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故事——短篇集

　　———————————— 一切都只有最初才是最美好洁净的，对不起 ——————————

　　*氢气球*

　　小时候她只听说过氢气球，市场上也只有氢气球卖。但其实她连氢气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更别说可以防爆炸和火灾的氦气球了。
　　她非常非常喜欢自己的家人给她卖好看的，会飘在空中的氢气球。
　　生病了她会收到一只，所以她喜欢装病，没想到装着装着，真的大病一场。
　　出去玩她会收到一只，所以她会很快地认真地写完老师布置的作业，然后喊着父母陪她出门，因此她的成绩一直很好。就算那一场重病把她关在家里2个月，最后同学们都差点忘了她，她仍然可以在3周后的期末考里取得班级前3的成绩。
　　做了好事她会收到一只，所以从小她都喜欢帮助别人，也喜欢对邻居老人问好，但她不明白做好事不留名，她一定要让父母知道自己的事迹。
　　她就是这样这喜欢氢气球，她自己也不知这是为何。
　　一次，父母陪她出了城，去了一个美丽的城区玩。
　　妈妈为她买了一个金色的“小太阳”，“小太阳”有一张灿烂的笑脸。那也是一个氢气球，她欣喜的很。
　　她把氢气球紧紧捆在左手腕上，走进了这个新城市。
　　那里是人间仙境，她在那个城市的有着青草气味的空气中沉醉着，仿佛有点忘记自己是谁了。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飘飘然，这是第一次她体会到“骄傲”的感觉。她怎么也想不通，不是因为老师的表扬、漂亮的成绩或是父母的满意，而只是因为一个只有绿色的世界，让她骄傲了，是个什么心态。
　　头顶的“小太阳”，也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全。
　　因为太过骄傲，她忘了本分。
　　拿到氢气球的当晚，一家人要座火车回家。
　　在检票处，她被检票员拦下。
　　“氢气球不允许带入火车，会引起爆炸的。”
　　她不明白那个面色铁青的叔叔在说什么咒语，更准确的说，是她不想明白，于是自顾自地仍想往里走。
　　“再说一遍，不允许带入。”
　　妈妈轻轻地将她拽了回来，对检票员说：“我和她说说。”
　　妈妈把她带到了火车站旁的一个空地。那里人来人往，吵杂的很，还有人在卖冰棒、糖葫芦、棉花糖。
　　妈妈没有给她机会说出“妈妈，给我买一串糖葫芦”，而是蹲下身子，拍着她的肩说：“宝贝，‘小太阳’咱们能不能不要了？”
　　她愣住了。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睛突然红了，眼眶上突然聚起了一层水雾，终于凝成了泪珠，掉了下来。
　　泪水沾了她一脸，她开始哭出声，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开始叫。
　　这个声音和她参加亲人的葬礼时，一模一样。
　　她忘记自己的本分了，她不过是个小女孩，还只是女儿，她没有资格去抗议。
　　更冤枉的是，她其实根本不在抗议。
　　但别人看来，那绝对是野蛮的孩子做了错事，还要反驳。
　　“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回不了家了！哭有什么用！把气球带进火车就是要致一车人于死地！赶快把绳子拆了！”一旁的爸爸不耐烦了，呵斥道。
　　妈妈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而她，也渐渐平静下来。
　　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宝贝，不要怕，不要难过，‘小太阳’只是会飞到很高的地方，旅个行。它会帮你看遍祖国和世界的美景，然后回到你身边的。”
　　“真的吗？”她问。
　　当然她知道那和圣诞老人一样，是假的。
　　“当然。”妈妈也是这个世上最会骗人的好人，她真的非常伟大。
　　她又不出声了，而眼泪愈发控制不住，不断的流。
　　解开手中的绳子，她看了看手腕上勒出的红印，随后将“小太阳”放回空中。
　　飘得歪七扭八，“小太阳”终于离她愈来愈远，在亮白色的空中不见了踪影。
　　火车上，她累得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小太阳”飞啊飞，飞啊飞，飞的好高好高，“小太阳”笑着说它会去美国、加拿大、俄罗斯和英国，于是它欢欢喜喜地越飞越高，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了。
　　那么美，那么美，寄托了她多少希望，那么纯洁的天空中，那么可爱的“小太阳”。
　　随即爆炸。

　　*小太阳*

　　她长大了不少，上初三了。
　　现在的她，最讨厌生病。因为就算是病了，还要写很多作业，还要被父母批评。
　　现在的她，写作业很慢又不细心。成绩也总是飘在中等偏上的位置，没有退步过，当然也没有起色。
　　现在的她，宁愿在家呆到头上长出了蘑菇，也不愿出门走走。更关键的是，没人有精力陪她出去。
　　现在的她，仍然喜欢帮助别人，也喜欢对邻居老人问好，那是因为，她明白在适时的情况下引起他人注意，对自己是很有利的。
　　她总是一个人上学放学，因为班上没人同路。
　　一路上，她也再没看见过曾经卖冰棒、糖葫芦、棉花糖的小贩。
　　她以前最喜欢自己的父母了，现在嘴上虽然还这样说，但其实她最喜欢班上的一个男生了。
　　她喜欢上这个成绩平平，长得却很帅，人也很好的男生已经快一年半了。
　　她见到他，总是会傻子一样地笑，而他，也会对她笑笑。
　　她最喜欢他笑了，像一颗太阳一样灿烂而温暖。
　　所以她最讨厌生病，因为生了病，就看不到那颗照着自己的太阳了。
　　她跟所有人保密，除了她的一个闺蜜知道。
　　别人都以为她没有心上人。
　　然而有一天，闺蜜说了出去。这个秘密，被他知道了。
　　她没有怪闺蜜，因为她觉得错的是自己，她不该王八蛋地把心里的秘密说给别人。
　　别人指——任何一个不是她自身的人。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小太阳”没有尽数收敛自己的光芒。
　　他没有否决她的爱恋。
　　“小太阳”问她，闺蜜有没有说谎。
　　事已至此，她没话说，于是红着脸说：“她没说谎的。”
　　“小太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笑，还是笑得那么好看。
　　他没有拒绝或答应，或者有任何其他表态。
　　或许他根本没有发现，她刚刚鼓起了多大的勇气，第一次向一个男孩子告白了。
　　她的初恋崩塌了。
　　她的暗恋崩塌了。
　　最初的美好，最初的纯净，最真实的感情，最美好的韶光，一并在一句“她没说谎”下，崩塌。
　　“小太阳”还是会和她说话，还是会冲她笑。她满心认为，或许他也喜欢自己，想到这儿，她不禁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于是，她待他更好了。
　　一天天空泛黄，空气潮湿，她感到呼吸不匀，这是儿时重病的后遗症。
　　她吃了药，躺在床上。
　　突然手机震了震，她打开，看到了他的短信。
　　心里暖暖的。
　　她打开了短信。
　　“我是因为觉得你很有趣，凡事又愿意帮着我，才接近你的。现在我玩腻了，所以不玩了。”
　　“小太阳”飞啊飞，飞啊飞，飞的好高好高，“小太阳”笑着说它会去美国、加拿大、俄罗斯和英国，于是它欢欢喜喜地越飞越高，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了。
　　那么美，那么美，寄托了她多少希望，那么纯洁的天空中，那么可爱的“小太阳”。
　　随即爆炸。
　　她只是流泪，和那天在空地上一样。
　　她一个字也不想多说了。
　　她请了两天假，因为自己又病了。
　　这天，”小太阳“又来信息了。
　　”对不起，前几天只是开个玩笑。你不会真生气了吧？对不起啊。其实我真正想说的不是那个，而是，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她回了短信。
　　“对不起我手机前几天都在关机。”
　　和他一样，她连个表态也没有。
　　回到学校，她不再去找他，他见她也不会再笑了。
　　“小太阳”把光芒收走了，一寸都没留给她，但每天都会发短信“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或许只要她回个“可以”，她就又可以感受到温暖了，但她拒绝。
　　每次都会搪塞回去。
　　她知道，她对于他或许根本不重要，只不过是个玩具。她骄傲得很，不会甘愿成为玩具。
　　她变了，她变得会动脑筋了。
　　她明白了世界也有阴暗的地方，这和每天天要黑一样正常。
　　于是她也把半个自己放进了阴暗的地方。

　　*联欢*

　　学校举办了一次联欢Party。庆祝初三同学顺利考完中考和毕业。
　　她考了个很好的中学，而且分到了最好的班里。
　　考到那所中学是靠她自己；但分到了最好的班里，是靠什么，她不清楚。
　　不过结果好不就得了吗？不择手段也可以的。
　　Party开始前，每个班都要请一个人发氦气球。
　　舞台上被绑满了五颜六色的氦气球，让人眼花缭乱。还有几个女生开着玩笑：“不会把舞台给拽到天上去吧？哈哈。”
　　她的班上，是“小太阳”被男生们推上了台领取气球。
　　她从小就很喜欢这种可以飘在空中的气球，这一点“小太阳”也知道。
　　所以在他发完气球，发现还剩一只时，把那一只，给了她。
　　她很震惊，没想到他还盼着她，可以有所表示。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跟老师说要上个厕所，然后带着两只气球跑回班上。
　　她把其中一只，没有任何装饰的金色的气球，紧紧地绑在自己的桌子上。
　　随后，带着手中的红色气球跑了回去。
　　那红色的气球，赤诚的如同自己曾经的心。
　　这么多气球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她清楚的很。
　　所以她一定要保住那颗金色的“小太阳”。
　　联欢这个名字非常好听，但其实空有虚名。
　　校领导讲话，优秀学生讲话，老师寄语，颁奖典礼。
　　她被选为了优秀学生。
　　一个曾经学习只是中上的学生，最终成为了尖子生。
　　只有她自己明白，是她那要死的自尊，让她拼命地往上爬，以离那个成绩平平的“小太阳”更远一些。
　　可是一想到教室里的氦气球，她又想要回头了。
　　明明曾经为了他，已经耗尽了自尊，这时再把自尊丢了又如何？
　　但他骗过自己。
　　她最恨别人欺骗自己，一次也不允许。
　　这是随着她长大，她慢慢建立起的原则。
　　她没有恨自己的闺蜜，因为闺蜜没有保证过为她保密，她们现在仍厮混在一起，好像真的还是好闺蜜呢。
　　她也没有恨自己的母亲，因为母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骗子。
　　她更没有恨她的“小太阳”，这一点，她道不明原因。因为她只是为了自己最喜欢的人打破了原则，到要死了还在装英雄，既王八蛋，又扯淡。
　　她最恨的是自己，老喜欢骗人的自己。
　　她还喜欢他呢。
　　她扭曲地长大了，即使还喜欢，也和最初不同了。
　　无趣的联欢结束了。
　　到了最后的环节。
　　因为有电视台来现场直播，所以这次联欢总要有点有冲击力的东西。
　　所以学校给每个人发了氦气球，让大家同时放飞。
　　那是要让全体学生，在“表演”的最后，来一个漂亮的“谢幕”。
　　和她猜的一模一样。
　　那天天很热，天空中的大太阳光芒灿烂。
　　天是那么的白。
　　却混杂了多少的灰尘，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家一齐放飞了那五颜六色的氦气球。
　　她的赤诚之心也一齐被扔向天际，怎么够也够不到了。
　　联欢结束了，她的初中生活结束了。
　　跑回班里，她解开了桌上的气球绳，将它绑在左手腕上，金色的氦气球在她头顶飘。
　　她背起书包，跑出班级，跑出学校。
　　好像。
　　听见了陆陆续续的，清脆的。
　　爆炸声。

　　*氦气球*

　　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看到了卖“氢气球”的小贩。
　　小贩的三轮车上绑着一大片“氢气球”，其中就有几只是她多年前买到过的金色小太阳造型。
　　她满心以为，还是有人会卖氢气球，氢气球没有尽数消失。
　　“老板。”她走上前去。
　　“小姑娘，个头这么大了还要买氦气球啊？而且，手上已经有一个了。”老板朝她笑笑。
　　那个笑容，不是对一个年幼的小女孩的喜爱。
　　而是对一个大女孩的幼稚的耻笑。
　　她冷冷地答道：“你可以放着这笔生意不要，那我就不买了。”
　　“别啊，”一看她真有想买的意思，老板立刻说道，“开玩笑嘛。”
　　她问道：“这不是叫’氢气球‘吗？怎么是充的氦气？”
　　老板说：“氢气球成本是低，但是，太容易爆炸并且引起火灾了。所以现在几乎都充入氦气了，尤其是夏天的时候。”
　　“啊是吗原来如此，”她一脸不屑，“那肯定很贵吧？我不要了。你看我手里这个也是氦气球呢！是我的男朋友给我的，我不用付钱的！”
　　然后在老板的骂声中，她跑开了。
　　好想答应自己的“小太阳”，我要成为他的女朋友！
　　回家就给他回短信！
　　说不定“小太阳”从一开始就是真心的，就算他说过那么过分的话……
　　没关系，没关系，就算一切都和最开始不一样了，但是价值变高了，值钱多了。
　　他可以保护我，我可以好好地利用他；这比我那不值钱的、无瑕的、善良的玻璃心要有用的多了！
　　她想着，越跑越快了。
　　没错，我要成为他的女朋友。
　　听说他爸爸还是妈妈，很有钱呢！他还说过只要答应了他，我想要什么都会给我！
　　所以，我不要被他践踏过的自尊了，那份自尊，也和我的曾经，一起飞走吧。
　　她带着手上的金色气球，跑进了小区。
　　终于她跑累了，疾病留下的后遗症让她咳喘了起来。
　　她总算停了下来。
　　腿停了下来，心也静了。
　　她想了想她一路跑过来，到底想了什么东西。
　　然后看到了一个龌龊的自己。
　　越长大越王八蛋的自己。
　　她看了看手中，那个金色的氦气球。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的场景。
　　那个笑容，真的比得上冬天的阳光，把一个处于颓废状态的她，拖回了光明下。
　　但现在，他的笑容再也不是和阳光一样温柔而温暖了，他的笑容成了毒品。
　　她总是会因为自己无法看到那样的笑容，而独自一人哭得梨花带雨，痛不欲生。
　　这不是毒品还是什么。她戒不掉了。
　　但这次，她没有再次颓废。
　　她变了，一点点的长大，让她再也不是最初的样子了。
　　所以，那个她为自己重新塑造的，用橡皮做的心，不会再碎掉了，只会越弹越高，她的野心也只会越来越大。
　　她还觉得，他变了。他再也不会是她的“小太阳”了，他的光芒早就已经不愿意给予她了。即使一开始他也喜欢她，但到了如今这个境地，也不会再是原来的心情了。就算勉强答应，也不过是一场笑话。
　　她想放飞手里的“小太阳”了。
　　她用右手，缓缓地，一点点地解开左手腕上的结。
　　左手早已麻得没了知觉，和她的心一样了。
　　手腕上的红色的勒痕，深的好像要割断她的手。
　　她把金色的氦气球放到了自己面前，轻轻地吻了一口。
　　这一吻，没有掺任何其他的心思，只是出于她最最开始，对于“小太阳”氢气球的怀恋，和对于“小太阳”帅哥的爱恋。
　　就算把这只气球放回家里，总有一天它还是会漏了气瘪掉的。
　　如果把“小太阳”死死地绑在自己身边，总有一天他也会不再喜欢我，还会离开我。
　　或许，他和多年前，那个充了氢气的“小太阳”一样，连碰都不能碰，因为氢气会引起火灾，他也不过只是对她一场戏谑。
　　她松了口。
　　左手仍抓着白色的气球绳，而气球，慢慢地从眼前爬了上去。
　　她缓缓地，迟疑地张开手心。
　　绳子从手中一点点地滑走，她觉得手心痒痒的，心也像有小虫子在爬。
　　和那时，她舍弃自己的氢气球时的感觉很像。
　　“小太阳”的环球旅行，8年了，还没个完呢。
　　想到这儿，她一惊，连忙又抓回已经脱手的线。
　　难道不能再回去了吗？回到最初吗？
　　不能了。
　　你已经长成了一个完全扭曲的人了，以前、最初，已经讨厌你了，你没资格回去了。
　　他也再也不是你喜欢的他了，你只是喜欢他的笑容罢了。变了，就再也不会真正依恋了。
　　明白了。
　　她终于把手松开了。
　　这次没有再后悔了。
　　那只金色的氦气球，左飘右飘，飘得歪七扭八 ，离她愈来愈远。
　　她仰着头看着气球。
　　她衷心希望这只气球可以顺利地飘到最美的高空，去美国、加拿大、俄罗斯和英国，看遍美景。
　　她衷心希望他可以有更好的未来，不要被她这样的女孩束缚住。
　　她很久没有这样“衷心希望”过了。
　　怀着这样的干净的心愿，她看气球飞着。
　　那么美，那么美，寄托了她多少希望，那么纯洁的天空中，那么可爱的“小太阳”。
　　随即爆炸。

　　*尾声*

　　气球爆炸在半空。
　　她拖着脚步回了家。
　　拿起手机。
　　“小太阳”来了短信。
　　她打开。
　　“那只气球没有别的意思，这次，我真的玩腻了。”
　　她笑了笑，然后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她回了短信。
　　“我一直明白。愿你幸福。”

　　————————一切都只有最初才是最美好洁净的，对不起，我们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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