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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五
转眼到了晚饭时间,安芸偷懒不肯去食堂吃饭,要李郁捎水煎包回来吃,被李郁一口拒绝。于是安芸鞋子也不换,踢啦着拖拉板,拿着饭盆,懒洋洋地跟着李郁出了门。刚刚走出宿舍门口,安芸突然停住了,两眼发直——李郁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居然看见宁乡笑着站在不远处!
还没等李郁回过神来,安芸已经发出招牌的高分贝尖叫,把饭盆一扔,飞速地冲过去吊在了宁乡身上。打饭时间这条路上熙熙攘攘,不少人停下饶有兴致地观看,宁乡两只胳膊扎撒着,搂也不是,不搂也不是,顿时囧的面色通红。
李郁急着去捡骨碌骨碌滚老远的饭盆,饭盆是陶瓷的,早就摔掉了好几块瓷,李郁一边捡起来一边抱怨地说:“扔什么饭盆呀你是不是青春偶像剧看多了!”她抬起眼来,正好很幸运地看到了青春偶像剧里看不到的一幕。在安芸忘情地搂抱着宁乡的时候,她的拖拉板承受不了重力的召唤,异常煞风景地、毁情调地,啪叽掉了下来。
李郁独自吃完了饭,回到宿舍没多久,安芸就没精打采地推门进来了。李郁吓了一跳,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青春偶像剧一般都要二三十集的啊!”安芸哭唧唧地抱住李郁说:“宁乡他走了,他明天一早有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会。”李郁吃了一惊,说:“这么晚还有车吗?”
安芸松开李郁,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他开着那辆旧尼桑来的。”
宁乡应该是接到安芸痛哭的电话就出发了,从Q市到J市,单程四个小时。
李郁不由得说:“哇,好感动啊,大情圣一枚。”
安芸忽然坐起来,痛心疾首地说:“他都没有时间吃晚饭!我只来得及在六乃喜给他买了一笼酱肉包!”说完又咕咚躺下,眼含热泪。
他们只来得及在校园的一个僻静处静静拥抱了一会儿。宁乡要她答应不要再哭,他听到她哭就心魂皆乱了。宁乡还要她继续读研究生,而自己会等她,一直等,如果她还不开心,他就到J市来找工作。
想到这里安芸硬硬地把眼泪逼回去,对李郁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话是:“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哭了。”第二句话是:“我再也不要吃酱肉包了,因为我看见酱肉包会哭的。”
李郁不由得风中凌乱了,她郁闷地说:“我坚决要求给外语系的学生开设逻辑课。”
那天晚上,安芸一直等到她的小呼机发出滴滴的报平安的消息之后才睡。
虽然自己没有考上研,但身为系宣传干事的赵志玲还是非常敬业的,她组织了一场考研经验介绍会,目前已经找到了四位嘉宾,只缺一位了。赵志玲找到安芸他们宿舍,力邀安芸参加。安芸哼哼唧唧,百般推脱,赵志玲气的只说:“这么利人的事,又没啥损己的,顶多耽误你一两个小时的时间,你要是不去,我鄙视你!”
赵志玲一走,安芸就气哼哼地说:“看见了没有?我们志玲浑身都写着:我虽然没有考上研,可是我有考上研的追求者!不过再考上研,他也是那个连公筷都不知道用、眼白比眼珠大的何云刚!”
李郁乐的看热闹,嘿嘿地笑。安芸对谁都很宽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爱和赵志玲过不去。结果到了介绍会的那一天,到底让安芸找了个借口溜了,赵志玲在约好的时间等不到人,气愤愤地杀到宿舍里来,正好李郁在,于是被临时抓了差。
李郁被推到报告厅的台子上坐着,看着下面的学弟学妹们热烈鼓掌,心中恨恨地骂着安芸。好在前面有位考上清华的男生介绍的非常仔细,用去了一个小时,轮到李郁这里的时候,几乎只剩下自由提问题的时间了,李郁也就匆匆的讲了两句收场。学弟学妹的问题大多都是冲着清华男去的,像李郁这种报考本校研究生的,本来就没有多大吸引力。本校考本校比较没有挑战性。
问题一般集中在怎么选择适合自己的专业和学校、是否需要和导师联系、怎么做真题、用不用参加各种门类的考研辅导班上。但是有一个小姑娘问的问题格外与众不同。她一直跃跃欲试着要提问,等到主持人终于把话筒递给她的时候,她激动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冲着清华男大声地说:“请问王迪师兄,你当时真的半年都没有洗头发吗?”
顿时哄堂大笑。
李郁这才知道,原来身边这位清华男,就是当年那位发誓考不上清华就不理头发的长发生物系男生。当时他们曾经在各种学习的地方碰过面,李郁和安芸还腹诽过他身上的异味,看来现在人家是如愿以偿了,所以剃了短寸,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相当精神的清秀男生呢。李郁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两眼。王迪显然是个很善于抓住别人对自己的注视的人,他扭过头来,对着李郁热情地一笑,然后回答了小师妹的问题:“没有没有,是误传。我当时说的是不考上清华就绝不理发。不过呢,头发虽然不是半年不洗,但一个月不洗是有的……”
下面又是一片轻松的哄笑声。李郁打量着刚才提问题的小姑娘,她的脸像熟透的水蜜桃,连细细的小绒毛似乎都清晰可见,眼睛里全部是对清华男赤裸裸的崇拜。李郁不由得感叹:真是年轻啊。
王迪很会控制会场情绪,又说了一些煽情励志的话,考研经验介绍会圆满收场。
李郁正要光速溜走,却被王迪叫住了。他像熟人一样叫着她的名字说:“李郁,你的宿舍是几号?有时间我们一起聊聊天。”
李郁以为王迪说说也就算了,没想到这果然是个行动力超强的人。第二天他就“有时间”了,约李郁一起晚饭。
安芸非常支持李郁和王迪约会。她的口头禅是:“起码是个清华男啊!”李郁不以为然地说:“清华男又怎么了?”她没有名校情结。安芸就说:“但是考研这件事可以证明他很有毅力。”这点倒是。安芸和李郁自己懒懒散散,但是都尊重认真做事情的人。
一顿晚饭吃下来,李郁郁闷坏了。晚饭的中心议题是王迪的硕导如何牛逼,清华如何牛逼,他们现在就读的这所大学如何不可救药的逊。开始李郁还尝试着想要与对方交流互动,后来发现根本不可能,对方只需要倾泻,并不需要沟通。
“我老板肯定
是下一届院士,众望所归。”
“咱们学校李大成教授也挺厉害的哈。”
“不是一个档次的!中国现在的学术界,像样的人才都在清华。”
“呃……快毕业啦,你们班有什么活动吗?”
“不知道,我不关心。我刚从北京回来,下周还去,我已经联系上了我的师兄,一毕业我就去北京,在我老板的实验室帮忙。”
“……这家饭馆的饭还比较好吃。咱们食堂的饭真是太难吃了,不过有几样菜还可以,我喜欢吃三窗口的红烧茄子。”
“清华的食堂国家有补助,又便宜又好吃,而且连食堂师傅托福都能考六百多分!”
李郁决定闭嘴,专心享受食物。于是王迪终于得其所愿,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论清华、理想、美好的未来。李郁恨不得耳朵和嘴巴一样,能打开还能合上。在把最后一口美味的青菜肉丝面吃下肚之后,李郁听到王迪在说:“我老板手底下光国家项目就有好几个,项目资金好几百万呢。据我师兄说,我老板四年换了四辆车了。”
李郁决定发言,她说:“奥。好厉害。那你老板四年换了几个老婆?”
分手的时候,李郁已经把此人列入到永不见面的黑名单。但没几天她就收到了一封王迪的来信,用蚯蚓一般奇形怪状的小字写着赞美李郁美貌的话,诸如“你美丽的眼睛、曼妙的身姿,让我一见钟情、久久难忘……”李郁诧异极了,因为情书的水平之低劣,简直连体育系的欧阳周都不如,甚至听起来有点猥亵男之嫌。但安芸极力劝她再多了解一下,免得后悔:“理科男生就是文笔比较差。那也说明人家以前没写过情书,手生。”李郁说:“我一和他聊天就想撞墙。”安芸说:“也许他就是紧张,不知道该和漂亮女生说什么!”李郁更诧异了,赶紧问安芸到底收了王迪多少银子的贿赂,这么没原则地替他说话。安芸大喊冤枉,说只是想让李郁不错过任何一个有可能尝到“爱”的滋味的可能性,都大四了,这种机会应该是越来越少了。李郁想起来妈妈的话,不由得有点灰心丧气,嘟囔着说:“反正你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安芸说:“怕什么?要真是火坑,我再捞你上来嘛。”
六
安芸是个五月底的双子女,宁乡提前一天赶来和她过生日,接了她出去吃生日大餐,竟然一夜未归。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李郁还在迷迷糊糊的回笼觉中,楼下的阿姨大声敲门让安芸下去接电话,李郁只好胡乱套上一件裙子匆匆下楼,纳闷地想明明安芸宁乡两人在一起,干嘛还要打电话?等到拿起话筒,一个好听而成熟的男中音响起来,李郁一下子清醒了,是安爸爸。安爸爸说他们夫妇俩坐了安妈妈局里的车,已经快到学校了,让安芸到学校门口来等,他们有些公事在身,顺便给安芸过一下大学里的最后一个生日,再商量商量读研的事。李郁大吃一惊,安芸还瞒着父母,没告诉他们宁乡的事情,自然他们也不知道安芸已经有了呼机。李郁连忙说安芸和朋友出去了,她尽量找一找她,让安爸安妈不要着急。安爸爸连声道谢。
扣了安爸爸的电话,李郁就开始狂呼安芸,一遍又一遍地留言急事速回电。不时地又有电话打进来,但都是找其他女生的,李郁急的一圈圈转。正转着,刘刘懒洋洋地下来了,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说:“不用转了,回宿舍吧。”李郁定睛一看,得,正是那粉红色的小呼机,屏幕正一闪又一闪。
安芸竟然把呼机忘在宿舍了。
所以,当宁乡搂着安芸,把她送到学校门口,旁边一辆黑色的轿车车门缓缓打开,走出戴墨镜的安爸爸的时候,安芸还以为自己又一次进入了某电视剧的情节之中,只是这次不是偶像剧了,是悲情伦理剧……
一般在这种伦理剧中,女人们都比较容易激动,所以安妈妈下车一看到此情此景,就有点小激动,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对待自己那吊在陌生男人胳膊上的宝贵闺女,似乎是昨天这小妞还被自己抱在手上吃奶呢,今天就和男人又搂又抱了!于是一时脸上阴晴不定。好在两个男人还都很冷静,宁乡说:“没想到这么巧,早就想去拜访叔叔阿姨的,正好到了午饭时间,我请叔叔阿姨一起吃个饭吧。”安妈妈还在犹豫的时候,安爸爸就一把把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同样镇静地说:“我们是长辈,这样,地方你来找,我买单。”
一顿午饭,表面上还算是风平浪静。宁乡很有礼貌,甚至对安妈妈单位里的司机也款待有加。聊了聊饭店的菜品、J市的天气、安芸的生日以及小时候的糗事之后,平静下来的安爸安妈显然都对眼前这个斯文温和的年轻人有了好感。安芸坐在爸爸妈妈中间,小脸一直紧绷着,预备好时刻冲出去做消防队员,果然,安妈妈开问了:“宁乡啊,你父母是做什么的?……”话没说完,安芸叫道:“妈妈,这个菜很鲜!”说完奋力地往妈妈嘴里塞了一筷子韭菜鱿鱼。安妈妈吓了一跳,狼狈万分地含着一口菜到处找垃圾桶,好不容易吐出来才说:“臭丫头,不知道你妈刚拔了一颗牙,不能吃这个不好嚼的东西吗?”安芸嘿嘿傻乐的时候,宁乡已经叫来了服务员,叮嘱他再上一份蛤蜊蒸蛋,要蒸的格外软一点。安爸爸显然很欣赏宁乡的周到,可是宁乡安排好坐下后,自动捡起了话题,平静地说:“我父亲是地质工程师,不过,他已经去世十五年了。我母亲这么多年一直是做小学教师。”饭桌上顿时冷了场。安芸又爱又恨地隔着餐桌看着宁乡,他怎么那么傻啊,非要自己撞到枪口上。这是除了那个除夕夜之外,安芸第二次听他提到这个事儿。她看着平静的几乎有一丝漠然的宁乡,特别想哭。十五年前,那个十二岁的少年,是怎么消化这个家庭的巨变的?她恨不得穿越时空,把那个小男孩搂在怀里,好好地抱一抱,亲一亲,告诉他不要太难过,更不要害怕,因为将来自然会有她和他永远在一起。
打破平静的是安爸爸。他把自己的杯子倒满酒,和宁乡碰了一下说:“不容易,你这孩子不容易。”两人默默地干了一杯。但是接着安爸爸问:“你父亲是意外事故去世的?”连安芸都没有问过这件事,所以她忍不住大叫一声“爸爸!”,同时心里感受到一丝突然来袭的尖利疼痛——是宁乡的心在疼吧?但宁乡仍旧用平静到几乎干巴巴的声音说:“不是,我爸爸是因为肝癌去世的。”
饭桌上又一阵沉寂。安芸拿起酒杯对宁乡说:“宁乡,我们一起敬爸爸妈妈一杯吧。”回过头来,她几乎是乞怜地说:“爸爸妈妈,我们是认真的。”
安爸安妈很少有机会欣赏到女儿的“认真”,所以他们愈发沉默了。
饭后宁乡还要搭火车回Q市,先告辞了。安爸安妈在酒店订好了房间,三人进了房间,刚关上门,安妈妈就迫不及待地嚷了起来:“安芸,你觉得你小姨还不够惨吗?”安芸正在生父母的气,小脸气鼓鼓的,一声不吭。安爸爸沉吟了一下,说:“关键问题还不在这里。”安芸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爸爸,本来她还指望他能帮帮她呢,他自己是男人,不会白痴到以为所有父亲早逝的男人都是魔鬼吧?安爸爸说:“宁乡父亲是肝癌去世的。安芸你知道吗?癌症这个病其实有一定的遗传性。”安芸愤愤地说:“爸爸,我都从来不忍心问宁乡爸爸是怎么去世的,你上来就问,太残忍了!”安爸爸不以为然地说:“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五年,有什么问不得的?我了解这个事情也是对你负责任。要知道,宁乡将来得癌症的可能性,要比其他人高一点。”安芸愣了一会儿,顿时火冒三丈:“爸爸哪有你这么说人的?好吧,就算这么着我也认了,在一起只要开心,管它时间长短呢!”安爸爸也有点恼火:“你怎么这么自私,只考虑自己呢?难道不为自己将来的孩子着想吗?你看看爸爸这个家族,和你妈妈这个家族,几乎所有的老人都健康长寿。一家有优良的长寿基因并不可贵,可贵的是两家的基因都很优良!你都不知道你有多么幸运!你将来得高血压糖尿病中风心梗以及各种恶性肿瘤的可能性比其他人都会小得多!但如果你和宁乡结婚,你的孩子就享受不到这个待遇了。这个优良的传统就断送在你的手中,你说可惜不可惜?”安芸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不可惜不可惜!而且这也太好解决了,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可以不生孩子吗!”安妈妈一直插不上话,这会儿急火攻心地说:“臭丫头!怎么能把生孩子这样的事儿放在嘴头上说!”安芸听到妈妈的斥责趁机放声痛哭:“明明是爸爸先说的!明明是爸爸先说的!你们两个合起来欺负我!”
当天晚上八点多钟安芸才回到宿舍,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李郁连忙把小呼机举给她看,从下午开始,小呼机就没消停过,一个消息跟着一个消息。安芸一条一条地翻看着消息,都是宁乡发的,要她和父母好好谈,不要发脾气,“无论如何,我总是等着你。”安芸边看边哭。李郁在旁边急得不得了,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安芸简要地描述道:“我,和宁乡,被捉奸了。”
捉奸这个词显然大家运用的机会并不多,所以李郁吃惊地问:“你爸爸妈妈在酒店找到了你们两个?”
安芸不由得破涕为笑。
昨晚,她终于解决了心头大恨、那件“多大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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