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无法忘记那一双眼睛
————————到头来,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我们总是那么渺小、那么怯懦——————
*不要靠近那个地方*
她的家在一条说繁华也算不上,说简陋也不准确的街上。
她也没办法给自己处在的环境做一个准确的诠释。
这条街上,大小店铺林立,每晚都是霓虹耀眼闪烁。她也时不时可以听到一起聚会后,醉成烂泥的人群,大喊大叫的声音。
这一番番景象,绝对可以和城中心“媲美”。
可是在这条街的南端,却有不同的景象。
一家破烂不堪的小诊所存在于这条街的最南端已经很久了。
即使在诊所附近开着的店铺、超市,每一家的生意都很好,那里也会有人群,但普通的人往往会绕过诊所,不愿意靠近。
就连曾经在诊所门口的公交车站,也因为居民的意见迁到了更加偏南的。
其实,那家诊所并不是什么鬼怪出没的阴森之处。
只不过,有一些特殊的人群,寄居在这样的一个小地方罢了。
这些特殊的人群,用普通的表达方式来说,被我们称作——吸毒者。
与其用“歧视” “厌恶”“恶心”这样的其他人对他们的态度,她更觉得那样的人群是令她畏惧的。
她不认为这些人是多么可恶或是多么奇怪,她只是害怕与他们接触。
因此每当经过这诊所,每当看到诊所里的那些人,她也会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远离,然后走过。
“不要靠近那个地方”,是她经常听到的一句话。
*救救我*
她依稀记得,在自己只有5岁时,妈妈牵着她的手陪她逛了超市,而后准备回家。
路上,她和妈妈遇到了两个人。
一个女人——头发脏乱不堪,发与发之间粘着、打着结,用破损的红色发夹随意地绾着;双眼深深地凹了进去,可谓是“漆黑一片”;高高的鼻梁上有好几道伤痕,结了疤,黑得如同泥土;发白的双唇间,夹着一根连过滤嘴都没有的烟;骨瘦嶙峋,让人觉得只要轻轻地打一拳,她就会立马散架。
一个孩子——和她的年龄相仿,都是5岁左右的样子;没有留头发,脑门灰溜溜的;在路灯下,他的脸显得无比蜡黄;双眼流露出的是麻木的神态,但还温存着一份天真;嘴巴微微地长着,显得十分呆滞;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肉,比他身后的女人还瘦。
无疑,女人是一位吸毒者,同时是孩子的监护人。
妈妈看到了这两个人,立刻拽着她的手,准备绕开并快速地离开。
但还没有被带出去几步路,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那个孩子蹒跚地跑向了她。
孩子的眼睛原应是是深灰的,但在夜晚的霓虹灯还有路灯的照耀下,竟有点显出了琥珀色。孩子的瞳孔大张着,直直的盯着她。
就像在打量一件美好的艺术品一样,孩子的眼睛竟放出了向往的光芒。
她愣在街上——一半是不解;一半是恐惧。
孩子向她缓缓地伸出了手,想要抓住她的手似的。
她仍是愣着,任凭妈妈怎么拽,自己的腿也不会主动地移动。
她被妈妈拖着,很慢很慢地移动着;而那孩子也一点点地跟着,手向她的手靠拢着。
不知吃了多大的胆子,她竟然也把手缓缓伸向那个孩子。
可是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仅仅过了一小会儿,那孩子开了口,声音沙哑,就像嗓子被什么堵着一般,一字一顿。
“救……救……我……”
她还没有听全孩子的话,那个骨瘦嶙峋的女人就出现了。
女人把孩子的领口拽着,打道回府了。
她看着两个羸弱的身影在街的南边,被吞进了黑暗之中。
而她,被自己的父母骂了很久。
“不要靠近那个地方” ,从此烙印在她心头。
也是从此,她就开始害怕吸毒者了。
事实上,她怕的不是吸毒者,而是身边人对吸毒者的态度。
她渐渐明白,如果和吸毒者扯上关系,自己便会被身边的人视作“那些人的同类”,而且会同时被“歧视” “厌恶”“恶心”这样的词语围绕。
但她的确忘不了那一句模糊不堪的“救救我……”。
*梦想*
伴随着成长,有一个话题一直没有变——你的梦想是什么。
她也常常被问到这样的问题。
一年级的时候,她用高分贝的声音喊出:“我要当改变世界的大科学家!”
三年级,被老师冤枉后顶了嘴,又被施以针对性的讽刺与惩罚,她便坚定地答到:“我要做校长。”因为这样就可以“报答”她讨厌的老师了。
五年级,她迷恋上看动漫,她又改了口:“我要成为漫画家,让别人都为我的作品而动容!”
初一时,她又突然想写小说了,她握了握拳:“还是做个写书的吧,养的活自己就行了吧。”
初中毕业,她考上了一所还说得过去的、十分正统的中学。
拿到通知书那天,正巧有个人闲来无事,于是问她说:“上中学后,你的梦想是什么?”
她斜着眼瞥了对方一样:“梦想不梦想的烦不烦?我现在只想考上大学而已,还有什么梦想?”
对方被她咄咄逼人的语调呛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对于梦想这样东西的态度,只是从“改变世界”转变成了“改变自己”罢了,并没有愤世嫉俗或是丝毫的不耐烦。她真正烦的是,别人没事就去问她。
看着周围的人愤愤不平,天天嘴里说着“教育”、“改变”、“制度”这样的词,她也只是笑笑。
她满心以为自己足够成熟,成熟地坦然自若,成熟地逆来顺受。
同时成熟地努力培养着自己。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他。
*相遇*
搬离儿时住的那条街,已经有几个年头了。
她偶尔回想起自己的“故园”,所以会趁着有空,回那条街上看看。
初三毕业的暑假,她又一次带了一小瓶饮料,坐了公交车回去了。
知了不知疲倦地叫,而且声音一阵比一阵响亮;太阳毫不留情的刺伤着地面上的万物,近地的物体在跳动着,如火焰一般;偶尔亮白的天上会飞过几只麻雀,行动缓慢而且发出奇怪的叫声。
街上的大小店铺里挤满了人,其中很多是为了享受空调才不愿出来;酒店里的一桌桌饕餮盛宴的周围,围着一群群挺着啤酒肚、举着白酒杯的人,他们的大笑大闹声,尖锐而又难以入耳。
这样比起来,知了算是天籁之音。
人行道上空荡荡的,除了几棵马上要因为市容整改而被连根拔起的大树还在没精打采地站着,那真是一点绿色也见不到了。
这就是盛夏之时,这条街的景象,这条她生活了10个年头的街。
说变了也算不上 ,说没变也不准确的一条街。
走在单枪匹马的人行道上,她显得悠然自得。对于这地方的热爱,和自己本来就不怕热的体质,让她恨不得把整个人行道都收归己有。
可是夜晚总是会来,筵席总是会散,这无人的小路在不久后就会被一团团勾肩搭背的“烂泥”所占有了。
她也明白这是改变不了的,所以又抱着一副成熟泰然的态度浅浅的笑了一下。
一路向南,她终归还是来到了小诊所的门口。
诊所的墙壁是愈发地脆弱了,上头刷的漆在不断地剥落着,像是病人起了无数死皮。
只要轻轻敲一下墙壁,就可以掉下来一片片白色的粉末。
她觉得十分讶异,甚至担心,是不是对着这栋危房踹一脚就可以把它踹跨。
门口没有任何出来游荡的吸毒者。
她想,吸毒者游荡的现象出现的愈来愈少了,一是因为有很多吸毒者因为毒瘾自残直到自杀成功或是被遣入戒毒所,二是因为天实在是太热了。
“但那个连空调都没有的小诊所里不应该更闷热吗?”仅一小会儿,她又推翻了自己的观点。
准备接着向南走,乘公交车回家时,她的手被一个生硬的、冰凉的物体握住了。
她吓了一跳,浑身一个激灵,甩开握住她手的物体,转过身去。
她从没想过,那个惊悚的物体是——一只手。
一个小孩子的手。
孩子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冲她眨着,很是可爱;头发不长但很是凌乱,脏得无可救药;双唇开裂,结着疤。
最让她在意的是孩子的小手——还很嫩,但是只有3根手指。
她突然想起了5岁时的那个晚上,感觉一切都历历在目。
“有事么?”她狠狠瞪着着孩子,抢先开了口,语气很是凶恶。
“我……”孩子吓得后退了一步,两只手挡在身前,左手完好,右手只有三根手指。
不是说“救救我”啊,她松了口气。
“快说。”她眼神温和了些,并稍稍移开摆在孩子身上的视线。
“我,我是住在这里的人,”孩子用右手指了指诊所,“可是这里的医生说,说……”
“说什么啊?”她不耐烦。
“啊,他们说,那个……叔叔阿姨都要打针,让我先出来。” 孩子怯生生地说道。
所谓的打针,就是注射处理过的毒品,这样可以让毒瘾发作频率减小。她明白这一点,小时候各种各样对于他们的议论没有间断过,所以她也总是了解到很多。
她也了解到,诊所不是戒毒所,而是“研究吸毒者所”。
换句话说,是让一些吸毒者作为对象,使用一种药物,延缓他们的嗜毒欲望。
药的效果很好,所以吸毒者的死伤只会发生在诊所内部。
“哦。所以说你抓着我到底要干嘛?”她真想赶快离开诊所门口。
“我觉得姐姐和别人不一样。”孩子十分认真地说道。
“啊?”她挤了挤眼睛,“我不一样?”
她心里一阵不爽——我做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让自己成为芸芸众生里最普通的、也最能认清现状的成熟的人,现在你竟然说我不一样?
“是的。以前我出来时,看到路过的人都会直直地绕开诊所,而姐姐竟然停下来看诊所的墙壁。”
她一时语塞,看着这个个子只到她腰部的孩子。
“姐姐怎么不说话?”孩子伸出手想碰碰她。
不巧的是,他伸出了右手,残缺的手指的末关节扭曲畸形如狗啃一般,惹得她一阵恶心难受。
她打开了孩子的手,别过脑袋,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被叔叔阿姨砍掉的。”孩子没有犹豫,淡淡地回答道。
“是吗。”她没有多说下去。
她明白无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她什么也无法改变。
“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我走了。”一阵沉默后,她转过身去。
“姐姐。”孩子喊道。
“啊?”她头也没有回。
“我希望姐姐可以再来这里。”孩子的声音干净而安静。
不像10年前,那个羸弱而又沙哑的声音,刺得人心痛。
“等有时间吧,我会来的。”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含糊地答应了。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她的眼前一直浮现着那个孩子听到自己的回答时,笑得那么灿烂的表情。
“真是个讨厌的包袱。”她皱着眉头,喃喃的说。
这就是她和他的相遇。
*什么是名字*
毕竟为了去诊所而特地出门是个“十恶不赦”的事,她也只好编各种理由,抽空去看看。
八月末,她才参加完新学校的军训就过去了,这是她第三次去见那个孩子。
前几次去,她和那孩子聊着,也知道了很多关于诊所里吸毒者的事。
这孩子是诊所里最小的一个人,他应该还没有接触过毒品,大约7、8岁的样子。
她也大致了解了,诊所里的吸毒者基本是每周日下午注射一次,那时可以见到孩子。
她问这个孩子知不知道一个十几岁的瘦瘦的哥哥。
孩子只是又眨了眨他琥珀色的眼睛,说,那个哥哥打了针以后就突然发疯了,被人送走了。
他说完后,又用那双仍很纯净的眼睛盯着她,问道。
“我以后也会和那个哥哥一样么?”
她吓了一跳,这才多大的孩子,竟然想到这么远的事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答道。
“不会的。”
这一次过去,她给孩子带了一个小面包。
闲谈间,孩子时不时抿一小口面包,吃得很珍惜。
要不是因为孩子的衣服又脏又破,头发形如鸡窝,她还是挺想摸摸孩子的脸的。
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喊这个孩子“喂”“诶”“那个谁”,从来没问过他的名字。
所以为了今后交流方便,她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是名字啊?”孩子放下面包,好奇地问道。
“啊,没什么。”她倏地低下了头。
她看着孩子把面包吃完,看着他掉头回到诊所里,但却一个字也没说。
坐上公交车,突然打起了雷,雨也在一瞬间“灌”了下来。
雨点豆大,毫不留情地打在车窗玻璃上。
她又一次看到了自己和他人的无力。
每个人连自己身处的苦难和现状都无法改变。
更别说求老天爷不要再流泪了。
*那双眼睛*
直到高二,她都权衡好学习与闲暇的时间,成绩也一直稳升。
又是一个暑假,她去了诊所那儿。
街上的树已经被拔干净了,可是“市容整改”的影子都没见着。
知了还是不知疲倦的叫着——这是它们的本分啊。
其实自顾自是更好的选择,她一直这样认为。可是如今,她却越来越关心那些没用的东西了。
孩子已经十岁左右了,比初见时个子高出一些,但也因此显得更清瘦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孩子在诊所里受苦,变得一天比一天皮包骨头,却没办法做任何事去帮助他。
她一直认为,无法做出改变的原因,是自己没兴趣改变,也没办法改变,更不知道如何改变。
这一次,她为他带了一袋饼干,两个人分着吃。
她总是把饼干倒在他的手上,看他吃下去,原因是她觉得他的手太脏也太可怕。但是这点,她说不出口。
他的身上,疤痕总是只增不减,皮肤也是愈发地蜡黄起来。明明是一个将要步入青春期的男孩子,却一副大限将至的样子。
好在,看起来他还没有接触毒品,这样就还有救。
几年来,他总是用发音不准的普通话,向她诉说着自己身处的小小世界的一件件琐事。
他告诉她,又有几个阿姨因为擅自给别人注射毒品被带走了。
他告诉她,现在诊所里会有很多虫子爬,尤其是夏天,会被咬出让人又痛又痒的包,可是一个医生都不会管。
他告诉她,其实在诊所的后方,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医院,不大,却与诊所是天壤之别。
他告诉她,医院和诊所被框在一起,每次执行注射的医生都是从医院来的,他们总是十分不情愿的样子。
几年来,她更多的是作为听众。从他的不完整的一句句话中,她似乎看到了很多她从不知道的东西。
她发现了,那个设备齐全救人性命的医院的大门,在另一条街上,每天有很多人出入。
她发现了,那些看似行尸走肉的吸毒者们,往往都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而沦落如此境地。
她发现了,他虽然年少不更事,但却早早的明白了什么叫隐忍和承受。
她发现了,他的那一双,美丽而洁净的琥珀色的眼眸,总是没有变。
那双眼睛,明媚同时稚气,但却刻画着满满的伤痕和无奈。
暑假到了尾声。
她跑去诊所,告诉他,下次来可能要等到冬天了。
每一年,他都会听到她说这一句“可能要等到冬天了”;每一年,他都不会因为这长长的时间差而撒娇或是生气,他总是眨着自己大大的眸子,笑着告诉她,他会等她。
而今年,她却在犹豫很久后,将他拥入怀中。
她轻轻地在他耳边说:“无论是这里的人要给你打针,还是要你去吸粉末,都不要答应。要赶快跑,让别人救你,记住了么?”
他半懂不懂,但还是乖乖地答道:“记住了。”
她松开了手,转身去了公交车站,搭上了回家的车。
时间过得太快了,他都已经要十几岁了。
“一个十几岁的瘦瘦的哥哥。”“那个哥哥打了针以后就突然发疯了,被人送走了。”“我以后也会和那个哥哥一样么?”
这几句话,头脑里总是散不去,她慵懒地仄歪着自己的脑袋,轻轻地撞了一下车窗。
光是公交车的速度,是赶不上时间的。
更别说改变已经既定的事了。
我还能再看到那双眼睛,几次呢?
*梦想*
“你的梦想是什么?”
她不止一次被这样问道。
她厌烦这个问题。
但这个冬天,在小小的诊所前,她竟问了别人,“你的梦想是什么”。
她曾经住着的这条街,在冬天好像也不会冷,因为从饭店和宾馆里出来的一群接一群的人的体温,总是比一般人高出几度。
不过,诊所门口,却冷得让人发抖。
她看着他喝着热乎乎的奶茶。
零星的几个过路人,看到了她和他时,总是像看到怪物一样避开,不然就是向她投去担忧和无奈的眼神。
无一例外,每年,每个季节,每一次探望,都是如此。
如果和吸毒者扯上关系,自己便会被身边的人视作“那些人的同类”,而且会同时被“歧视” “厌恶”“恶心”这样的词语围绕。
事实证明,的确是这样。
天黑得很早,路灯跳了两下,亮了起来。
她问他:“你的梦想是什么?”
他说:“梦想是什么东西?”
她解释道:“就是一种,你想要它变成现实的东西。”
他说:“那,我的‘梦想’是可以有个更干净的地方住。”
她紧接着问:“还有吗?”
“嗯…”他思考着,“还有就是,可以永远有机会和姐姐见面。”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某个人眼中,会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你觉得我是什么?”她好奇地问道。
喝了一口奶茶,他答道:“光。”
原来自己是这么“伟大”的人。
她不是英雄,也不是什么热心公益的善良的人,更不是“光”。
被抬高到这个地步的原因只有一个,是因为他的世界观太狭隘了。
几年来,什么也没有变。只不过,诊所的墙壁变得更老旧了,甚至出现了洞。
“姐姐,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呢?”他问道。
她心里也觉得自己回答的肯定是“考大学”或是“不知道”。
但她却说道:“我希望能为你,改变这个世界。”
坐在暖气大开的公交车上,听着车内的熙熙攘攘,她知道自己说了大话,说了大不敬的话。
她轻轻地在车窗上,触摸着温热的水珠,随着手指的移动,车床变得透亮,窗外的风景便一目了然了。
路灯不断地向后退着,她看到灯下,有孩子在嬉闹,有情侣在分手,有老人在蹒跚。
这才是真实的风景。
“改变世界”的梦想,太过于不实际了。
她叹了口气。
车窗上又一次凝结起薄薄一层的水珠。
*救救他*
她没什么突出的优点,但有一个很独特也很值得尊敬的优点,那就是做事很努力也很实际。
因此,就像是没有阻力,她考上了自己城市里,最好的一所大学。
她成了所有人公认的佼佼者、胜利者。
也没有什么,比前途上的成功,更有成就感了。
心情颇好的她,又去了那个地方。
她已经不把诊所当做可怕的地方了。
诊所里的几位吸毒者甚至也认识了她。
出乎她意料的是,毒瘾没有发作的他们,不是可怕的“疯子们”,而都是和她一样,普通的一个人而已。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对她抱有敌意,更别说被袭击或者是被灌毒品了。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跑到了诊所门口。
没有看到,那个一直会等着她的人。
潜意识里,她已经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看起来安之若素,没有任何反应的她,心脏却在颤抖着。
她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此时,她却把各方神明拜了个遍,祈求内心深处那个可怕的预想不要发生。
他走出了诊所。
看到这个熟悉的身影,她舒了一口气,内心安定了不少。同时,她给那各方神明道了个谢。
可等眼前的少年走近时,她愣住了。
他的个子又高了,已经可以与她平视了,可是却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那一双眼睛,琥珀色的,非常漂亮,却没有了光泽,没有了天真的神态。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看向他的手臂——出现了细细的,密集的伤口。
很明显,在他身上,完成了多次注射。
她流出了眼泪。
红着鼻头,她吸了吸鼻涕,继而大声地质问他:“我跟你说的话都忘了吗?不要接受注射!不要去吃不认识的东西!要去找别人救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变得愈发地激动起来,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不断地摇晃着。
他也哭了,还是个孩子的样子。
“我跑了,我跑到了大街上,我想让别人帮我!我希望他们可以救救我!“这次成了他开始大喊大叫,”可是所有人都避开了我,没有一个人愿意看我一眼!“
她摸着他的头,拍着他的背,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打针的?“
”有一次出来玩,一个曾经被带走的叔叔给了我两颗药,让我吃下去。之后,我总觉得头里面有虫子在爬,所以一直在撞墙,希望可以舒服一点。但是有一天,一个医生看到我的行为,就立刻给我打了针。之后每个周日都要打。“
果然是太可怕了。
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一直记着她的话,所以他只知道不能去打针,不能去碰粉末状的东西;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也不应该去碰药丸,不该去接触一些特殊的人。
他一直记着她的话,所以在前几次注射前,他总是四处求救,但他没想到,不会有任何人向他伸出援手。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话那么可笑,说得不全又不实际。
他喃喃的说着:”姐姐,救救我,救救我……“
她紧紧地抱着他,哄着他,她已经害怕到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你在干什么!?“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男声想起,她吓了一跳,颤抖起来。
那是她瞒了整整3年的父亲的声音。
可是此刻,感受到眼前人的无助,她却突然勇敢了起来。
”爸,不要管我,我马上就回家。“她故作镇定着。
”你是疯了吗?你知道这个疯子是吸毒的吗?都18岁了,怎么还那么不懂事!赶快跟我走!“
她的父亲异常的生气,冲上去把她的手扒开,拽着她往车站走。
同时不忘给他来一脚。
她不断挣扎着,伸着另一只手,大喊大叫:”不要让我走!救救他,救救他们!“
她是那么希望,自己可以改变除了自己之外的东西,哪怕只有一个人,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直到行迹败露,她才真的开始求别人,她才真的明确了自己的希望?
为什么直到没办法挽回的地步,她才明白,自己这么多年来,最真诚的梦想,仅仅只是救救眼前的这个孩子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迟了?如果自己早一些去努力,或许就可以有所改变,可是终究,什么都变不了了啊!
”姐姐,救……救……我……“他趴在地上,哭喊着,声音嘶哑。
”救……救……我……“
她突然想起了13年前,第一次听到这凄惨的声音的情形。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即便是问出十万个”为什么“,都只有一个原因罢了。
你怯懦啊!你害怕啊!
不是没兴趣改变,也不是没办法改变,更不是不知道如何改变啊!
只是因为,你早已让自己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渺小的存在,同时又是最懦弱的存在罢了。
你不敢去做任何努力,尝试改变这个世界的零星一角,因为你怕别人当你是坏人;因为你怕自己被“歧视” “厌恶”“恶心”这样的词语围绕;因为你怕没有任何人给你帮助;因为你怕自己终有一天,变得和他们一样……
突然一阵脱力,她眼前一黑,”嘭“的一声昏倒在地。
*无法忘记那一双眼睛*
那个颇有些波澜的夏天,已经过去了4年。
她的优秀是只增不减,终于打拼到首席的她,成为了一名研究生。
她也再没有和任何人交过心,即使是她的男朋友,也没有听过她那些奇特的故事。
4年来,她总会趁机再去诊所看看,可是再也没见到他。
她无法忘记那一双眼睛,那一双透着奇异的色彩,闪着光的眼睛。
不过她认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了。
一切的回忆,都定格在四年前,那个混乱的分别之时。
不过,当她回忆起这些小小的片段时,当她眼前浮现出他的笑容和他眨着眼的神态时,心理不是非常苦涩。
即便自己最后什么也做不到,但那三年的时光,总归是美好的。
*尾声*
夏天又到了。
她一路拼命地跑,向着街的南端。
果然,诊所的墙垮了。
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着。
一向不喜欢围观的她,这次竟推开挡住她的人,焦急的冲到了废墟面前。
消防员和警察寻找着废墟下的尸体。
又一具尸体被拖了出来。
死不瞑目的干瘦的尸体。
她怔怔的盯着那具可怜的尸体。
那双没来得及闭上的眸子,呆滞着。
是琥珀色的。
这里,唯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嘭”的一声,她倒在了地上。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热了呢?竟然中暑了。
———————我终于还是不敢向你伸出手,但请你安宁地睡去吧,这是解脱———————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