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石

　　“刚开始都是些美好的东西。”
　　索娜坐在我身边，轻轻慢慢地忆着。她的三个随从静静立在她身后，似乎仍有担心。
　　“那幻境会把你心中最渴望的东西展现出来。那都是些很诱人的场景，一旦意志不够坚定便会迷失在幻境里，不知不觉耗光体力；如果没有外力的介入，十有八九就再也出不来了。”
　　“幻境？是指尹冷飘尘的结界吗？”
　　“嗯。那个幻境似乎是一种风结界，尹冷飘尘的持有灵多半是个风灵吧……”
　　“不对哦，那个是树林的精灵。”白夜啃了一口苹果，很无所谓地纠正道。
　　“树林的精灵？木之灵？”索娜似乎愣了一下。
　　“那倒不是……应该说是凝聚在树林里的大自然的精气聚合体吧。索娜应该有听说过吧，有些通灵人能够从周围的景物里看到那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那就是一种利用精气聚合体进行的景象再现。”
　　“也就是说，尹冷飘尘的结界是以其所持有的精气聚合体和自身巫力为引、通过读取和再现对象身上的精气残留来给对象制造幻象的吗？”索娜凝神思索了一下，谨慎地猜测。
　　“呀～不愧是我们聪明可爱的小索娜啊！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来，给人家抱个！”白夜高兴地拍着手，笑眯眯地说道。
　　“原来如此……”索娜沉思了一会，忽然眼里精光闪动，对白夜微微笑道，“白夜知道的真多啊，是不是也该让尹冷飘尘审审呢？”
　　白夜吐了吐舌头：“那会让他累死的。”
　　索娜的忽然表情严肃起来，很郑重地宣布：“我发现尹冷飘尘的眼光太差了，居然错过了白夜这般如此有价值的人。”说完，还郑重地拍拍白夜的肩膀，重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一片笑声中白夜扑上索娜，两个人闹成一团，越滚越远，并且短期内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那个……”眼睁睁地看着能够提供宝贵情报的两人就这样渐渐远去，我无言。
　　什么叫做“以其所持有的精气聚合体和自身巫力为引、通过读取和再现对象身上的精气残留来给对象制造幻象”……啊？正在被一堆术语搞得头大的时候，负责解说的两个家伙却就这样弃我而去了。
　　我愣愣地想了一会，最终还是只得转头，寄希望于旁边看着她们微笑的乐樱和月萤。
　　他们也是曾经被“审判”过的人，应该也多少知道些什么吧。
　　乐樱瞧见我可怜兮兮的眼神，笑了笑，接上索娜的话：“被审者如果没有在美好的幻象中迷失，并且破了结界，接下来映现在眼前的，就会是心里最黑暗、自己最不敢面对的部分——这才是对被审者的最大考验。”
　　心里最……黑暗的部分？
　　我忽然颤抖了一下，不由自主握紧了衣服领口。
　　乐樱没有注意到我的动摇，她的微笑少了一点温度，没有再说话，只是沉沉地看向远处树林的方向。
　　月萤看了看我，苦笑道：“觉得残忍吗？这就是审判啊——对人性的审判。这也是命运吧！”
　　命运？
　　我只觉得心里凉凉的……可怕的幻境，恐怖的招数。
　　可是，这结界真的是不可用巫力破解的吗？我再次疑惑地皱着眉问：“那么，硬攻呢？这结界再怎么厉害，也是用巫力形成的吧？尹冷飘尘的招数再厉害，在巫力上也是……”
　　月萤轻笑着摇头，打断了我的设想：“你还是不明白，花雨。造出这幻境结界的是尹冷飘尘没错，但维持它的运作的，却是被审者本身——被审者内心的动摇造成其自身的巫力盲目释放，才是维持结界的真正力量。”
　　“被审者本身的巫力？”
　　“对。这样一来，你也能联想到吧：越是黑暗、动摇得厉害的内心，释放的巫力也越是强大，自身越不容易脱离这幻境。对了，有个词形容得好：作茧自缚。”月萤笑着，弹了弹手指。
　　然而我笑不出来。
　　心里最黑暗、最不敢面对的部分。
　　越是黑暗、动摇得越是厉害的内心越不容易脱离的幻境。
　　那样的幻境……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就出不来了吧？
　　心里忽然响起这句话。
　　我震了一下，油然而生的恐惧感笼罩下来，一时间竟忘了周围的喧嚣。
　　不堪的过往，内心的黑暗，我曾经的……
　　“花雨姐姐小心！”
　　一声喊叫仿如天外之音。
　　我迟钝地回过神往声音来源处看去——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空和萌那没心没肺的笑脸，然后便是刚刚狼狈地抱起小夜的卓雷惊慌的脸，以及紫芸捂着嘴的惊吓表情，而紫芸看着的方向——在一群笑得前仰后合的人前面——
　　一团东西直接滚过来把我撞倒在地！
　　我……我的腰啊……
　　等到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罪魁祸首的白夜和索娜已经打闹着滚远了。
　　忍无可忍——
　　便无须再忍！
　　我猛站起来大吼：“你们两个～闹够了没！”不等她们反应过来，我就已经杀了过去。
　　微风轻轻骚动。
　　在离喧闹的人群稍远处，梦汐一个人坐着。
　　轻轻低喃。
　　＊＊＊＊＊＊＊＊＊＊＊＊＊＊＊＊＊＊＊＊＊＊＊＊＊＊＊＊＊＊＊＊＊＊＊＊＊＊＊
　　空气里的烧焦味越来越刺鼻。
　　小茅屋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暴怒疯狂的村民，正举着手中各式器械向熊熊燃烧着的小茅屋方向叫嚣，不堪入耳的叫骂从他们口中溢出。
　　好认得他们。
　　他们是山下村子里的人，身为巫女兼巫医的母亲常为他们驱邪、治病，作为交换，他们不干涉叶王母子俩在这里的生活。
　　好看着他们。身边，站着震惊而害怕的小叶王。
　　“烧死妖女！”
　　“都是她带来了祸害！烧死她！”
　　“她来了以后世道就乱了，都是她的错！”
　　阵阵起伏的凶恶的喊叫声冲击着好的耳朵，好僵硬而费力地面对小茅屋站着，视线，和身边的小叶王渐渐融合。
　　——曾经哀求妈妈帮忙的人，现在都面目狰狞。
　　——昔日充满欢笑的小茅屋，现在被熊熊大火吞噬着。
　　“……为什么……”好听见小叶王喃喃念着，童稚的声音干涩无力。
　　他知道。
　　他知道的。
　　曾经发生过的这些事——好都知道的。
　　好知道，在那间燃烧的小茅屋里，血泊中躺着他被袭击却不愿对村民们还手的妈妈；
　　好知道，妈妈直到临死前还一直记挂着他、记挂着麻仓家；
　　好也知道，对于死也不肯离开小茅屋逃命的小小的叶王，妈妈给了他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巴掌。
　　——那时，他还只是个弱小而无力的４岁孩童。
　　——那时，他还只是那个天真无知的麻仓叶王。
　　一千年后的麻仓好，看着那间昔日充满欢笑的小茅屋，在熊熊大火中渐渐消逝。
　　做出这种事的人，是那些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对他们微笑、却在背地里谋害他们的愚蠢的村民。
　　只因为，她是巫女。
　　尽管她为他们做了那么多，默默忍受了那么多，但是，她是巫女。
　　好背对着小茅屋，脸上留下淡淡的泪痕。胸口很闷，似乎就要无法呼吸。
　　愚蠢，懦弱，内心残酷无情，只看得到自己的利益的人类。
　　……这么多年来，不管到哪里都一样。
　　眼前走马灯似的掠过千年前战国时期那些互相猜忌、嗜战不疲的狰狞脸庞，五百年前帕契村为守护精灵王而不惜给人洗脑的丑恶嘴脸，现今世界那无休止的战争与对大自然无限度地索取和破坏……
　　不管是千年前那个乱世，还是现在这个所谓和平的世界，愚蠢可憎的人类哪里都有。
　　总是争斗、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欺软怕硬又自以为是，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从不肯无代价地为他人付出，表面天真纯洁却却永远在内心潜藏黑暗。
　　不仅是对同类，对弱小的动物和大自然更是鲜少有同情心。他们不懂得与大自然交流，只是一味地索取、破坏，那样的恬不知耻！
　　心痛。
　　愤怒。
　　绝望。
　　——可恶肮脏的人类！！
　　——可恶肮脏的人类！！
　　泪水不知何时已在脸上凝结干燥。拳头，悄然握紧。
　　好抬起头，眼里全是冰冷决绝的憎恨——一种平静决然的憎恨，延续了千年的强烈的憎恨。
　　是的，一切罪恶的根源，丑恶的人类。
　　我要毁灭人类。没错，我要当上通灵王。”
　　当绝对的黑暗在心底沉淀，好反而镇静下来。他再度合掌结印，冰冷的语调默念着咒语，刹时间四周已经火光一片。好迅速翻动手指和手腕，飞快吟咏出另外一串咒语，指间是如刀刃般锐利的符纸。
　　最后一个字吐出的同时，突然呼啸而起的狂风把火焰吹散至周围黑暗的各个角落。
　　好不断地结印、念咒，符火乘着风势张狂地向黑暗的边缘扩张而去。
　　焚烧。直至殆尽。
　　不出所料，过了一会，周围的气流开始颤动，原来创造出逼人幻觉的巫力网一点点溃散，并逐渐往一个方向收束，四周的黑暗也随之慢慢退散。
　　“我将成为通灵王。没有人能阻止我！”
　　好停止结印，转而定神释放巫力。不久，黑暗区域的边缘便隐隐响起微弱的噼啪声；几秒之后，黑暗区域外无数的小石子幻化成为式神，向着巫力网收束的方向急袭而去。
　　结界外的伊诺沙睁开眼睛，错愕了一下，迅速闪身避开向他扑来的小式神们，同时暗叹麻仓好的力量与计谋。
　　麻仓好的符咒之火并非单纯焚烧的一般火焰，而是灌注了巫力的灵火，那灵火居然吞噬、中和了伊诺沙的巫力；同时，由于已经镇定下来了的好不再胡乱释放巫力，结界更是因为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而开始溃散。
　　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够在他的结界里、在他的幻境仍旧存在的情况下向他出手。
　　麻仓好的战斗力和战斗经验，强大得叫人沉默。
　　结界外，攻击伊诺沙的力量越来越强，伊诺沙虽然身手不凡也渐渐不敌，刮痕和血丝一点点在他身上出现，困着麻仓好的结界也更是虚弱无力，眼看就要崩溃。
　　然而好似乎并不急着离开结界，只是不停地向结界外的伊诺沙发动攻击。心里并没有特定地想着什么，只是，阻碍自己道路的人是决不允许存在的！
　　冷眼瞧着空中出现的似有似无的血丝，好的嘴角微勾——尽管唇间没有一丝笑意。只是麻木地绞杀敌人。
　　伊诺沙眼看自己渐渐无法躲避那越来越密集的式神袭击，微蹙起眉头。
　　审判并没有结束，但出现这种状况却是他万万想不到的。麻仓好，竟然是个那么强大的对手！是他的准备不够周全吧……
　　突然伊诺沙震了一下。
　　与此同时，结界里的好心里也闪过一丝疑惑——
　　声音？
　　“……放弃吧伊诺沙……他不是你能对付的人。”
　　谁的声音？
　　好警惕地皱起眉。这里除了他和那个审判者，还有谁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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