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帮十二少

　　一路奔波，有惊无险地回到了京城。孟思进宫去禀报消息，我在宫门外等候。
　　“皇上怎么说？”等孟思到了近前，果不其然看见一张忧国忧民的脸。把他扶进车里，知道他就快散架了。
　　孟思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皇上就跟我说好好休息一下，三天后再宣我上殿，还要我转告你辛苦了。”
　　我本也可以和孟思一块儿去面圣，但知道三哥的意思，能避则避，好在皇帝没有强求。
　　孟思微闭了眼睛，低声问道： “你说，老国公一家会怎么样？”
　　自己都累得半死不活，还在这悲天悯人。
　　“放心吧，他们还是皇帝对付陈丰的筹码，不会被满门抄斩的。不过，日子好过不了是肯定的。”
　　路上不知有什么东西，马车颠了一下，孟思一个没坐稳，便到了我怀里。
　　“小思今日热情得很哪，”扶他起来，看他满脸通红，一个不留神顺手就摸了一把。“瘦了好些，该好好补补了。”
　　孟思的脸愈加的红（估计是给气的），我忍不住在他清癯的脸上掐了掐，“小思此刻面若朝霞，真有几分像那待嫁的女儿，就是手感差了些，模样也生猛了些。”
　　状元怒目圆睁，猛地抓起我仍搁在他肩膀上的手，狠狠就是一口。
　　“原来状元除了文才过人，还有如此绝技，失敬失敬。”右手手背，一圈好整齐的牙印。“小思你这功夫，可以和我家大黄拜把子了，可惜它犬龄有限早已仙逝，真真一大恨事也。”
　　“皇上说谢公子武功独步天下，我看阁下这厚颜之术，普天之下也少有人及。”孟状元恨声开口。
　　“小思贵为状元，文采斐然，得卿一赞，云胡不喜？”只是，“今天一整天没歇着，我这手也没顾得上洗。”
　　孟思不理我，半低着头在那里咬牙切齿。我坐到他旁边，揽了他臂膀，“那一家子平日里作威作福，坏事不见得少作，纵然有什么不好的命运，也是该着，你就别瞎操心了。”
　　犯上作乱，其罪当诛。那些肇事的罪有应得也就罢了，可怜的是那些丫鬟小厮甚至庶出的主子，原本就受欺压，到头来还得被连累。但天底下的不公何其多，谁又能管得完。
　　孟思长这么大，还是头次出远门，想那老两口定是思念的很，为了不惊吓到他们，我送他到门口转身离开。

　　刚进门，就听见后院沸反盈天，桃儿正从后头跑出来。看见我，没有收住脚步，直直撞了过来，我赶紧拉住她。这小丫头一脸的兴奋，“十二少，你这么早就回来了？”说完便往我身后藏。
　　“九少爷不是早就回来了？”只有我一人等着孟思来着。
　　“可玉姐姐说你先回不来。”眼前人影一晃，被抱了个结结实实。“十二，你可回来了，没有你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能如此厚脸皮的除了十哥自然不做第二人选。
　　我任他在我身上蹭了几下，然后打量他白皙润泽的脸，“你这‘度日如年’的日子似乎过得不错？”
　　十哥讪讪，被三哥一把抓到后面，“祈儿，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热水，沐浴休息一下，准备吃晚饭吧。”
　　“好，我先去见见姐。”
　　走过月洞门，姐正迎出来，后边跟着九哥和玉罗刹。“总算回来了！”月余不见，姐憔悴不少。
　　往他们身后看去，兰凝倚着回廊的栏杆，淡淡的，也正在往这边看。

　　梳洗完毕，来至饭厅，大家已经围桌而坐，只差我一个。
　　玉罗刹手里翻弄着十哥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怪异筷子，笑眯眯对我道：“状元没留你吃饭？”
　　我坐在十哥旁边，脚底下狠狠踩下去，他的笑容恶心得接近猥琐。“我离开家那么久，当然急着回来，玉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快别玉姑娘、玉姑娘的叫了，你十哥都叫我玉姐姐，十二，你就别见外了。”这女子不是一般的直爽。
　　十哥咧着嘴去摸被我踩着的脚，“十二，今天人多，你伸腿的时候注意些，幸亏踩的是我，要是姐和十四，怎么禁得住？”
　　兰凝闻言扫视我们一眼，低下头，继续沉默。比之从前，少了些冰冷气息。
　　“不知皇帝接下来要怎样，”姐忧心道：“十二，不如我们离了这是非之地吧。天下之大，总有个安静的所在。”
　　三哥放下筷子，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既有心利用我们，我们能逃到哪里去，何况还有江南的那么大一个摊子。”
　　“再说，我们十二也舍不得他的状元公呀。”玉罗刹吃着包子，咬字还能这么清晰，不愧是高手。
　　十哥一听，马上眼睛放光：“十二，改天把小思叫到家里来吧，十四还没见过呢。”
　　我冲他笑得亲切：“十哥，我发现你的肤色不大好，要不改日我给你调治调治。”
　　十哥委屈地撇了撇嘴，专心吃饭。
　　“怎么三哥不叫你十二？”玉罗刹吃完包子，改喝汤。
　　三哥笑笑，“祈儿刚出世的时候，还不是行十二呢。后来有了那几个小子，几个人年纪都差不多，排来排去的，我和大哥他们习惯叫他们名字了。”
　　“十一也不知去哪儿了，半年没个音信。”十哥道。
　　三哥道：“他跟着他师父，不会有事。”转头向九哥，“闻雨，现在这边的状况，我不放心；扬州那边，你跑一趟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局者迷，就怕他们都被绕进去还不自知。”
　　九哥点头。
　　十哥握筷子的手支着下巴，喃喃道：“我很久没见师父了。”

　　吃完饭，小聊片刻，姐和三哥就叫我们去休息。
　　“房间有限，小玉就委屈你和我一间吧。”看得出来，姐很喜欢玉罗刹。
　　十哥搂着九哥不撒手，“九哥一定要和我一间。”
　　三哥看看我和兰凝，“你俩凑合凑合吧，这么久没见，说说话。”
　　天知道，他什么时候见过兰凝和我说话。
　　兰凝的气色在三哥的照料下，好了很多，我把了把他的脉，脉象平稳许多。天气渐热，他还是需要盖厚被子，替他掖好被子，我也躺下。
　　“你到底想干什么呢？我想了一个多月也没想明白。”兰凝幽幽道。
　　我笑：“肯和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要装一辈子哑巴呢。”
　　“我的出身你再明白不过，想当初你都不屑和我说句话，如今你这样为的又是哪般？”兰凝语带无奈，“难不成是十二少菩萨心肠可怜我？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到什么了，想我是连个利用的价值都没的。”
　　“怎么把自己说的这么没用？听说，这些日子都是你罩着，才没让人怀疑。”当初我并不是看不起你，只是你和周南的某些作为让我不以为然，可是这要怎么跟你说呢？
　　“这件事，还不是三公子的主意？有他在，谁来当幌子不成？你给我句痛快话吧，想了这些时日，我已经疲了。”
　　我坐起身，今夜月光清亮，透进窗子，我能清楚看到他明亮的双眼。“十四，我一向说话算话，既然已经认了你，就不会反悔。不管你以前是什么样子，以后你都是盐帮的十四少爷。”抚平他皱着的眉，我叹道：“我也知道，很多时候的很多事都不是谁可以抗拒、改变的。”
　　兰凝不语，半晌，方看到他苦笑：“我以前还当你觉得这世上的人都有你一般的好命，像我们这样的都是自甘堕落。”
　　其实，护送周南那么久，他的品性我多少也了解了几分，至少是个善良的孩子。如果不是他长得像某人，我不会排斥他那么久吧。只不过，我从来没想过会和他再有交集，世上各人有各人的命，他于我，我原本也只当是个过客。但听到周南说他已经离开，不免还是有些担心，待看到他在山野间挥汗如雨，是真的看不下去了。
　　次日清晨，被一阵鸟鸣吵醒。身旁已没了人，兰凝正开了窗户，让风和落花一块儿飘进屋子。脑中忽然映出昨日的梦，八哥温柔的笑着对我说，我弱冠之年的生日你可一定要回来；又有在山上的家里，师父说，祈儿，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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