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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
我的爱人……乔水。
我用千年的时间──等你。
三百年前,我曾经遇到你,你是个在小镇里替人补鞋的鞋匠。
那一世,大家都叫你鞋匠凯。
即使经过转世,你一紧张就会搔脸颊的习惯并没有变。
我总是会在你脸上瞧见黑乎乎的鞋油,一横一竖,在为你的肌肤上彩,而我,我是你的助手卡尔,每天替你在街上招揽生意,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你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我只是卡尔,是个普通人。
18岁那年,我苏醒了,我看着你好久好久,然后,哭了出来。
你笑着说:『你神经有问题,好端端的乱哭一通。』
我一直陪在你身边,替你打理店里、替你招呼客人,年复一年,你老了,我也老了,你还是做着你的鞋,我还是当你的助手。
最后,你因为生病,在病床上虚弱的喘息,握着我的手对我说:
『卡尔…卡尔,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你,但我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我自己想说什么,卡尔…卡尔…』
你慌乱的撑着一口气,想要从我嘴里知道些什么。
『……凯,叫我的名字。』
我紧抓着你的手,坚定的看着你的眼睛,我的心在颤抖着。
『你的…名字?』
『对,我的名字。』
『……咦?不就是…不就是……』
你犹豫着,我止不住自己内心的震颤。
『──不就是…卡尔吗?』
语毕,你渐渐累了,吐了一口气之后,你,离开了。
而你没能想起我。
距离凯的离去一百年后,我再次遇到了你,你是个喜欢幻想的无名画家。
那一世,你的名字叫做赛门。
你喜欢画海,我总是能够在海边看见你,而你也总是不忘戴着那顶最喜欢的鸭舌帽,大清早起,就架起画框、咬着画笔在沙滩上作画。
想当然尔,你的脸上总是有蓝色的颜料,不知道为什么,你有许多习惯,都没有改变,依旧像那时候一样,像我的乔水。
我是你的表弟,叫赛夏,我喜欢帮你搬画板、洗画笔,放假的时候,窝在你身边看你作画一整天。同样的,在18岁以前,我只是你的表弟,然而一旦苏醒,我就不可能当你是我的表哥。
这次的运气很不好,我苏醒的那一天,是你结婚的日子。
你说:『我要在我最爱的表弟赛夏18岁生日时,完成我的终生大事。』
我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陨落。
所有人,包括你,都当我是因为感动才哭,哪里知道,其实我的心,就像被撕碎了般苦痛。
我永远、永远都没有办法忍受你娶老婆、生孩子。
为此,我离开你,到外地去读书,在我即将毕业那一年,我得知你当了二个孩子的父亲。
就这样过了几年,某年秋天,你带着家眷来城里看我,我笑着款待你们,也做了几道菜,大家围在一起闲话家常时,你喝了点小酒,垮着一张脸,埋怨我为什么不常去见见他,我只是苦笑,什么话也没说。
然后,当我们都迈入老年,我又再一次来到你的床前。
你的小孩、太太在旁边哭泣,扰乱着我的神经,但我仍不肯放弃,硬是要你开口。
『赛门,赛门,叫我的名字。』
你虚弱的望着我,用干裂的嘴唇、用破碎的声音说:
『……赛……夏……』
我无法忍受,看着你的老婆孩子在这里,我的愤怒已经无法遏止。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赛门,叫我的名字!我的名字!』
我疯了似的将你从床上拉起,用力摇晃着,四周围的人赶紧将我拉开,但我还是死死扯着你的睡衣,不肯松手。
『赛门!叫我的名字!』
你用困惑的眼神凝视着濒临疯狂的我,最后,你的嘴型喊的依旧是──『赛夏』。
然后就不再说话,静静的闭上眼睛沉睡……。
『不!别走!不要让我等!我…我不要再等了!我……』
我,痛哭失声。
你…还是没能想起我。
我的爱人,你知不知道,我已等待了千年,只为了你想起我那一瞬间。
就只为那一瞬间。
如今,我再次苏醒,第一眼瞧见的,是很大的生日蛋糕。
又是……18岁生日吗?
我瞇起眼睛,望着上头的数字蜡烛。
突然,有人用力拍了我的背。
是你。
「你发什么呆啊!快切蛋糕啊!」
我想想,对了……我和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今天你特地买了个蛋糕,在家里陪我,因为我的父母都出国去了,放我一个人在台湾。
反正,我每一世的父母都不大负责任,也都习惯了。
否则,我怎么可能会毫无牵挂的当你的助手当到老、当你的表弟当到老,这一世,要当你的朋友……当到老吗?
我脸上泛起苦笑,拿起手上的刀子,继续苏醒前没做完的动作。
「等等。」
忽然,你抓住我的手,我惊讶的看你一眼。
你皱着眉头像在想事情,脸上,有着奶油的痕迹。
「你……脸上……」
「唉呀!我知道有奶油啦!你回答我.....」
「什么?」
「刚刚你干麻笑得那么难看?」
我心里一跳,随即恢复平静,然后撇开头说:
「没什么。」
「才不是没什么!你本来很开心的!」
你似乎不满意我的答案,语气有些冲。
这次是你那冲动的个性回复了吗?
你又更像了,更像我的乔水。
「我现在还是很开心啊。」
我笑着挣脱你握住我的手,摇摇头,再次声明什么事都没有,然后为我自己的生日蛋糕划下第一道伤口。
你不再说话,但脸色臭得不得了。
终于,我们俩将蛋糕仔细装盘,默默的吃完蛋糕,也许是因为刚才的事,你不太开心,眼睛盯着电视不肯看我。
我也不能说什么,只能陪你一起看电视,偶尔偷瞄你如同以往的英俊侧脸。
看着看着,忽然一阵泪意上涌。
好累、我好累、我又要这样子几十年吗?
我又要这样子看着你几十年?
脑袋反复着这些对我来说极为可怕的想法,逼得我快要窒息。
我整个人触电似的站起来,为了不让你看见我的泪,我用手遮着脸,用急快的速度奔向印象中厕所的位置,狠狠的关上门、上锁。
「你怎么了!」
你在门外拍打门板,叫着我。
「你怎么了,快出来!」
我的身体靠在门上,慢慢滑坐下来,感受你使劲拍动门板的震动,我止不住泪水,咬着嘴唇,我不断哽咽。
「呜……」
「你在哭吗!?快开门,快开门啊!」
门的那一边,你焦虑的吼着。
我用手遮住脸,咸咸的泪水从指缝中渗出,我受不了浑身传来的阵阵刺痛而蜷缩成一团,那是我心痛的延伸。
「开门!!」
你的声音渐渐变得不大清晰,心脏像是要跳出喉咙般鼓动着。
身体感到冰冷,一想到我可能永远听不见你喊我的名字,我就彷佛置身冰天雪地,因为冷而麻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你不再出声,好像就这么离开了似的。
我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我恍惚的走向洗手台,看着这一世我的长相,虽然红肿着双眼,可是并不难看,还是像从前一般清秀。
我自嘲的笑笑。
那又如何。
你想不起我。
你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
正当我觉得自己就快要支离破碎时,门突然一声巨响,被撬开了。
我回头,你气喘呼呼,手上拿着铁锤,你把门把给敲烂了。
两人之间,谁都不敢先开口说话。
你把铁锤摆在墙角,慢慢的,走向我。
你琥珀色的瞳孔,凝视着我的眼睛,就像以前一样,对,就像以前的乔水一样,凝视我。
你张开手臂,一把将我塞进你宽阔的胸膛。
然后,在我的耳边,轻声道:
「──裘。」
我瞪大双眼,不敢相信所我听到的。
「怎么…怎么会……」
我的声音异常不稳,我整个人简直就像下一秒会昏过去似的。
「我想起来了。」
你放开我,捧住我布满泪痕的脸,在我唇上印下一吻,再逐渐加深。
你用舌头撬开我牙关,勾出我的,暗示我要响应他。
我闭上眼睛,觉得脚底有些虚浮,我好像在做一个梦,一个美梦。
「嗯……嗯……」
「在最后一秒时全都想起来了,我隐约听见你说,不想再等了,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回话,就挂了,我一边死一边懊恼得想撞墙。」
你吻着我,想起往事似的吃吃笑起来。
「所以我决定,这是换我等你,我死活,都要比你早醒,我…等了你18年了,不过比起你,我差得远了。」
你的瞳孔,有着我熟悉的爱意,像以前一样,柔柔软软的,却足以令我从此再也离不开你身边,足以令我无怨无悔的等待你千年。
你是……我的乔水。
闭上眼睛,我又掉下一颗珍珠般的泪,但我知道,那,是喜悦。
──千年以前──
两个少年,坐在盘根错节的万年老树下,闭着眼睛享受清新的空气与微微的凉风。
其中一个脸上总是挂着天真笑容的少年,从口袋里拿出两颗颜色相同、泛着金黄色泽、指甲大的小石。
『裘,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好吗?巫师说,吃了这个双生石,就有可能。』
乔水兴奋的抱住他最爱的裘。
『嗯……』
裘显得有些喘不过气,但还是红着脸应允。
『如果说,我们未来再次相遇,都记得对方现在的名字,想想看,那该有多好?』
乔水眼神闪闪发光,对未来美好的景象充满憧憬。
『如果不记得呢?』
裘轻声问道。
『那就等啊!你愿意等我吗?』
乔水收起嘻嘻哈哈的表情,真挚的问着裘。
『我…肯定会等得比你久。』
裘已经有未卜先知的觉悟。
『哈哈,对啊!因为我比较没神经嘛!不过我答应你,只要我想起你,从那一刻起,就永远只有我等你的份,你…放一百个心吧!』
乔水那时候的笑容,就像一幅永不褪色的画,长挂在裘的心中──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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