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祭

　　我们坐在学校小卖铺旁的阳伞下，那里摆了四五张桌子供吃泡面的学生能有坐下的一席之地。正是5月的大热天，我们吸吮着刚从小卖铺买来的冰鲜榨橙汁。我和杨漪都穿着短的几乎没有袖子的背心，而罗婉然则更夸张，穿上了S号的运动短裤，被宽大的校服T恤一遮，就像没穿裤子出来晃荡的□□。我和杨漪却不敢这样，因为我们都有不忍示人的粗腿。
　　即使这样我们还不停地喊热。
　　“很热吗？”苏海困惑的看着我们。
　　我想拿把刀把她切成肉条在37度的太阳下曝晒成肉干。
　　苏海今天穿上了她昨天洋洋得意买回来的防晒服，那件防晒服是半透明的长袖外套，白色和亮得刺眼的橙色相间，摸上去的质感如同雨披一样滑不溜秋。
　　“这个女人真可怕，这么热的天居然还能穿长袖。”杨漪摇摇头，冲我和罗婉然翻了个精致的白眼，露出了四分之三的眼球。
　　“哼哼，你们就羡慕吧，等你们都变成巧克力人了就知道我的牺牲是多么明智。”苏海看都不看我们一眼，认认真真地在最新一期的《void》上圈圈画画，今天中午她要开一个总结会。
　　罗婉然马上犀利地反击：“你穿着这衣服看上去就跟环卫工人一样，有什么好得意的。”
　　苏海的脸明显变了颜色，尴尬地说：“我去买的时候只剩橙色款了，早知道果绿色卖这么好就该早点预定。”
　　她甚至为了搭配这种亮的刺眼的橙色，特意买了一双一模一样颜色的全掌软气垫跑鞋。现在我觉得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发光，就像要爆炸前的太阳……我手一滑，杯子向右完美地翻倒，贴在苏海正发着光的外套上。
　　所幸我喝掉了不少，橙汁并没有倒出来，但杯子外面的水却沾在那片橙光上，我赶紧扶起杯子，感觉眼睛前面都是一片一片的橙色，咣咣地发出响声，把我刺得头晕目眩。
　　我不知死活地干笑两声：“哈哈，幸好没倒出来，sorry啊。”
　　“你不用向我道歉。” 我在一片橙光里看到苏海如死灰般的表情，“你应该向我的战袍道歉。“
　　罗婉然和杨漪已经笑倒在地上。
　　顺便又碰翻了一杯橙汁，是苏海的，满满的一杯。
　　顺便又倒在了她发着橙光的鞋子上。
　　罗婉然马上反应过来，边忍着笑边拿出纸巾恭敬地吸干苏海鞋子上的橙汁：“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用向我道歉。“橙色的光咣咣地把苏海的脸衬托的更加如死灰，”你应该向我的战靴道歉。“
　　“噢噢，我向你的战靴道歉，真对不起！“杨漪不怀好意地憋着笑，接口道。
　　苏海眼色微抬，看到她那被橙汁染成橙色的《void》的时候，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悲痛欲绝的神色，她看上去快哭了。
　　我眼疾手快地捧起那本杂志，虔诚地看着它，表情肃穆，语气诚恳。“对不起。”我抬起头，严肃地看着苏海，“我向你的战书道歉。“
　　罗婉然和杨漪再一次笑倒在地上。
　　苏海哼了一声，腾地一下站起来，一下戴上她防晒服上的帽子，把拉链拉到最高，抄起她橙色的《void》，像一个发光的外星人一样迈着标准的模特步扬长而去。
　　我们边笑边目送她，隐隐约约听到她又在打电话了——“Rebecca，叫那群废柴把下周要交的Column全部给我在今天下午6点前写完交上来！完不成的你叫他们自己看着办！哪个Column？还有哪个Column！当然是关于当前中国白领使用手机情况和行业及收入的联系的分析报告。还有，今天中午我到公司楼下的Cafe会跟你们讨论并且评估一下沃达丰的Power Shorts在《void》上推介的可行性……”
　　罗婉然无奈地耸耸肩：“你们说如果《void》的员工知道我们触怒苏海以后她就会冲他们发飙，他们会不会把我们活活掐死？”
　　“我想她们会拿刀把我们割成肉条然后拎到太阳下去晒干。”我狂笑。
　　“陆柠，你真恶毒。”杨漪用手指指着我，声音细细的，“你宫斗剧看多了啊。”
　　“第一刀割哪里？”罗婉然猥琐地看着我的某个部位，扫来扫去。
　　我不甘人后：“我前两天在网上看到一句比‘穷的只剩钱了‘更丧心病狂的炫耀。我觉得用在我身上正合适。”
　　“什么？”
　　我昂首挺胸，顿了一顿：“瘦的只剩胸了。”
　　说完，立即不要命地落荒而逃，罗婉然揍起人来，可是个连苏海都要让三分的狠角色。

　　“A glass of vodka and lime.”苏海看向她的父亲，“How about you，dad？”
　　“The same.”低沉的男中音，属于苏严。
　　“OK，then two glasses of vodka and lime. Thanks.”苏海优雅地把酒水单递还给侍者，侍者接过酒水单，微微一屈身后离开了。
　　“Daddy，你今天怎么回来了？我记得集团旗下的COCUS会所还有一个月才开幕。难道提前了？”
　　“不，COCUS没问题，我回来是因为你的问题。”
　　“我？”
　　“我昨天看到了《Void》的发行量数据分析图和市场份额占有的分析，你接手《void》快一年了，一直很不错，但上个月第一次出现了发行量增速的负增长。”苏严的手肘撑在桌子上，给人一种强势的压迫感，“Sue，你要知道，《void》发行量增速从来没有出现过负增长，这就意味着这本杂志可能会停滞不前。在这个市场上，不进则退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Daddy，我很抱歉。”苏海的眼睛盯着桌面。
　　“抱歉没有用，Sue，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把你推到编辑部总监的位置，是想给你一个机会。你要知道从公司底层做起做到总监级别要多少时间？很多超过三十岁的人在《void》里还是个小经理。”
　　“我知道。”
　　“那你也应该知道，公司里有那么多人盯着你，等着把你拉下来。虽然一本杂志是一个团队的结晶，但编辑部是除了广告部以外最重要的部门，更是一本杂志能否吸引市场的灵魂因素。Sue，我们家族的人，容不得出一点点错误，你明白吗？”苏严的声音很平静，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我明白。”
　　“明白就好，我希望你下个月能交给我一份满意的数据。做杂志，关键还是要迎合市场，你再好好琢磨一下《void》要迎合的客户群到底需要什么，我翻了下最新一期的《void》，感觉排版和内容都不是特别精致，你是不是学业太忙，所以没时间用心做杂志了？”苏严看了看表，带着责备说，“你要是没法兼顾的话，我看你还是先撤下来。”
　　苏海略带惊恐地抬起头：“Daddy，我能兼顾，再给我一次机会，下个月，我一定会交给您满意的市场份额占用分析数据。”
　　苏严轻微地点点头。
　　苏海憋在心中的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抿了一小口酸橙伏特加。酸甜的冰凉感进入口腔，混合着酒精的辛辣刺激着喉咙，苏海看着窗外灯红酒绿的街道，男男女女，繁华的经贸大厦，心跳慢慢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苏海小心翼翼地开口：“Daddy，这次联考，我拿了市里文科第一名。”
　　苏严没有说话，一直等咽下了口中的螺肉，喝了一口酸橙伏特加，才缓缓开口说：“Sue，我不关心你在学校里成绩怎么样，我只关心你在《void》的业绩，毕竟，你以后是要接手我们家整个集团的人。”
　　“当然，如果你在公司里的表现不够出色，我也会考虑聘请职业经理人来管理我的团队。”
　　“Daddy，我能做到的。”
　　“Don’t be so cocky.”苏严又夹起一块螺肉往嘴里送，不紧不慢的咀嚼着，“毕竟，你还没什么资本。”
　　苏海再次低下了高傲的头。在苏严这只老鹰面前，她仿佛是一只刚刚出生的雏鸟，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唯恐下一刻就会被冷漠地推下悬崖。

　　晚餐结束后，苏海让Rebecca开车带她直接去了公司。
　　《void》所有的编辑部员工都立即接到了Rebecca斩钉截铁的语音通知，要求在苏海到达公司前在公司集合。
　　满天都是星星。没有月亮。真是个诡异的晚上。苏海盯着天窗想。
　　20分钟之后，所有的员工，包括公司里负责端茶倒水的阿姨，都列队站在门口。
　　“苏总监好！”
　　整整齐齐的，完全听不出倦意。
　　苏海的眼泪啪嗒掉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平时的那位铁腕小总监，“对不起，大家辛苦了。”

　　一阵敲门声，我迷迷糊糊间摸出手表，凌晨两点二十六分。
　　又是一阵敲门声，门外的人好像都趴在门上了。
　　我小心翼翼地挪下床，思考了三秒，勇敢地打开了门。
　　一个人影在我开门的瞬间扑了进来，重重地倒在苏海亚麻布折叠躺椅上。
　　我脑中一瞬间飞过奥特曼贞子阿凡达明天的早餐苏海哆啦A梦婉然钢琴iPod电脑鬼吹灯……
　　“苏海？”当我三秒后收起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过神看她时，她已经筋疲力尽倒在亚麻布折叠躺椅上睡着了，口中还念念有词：“去他的策划策划策划部……宿管大妈真变态，门禁过了就不让进……居然开了4个小时的会……幸好老娘今天没穿高跟鞋……否则怎么能从窗里爬进来……”我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把杨漪和苏婉然吵醒，当然我的出发点是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心里莫名地就洋溢起一阵兴奋，终于有一天比苏海还晚睡着了啊。
　　越想越高兴，滚上床，满足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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