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记事

　　她尴尬一笑：“既然官爷这样说，小女子也不好阻拦，还请官爷们堵住口鼻，以免家父的痨病传给你们。”她说话提高了三分音调，只盼着屋子里的小姐能听得清楚。

　　这群人才鱼贯而入，刚刚行至门口，屋子里却又一个泠泠的声音响起：“爹，你怎么了？别吓女儿，女儿这就拿茶给爹润润。”

　　领头人掀帘而入，便看见了一双秋水蒙蒙的眸子，像初春烟雨，似乎马上就会凝成泪滴滑落脸颊，而炕上的棉被紧紧拥着一个男子，头发蓬乱，上面居然还有高粱壳子，十分狼狈。

　　“你们？”凤无邪望着领头人：“你们确定要搜我们吗？娘！娘！爹爹刚才又咳血了。”说罢，眼泪悄然滑落。

　　孙婆婆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刚刚醒来，也是默然抹着眼泪，心里却十分机敏：“瑶哥快去山下请大夫，怎么会忽然发病呢？”

　　凤无邪盯着盖住受伤男子的被面，见背面微动，随即腾了起来，她想他可能是清醒了，正要起身拿刀，天雷地火间，她猛地抱了下去，拥着被子，脸庞差点就贴上他的脸，两只胳膊却是用力制住他，他被无邪这么一抱，触动伤口，便真的猛咳起来，凤无邪泪眼婆娑，哽咽道：“不不！我不要离开爹爹。”

　　兰羲也是擦泪：“可能是刚才被官爷们吓到了，官爷放过我们吧。”兰羲很顺溜的跪在了地上，又是磕头又是流泪，让领头人看了都于心不忍。

　　他皱眉，大袖一挥道：“还不快撤！”

　　年轻后生却一声冷笑道：“骗的了大人，你却骗不过我！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咳嗽声怎么会如此刚健有力。”说罢，他提着刀就要挑开背面。

　　凤无邪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屑再装，干脆笑出来，一双眼却盯着眼前的男人，他模样十分俊逸，竟不下于受伤男子，眸光却如同冬水般寒薄。

　　凤无邪笑道：“没想到被你看出来了，反正他跟我也没关系，要杀就杀啊！有本事连着我们也一并杀了。”她的表情十分轻松，语调还带着稚嫩，说完一只手还摆弄着腰间的玉佩，“不过杀了我们，最好掩尸灭迹，若是闹到了官府，你我的面子里子都挂不住，这里又是千山大佛寺的脚下，山顶璧崖上雕着的十八罗汉就朝着你们漠北的方向盯着呢，嘿嘿。”

　　年轻后生的脸色变幻不定，暗暗揣测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身侧一人已上前低声道：“你看她那玉佩。”

　　他将目光又转到她的玉佩上，那玉成色极好，正是漠北向陈国朝贡的和田玉，虽然并不是十分名贵难得，也不是玉石中的上等佳品，但毕竟只有宫中之人才得以佩戴。

　　“你是谁？”年轻后生猛然间将刀搭在了凤无邪的脖子上，这通州离顺安十万八千里，天高皇帝远，却是从哪里蹦出这么一个小姑娘来，坏他大事。

　　凤无邪也吓得脸色一白，心突突猛跳几下：“你猜呢？杀吧，我想你们蒙赛尔还不想和我们陈朝打架，反正现在打了也是输，今日要么你把炕上的人带走，要么杀了我，二选其一。不过我想，用不了多久，你们蒙赛尔汉王就会收到战争的文书了，恭喜啊，这位公子。”她强自忍耐，几乎要哭，她手中拂动那玉佩的确是想吸引那年轻人的注意，就如同受伤男子身上所穿的云锦，都不是平常人该有之物，而这玉佩的确是她十四岁生辰，姐姐从宫中赏赐下来的。

　　年轻后生的脸果然青了，这姑娘说的很对，今日若是为了解决自己的大麻烦而为蒙赛尔惹来更大的麻烦，的确得不偿失，况且今日大事，蒙赛尔那边不会不查，现在又联系到了陈国朝廷，他日败露，岂不是自掘坟墓？不得不恨恨的一甩头道：“咱们走！”

　　“公子！”领头人似乎十分不甘，今夜在两个小女孩口中吃了哑巴亏，也忒没面子。

　　年轻后生却加重了口气：“我说——走！”看起来他的话十分有威慑力，领头人的脸色黯淡下去。

　　说罢，这一行人才离开了拥挤的屋子，他们消失之后，凤无邪差一点没晕炕上，后背已经是一片冷汗淋淋，真他奶奶的险！

　　缓了好一会儿，无邪才从炕上爬了起来，愤恨地踹了一脚受伤男子：“都怨你，早知道就任由你自生自灭了！”

　　这么一折腾，窗外的天已经微微透着一层亮，无邪和兰羲都再也睡不着，而男子眉心微皱，哼道：“水……我要喝水……”

　　无邪冷笑着看了他一眼：“我们这没水，只有野地里摘的桑葚，你吃不吃？”

　　他躺在那里，嘴角抿了抿，柔情温和的轻轻喊了一声：“容歌……”之后便再无言语了。

　　兰羲却来了兴致说：“小姐，你说他口中的那个‘容哥’是男是女？”

　　凤无邪哈哈一笑道：“我估计是个美人。”

　　兰羲眸光发亮，笑道：“若是个美人的话，她的名字却和小姐的小字十分相像。”凤无邪啐了她一口道：“哪凉快哪呆着去。”

　　直到天大亮了起来，男子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觉得周围十分的安静，一个人声也不闻，口中干渴难耐，不悦地说道：“乌兰雅，本王要喝水。”

　　凤无邪抱膝坐在他的旁边，嘻嘻问道：“难道你不饿？”

　　男子听了话，依旧闭着眼睛，口中却低声道：“传膳来。”

　　他这样一说话，凤无邪和兰羲更加肯定了他的身份，没想到这个蒙赛尔所谓的“王”昏迷之中也如此小心谨慎，偏偏在最后关头放松了下来，让她们猜得了他的身份。

　　“我们这没有什么好饭好菜，只有玉米面的糊涂，你吃还是不吃？”凤无邪从兰羲的手里接过一碗孙婆婆刚刚煮好的玉米粥，放在了炕桌上，碗中呼呼冒着热气，泛起一层薄雾微晞。

　　男子这回彻底听清楚了那声音，方觉不对，猛然间睁开了双眼，一个挺身就坐了起来，明明伤口还痛，却再也没有皱眉，仿佛从不曾受过什么伤，昨日的脆弱都是逞强。

　　凤无邪只觉得他的目光那么冷，那么深，像冬日里深井的水，他睡觉的时候已经足够英俊，但是他这么一睁开眼睛，只觉得他的眸子如同深海之蚌忽然开启，里面的珍珠散发明光，柔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只有一刻的愣怔，那人手中的刀就朝她划了过来。凤无邪有点愠怒，冷声道：“真是出奇了，只这一夜之间，我被人比划了两次，第二次竟然是你。”

　　“你是谁？”他这次说话的音调十分清晰，分外低沉好听。

　　“你的救命恩人。”凤无邪不假思索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外间的兰羲听见屋里有吵闹，忙掀帘进来，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三魂去了五魂半，厉声道：“你这个恩将愁报的人！我家小姐救了你，你居然用刀比她，真真不要脸。”

　　男子也不睬她，把刀更加逼近凤无邪，凤无邪强装镇静，笑道：“你要杀我，我也不能阻止，只是死之前，我还有心愿未了。”

　　“说来听听。”

　　凤无邪道：“这是一个故事，不说出来总是遗憾。就说从前天庭上有一只神鸟，是一只七彩的凤凰，一朝犯了天规，被玉帝贬下凡来幻化成了一只鸡，法力尽失，奄奄一息，恰巧他遇见了一只刚刚得道的小妖，那是一只小麻雀，小麻雀看了这只快要死了的鸡，心中不忍，用了自己百年的法力将他治好，他又重新变回了凤凰，却看不起这只鸡了，于是便杀了她，重回了天庭，回到天庭才发现，这只鸡竟是王母娘娘幻化而成考验他的，最后，王母娘娘将他剔了仙骨，去阴曹地府投胎做了一只麻雀，你道可怜不可怜？”

　　男子的冷笑了一声道：“你们中原的女子都如你一般伶牙俐齿吗？”

　　凤无邪却答非所问：“这只是个故事而已，你猜猜，这个故事是个什么典故？”

　　男子没答话。

　　凤无邪笑容灿烂，调侃道：“正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也。”

　　男子愣了片刻，嘴角才扯起一丝微笑，淡淡道：“真有趣。”说罢，将弯刀撤回，拿起炕桌上的玉米粥仰头一饮而尽，似乎还没喝够，朝着凤无邪道：“再来一碗。”

　　“没了。”

　　“……”

　　兰羲看男子没有再举刀，这才讽刺的道：“我常常听闻蒙赛尔人最情重义，无论多么心狠，也不会动自己的救命恩人半根汗毛，今日亲身经历，原来传闻有假，粗犷豪迈的蒙赛尔人也不过如此，真是教人耻笑。”

　　“对啊，你可欠了我一命。”凤无邪嘴欠的又补上了一句，这个蒙赛尔什么王的看起来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她和兰羲两个弱流女子顶撞他，无异于虎嘴里拔牙。

　　男子却不再生气了，只是笑言：“我们蒙赛尔人从来不欠人恩情，我欠你一命，将来自然还你。”

　　“真是出奇，还没听说过命也能还的，好吧，奴家就等着将来公子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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