釋然地坐下。
　　不其然地，一雙小手從後環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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