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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又是一年春暮,丁雅娴站在熟悉的紫藤花下看见一个身着淡蓝色花间裙,头梳飞仙髻的宫妆美人站在走廊上望着随风飘落的紫藤花无语凝咽。
不多时有一个女官从她对面匆匆而过,而后又连忙回头来到她面前行礼道:“奴婢尚仪局掌乐宋以佟拜见郑修仪。”宋掌乐这几日心绪极差,连走路都能出神。这会儿差点犯下无视正二品嫔的重罪。
郑修仪回过神忙收了伤感。她打量一番眼前的女官,竟想不起曾在哪儿见过。她道:“你起来吧!”
宋掌乐礼毕起身,退到一旁。她偷偷端详这位被誉为‘艳冠六宫’的郑修仪。她果然如宫人所赞颂的那样清华明丽,柔美多情。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似是在诉说无尽的缠绵惆怅。宋掌乐想到宫中传闻这位郑修仪虽美但始终得不到谦帝的喜爱。
“宋掌乐这般匆忙是要去哪儿?”
郑修仪看着那满地紫花,可在别人眼里她也是与紫花一样的风景。
“回郑修仪,奴婢是刚从宫外回来。”宋掌乐一想到病入膏肓的好友就又是一阵心痛。
“宫外?”郑修仪不掩惊讶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羡慕。
宋掌乐哽咽道:“是的,奴婢刚刚去看望了病重的好友。”
郑修仪见她这般难过便安慰道:“我听闻邹太医医术高明,宋掌乐何不去求他赐药。兴许你的好友吃了邹太医的药就能好了。”
宋掌乐更加难过了,她哀叹:“修仪娘娘有所不知。昨日就是邹太医与我说他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郑修仪见她强忍悲伤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过来好一会儿,她才道:“宋掌乐与他定是莫逆之交。只是生死由命,我们凡人哪能做得了主。花开花落自有时,人来人往皆不遇。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祈求上苍怜悯,少些苦难罢了。”说完她也满心伤感。
她身为太常寺少卿之女,一进宫就被册封为修仪。于家族是件万分荣耀的事,可于自己却是有苦难言。只因她始终忘不了自己辜负的那个恋人和他们曾经的海誓山盟。
“其实奴婢与那位好友只是数面之缘。只是奴婢被他的才华技艺折服,有心结知音之谊。可惜天不从人愿……”宋掌乐拭了拭眼眶,突然想到这位郑修仪应该认识太常寺丞高朗大人。她接着说道:“奴婢忘了郑修仪也是认得那位高朗大人的。”
在听到高朗二字的一刹那,郑修仪心里最隐秘的一处像是被人用蛮力砸开了个洞。她惊恐地望着宋掌乐,慌张问道:“宋掌乐是说高朗大人病入膏肓?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是家父的学生,若他病重为何家父从未提起?”
“这……”宋掌乐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常吓得一时语塞。再看她神色慌张不安,眼中载满了惊恐疑虑。宋掌乐的心思一下子豁然开朗。她立马下跪请求道:“修仪娘娘明鉴。今日奴婢去看高大人时,太常寺少卿郑大人也在那儿。高大人咳了好多血,昏迷中还念念不忘那首未作完的曲子。那首《凤求凰》。”
“凤求凰,是凤求凰。”
郑修仪怔怔地念着。她好像又回到那年山花烂漫的季节,一个如玉少年执着她的双手对她道:“我要为你作一首曲子,在娶你过门时亲自为你演奏。”
她开心地笑了。那天她的父亲同意了他们的亲事。那天也是她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那天她满心以为他会是她的明天。可是到头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遥远的梦。她愿意用一生来缅怀的梦。梦碎了,全碎了。
郑修仪失魂落魄地走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宋掌乐的请求。她知道自己救不了高朗,也救不了自己。
“等等,别走。”丁雅娴望着郑修仪失落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她竟然心痛到流下泪来。身后的紫藤花悠悠飘落,妆点着她的影子。一个男人的影子。
“郎君快快醒来。郎君快快醒来。”一声声娇羞的呼唤在丁雅娴的耳边不断回响。她用尽全力张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却是一个紫衣少女和一室熟悉的陈设。她怎么回到自己房里的?
少女见她醒来,欢喜地一头撞进她的怀里,道:“郎君果真来娶奴家了。”
丁雅娴被她压得不得动弹,弱弱地说道:“紫藤娘子莫要看错了。我是丁雅娴。”
少女抬起脑袋撅着嘴说:“可是郎君附在丁掌籍的身上。奴家看到的就只有郎君了嘛!”
怕丁雅娴不信,少女还拿了一面铜镜来给她瞧。果然,镜中显出一张男人的脸把丁雅娴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只记得她和宋掌乐两个人去乐库房窥探这鬼魂,至于他是如何附在她身上的那就一概不知了。
“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回来的?”
少女皱着眉想了想,才说:“奴家当时躲在柜子里没看清是谁。不过奴家闻到了一抹香粉味。她一定是个女人。”
由此看来是宋掌乐将她扶回来的。联想到宋掌乐之前对她说的话和梦里的情景,丁雅娴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踏入了一个精心设计好的陷阱。
“郎君,郎君。快些与奴家成亲吧!郎君郎君,你说奴家好不好看。”紫藤少女摇着丁雅娴的手撒娇。
丁雅娴瞅瞅她的痴傻样,然后疲倦地闭上眼。她想起兄长曾与她说过:在后宫里不管什么人为了怎样的目的接近你,你都要记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句话。那些女人可不是只戴一层面具。
丁雅娴只觉自己确实太过天真。还是宋掌乐的面具实在太过亲善柔和让她失去了应有的警觉。
第二日黄昏,丁雅娴刚从韶华苑回到自己的住所就见到紫藤少女正坐在自己的妆台前对镜梳妆。她从镜中看到丁雅娴走近,兴奋地挥舞着紫色的衣袖散落一地花瓣。
“郎君,你看我梳发髻好不好看。”
许是那高朗鬼魂作祟的缘故,这一天下来丁雅娴已经再无精力去理会少女了。她走到塌前刚一躺下就被什么东西磕着了,伸手一摸竟是一支竹笛。
“是不是有人来过了?”丁雅娴问正在画眉的紫衣少女。
没想到她竟孩子气地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说道:“郎君真是讨厌。奴家吃醋了,奴家不高兴。”
有人说少女的心思如夏日天气般反复无常。可这紫藤花妖实在直率地太过可爱,让人汗颜之余又提不起半点责备。
丁雅娴莫名地觉得有趣,想要哄哄她。她笑道:“好了好了。我给你画眉算是赔罪好不好?”说罢她走到妆台前拿起木炭条给少女画眉。
镜中流动着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异样气息。只见一个清秀如玉的男子认真地再给一个俏丽少女画眉。少女紧张又甜蜜的脸上挂起一片绯红。突然她拿袖子掩着脸躲进男子的怀里娇羞道:“郎君,郎君。奴家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梦罢了。可是自那年后,奴家每年准时绽放只为郎君的赞美和喜悦。奴家知道郎君的心上人是郑修仪。所以奴家今日很高兴。真的十分的欢喜。”
男人的心中充满感动和欣慰。曾经他是如此深爱一个女子,等待迎娶她过门的日子。最后他们分隔在重重宫墙的两端。没想到,竟有一位与他一样的痴情少女也在静静地等待只为再次与他相逢。在拥抱她的时候,她也为他拂去了情愁。
丁雅娴坐在院里的台阶上吹着竹笛。这种感觉有些奇特。她原本不会吹笛子,可现在这首缠绵的曲子确实是她吹奏出来的。紫衣少女靠在她的肩上,用满怀爱意的目光看着她。月光下的阴影描绘了一幅十分美好的画。一个关于男女倾心相爱的故事。直到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这种和谐的画面。
梦中的蓝衣美人站在门外,苍白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水怔怔地看着她和她手中的笛子。郑修仪简直不敢相信今生还能再次听到这首曲子。那是过世的高朗曾为她作的《凤求凰》。
丁雅娴再次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这是附在她身上的高朗此时最真实的感受。他依然爱着郑修仪,依然无法释怀。
“奴婢尚仪局掌籍丁雅娴拜见郑修仪。”丁雅娴在院中忙不迭下跪行礼。
郑修仪连忙擦干眼泪,收拾了心情问道:“起身吧!本修仪曾听闻丁掌籍的奇事,不料丁掌籍真是如此多才多艺。不知这曲子是何人教你的?”
丁雅娴已知她与高朗的往日旧情,可这其中的缘由她也不知如何与她说。她想据实禀报可又想起兄长的叮咛嘱咐。在这深宫里一个女官知道妃子的秘密总是危险的。
于是她回答道:“修仪娘娘过奖了。奴婢只不过是偶尔听了些曲子便依着自己的记忆胡乱吹奏罢了。”
郑修仪心凉了,也平静了。只见她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不过本修仪很喜欢这首曲子。希望丁掌籍能录下曲谱赠我一份。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歇着罢!”
丁雅娴又向她行礼直到她带着侍女太监们离开。这夜,丁雅娴心中郁结苦闷,竟写了一夜的曲谱。
次日,丁雅娴在韶华苑晕倒。之后的几日她一直高烧不退,连太医开的药都不见效。丁雅娴病倒的事也传到了丁府。随着她病情加重,丁鸿哲终于忍不住了。他动用了丁家埋在后宫的眼线。没过几天,尚仪局批准丁雅娴告病还家。
这日傍晚,丁鸿哲驾着香车在宫外等待了近一个时辰才看到两个太监抬着小轿出来。等轿子一出宫门还未落地,他就迫不及待地跑上去掀开轿门。
里面那个病得昏迷不醒的消瘦少女让他的心都揪在了一起。他连忙将她打横抱到马车上,驾着车跑出了城。
城外有一处他为她准备的清净之地。那是他为将来丁家有难时能随时藏匿保护她的所在。那草庐隐蔽在一片山林之中,只有桃香在那住着。
晚上,桃香和十多位大夫围着丁雅娴,擦汗的擦汗,诊脉的诊脉。可是面对她的怪病大夫们全都束手无策。丁鸿哲坐在纱帘外死死地盯着大夫们的身影。这些人有些是请来的,有些是掳来的。若是他们都治不好雅娴,那就只有送给柳云霄做成僵尸的下场。
忽然,帘中传出咳嗽声。片刻后,大夫们全都倒吸一口冷气,面面相觑。桃香哭着跑到丁鸿哲面前呈上带血的帕子。
丁鸿哲看着帕子攥紧了拳头。他迅速走到丁雅娴塌前轻柔地为她拭去嘴角残留的血迹。
丁雅娴于浑浑噩噩中来到一处风和柳翠的院落。院中柳树下有两个不相上下的俊美男子,一个吹笛,一个起舞。
忽然,那吹笛男子停下乐曲,颇为不满地说道:“丁贤弟,刚才你已经跳错两拍了。”
那个起舞的男子就是丁鸿哲。作为这年赏花宴上跳《大面》的舞者,他正刻苦地练习着舞步。只是他的面容比起现在来显得年幼几岁,稚气未脱。
“今日高大人的笛声与往日相比略有不同。鸿哲刚才听错了好几拍,只跳错两拍已属万幸。”
高朗看着自己手中的竹笛若有所思。他道:“这支笛子确实不是我的。不过一定是赏花宴那日我要用的笛子。”
丁鸿哲觉得累了,随即坐在柳树下摇着折扇休息。
“这宫里的笛子你又是如何借来的?”
“是向尚仪局的宋掌乐借的。”高朗老实回答。
这下丁鸿哲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高大人说的是那个长的丑又不解风情的宋掌乐?”
高朗好意提醒道:“丁贤弟可别再其他人面前提起。那宋掌乐可不是个随你开玩笑的人。”
“哈,那宋掌乐怎么唯独就对你这么好。莫不是喜欢你了吧?”
高朗对他的取笑也是颇为无奈头疼。他坦白地说:“为兄早有心爱之人,虽今生无缘但也绝不会移情别恋。再说为兄与那宋掌乐只见过几面说过两句话。她断不可能对为兄有情。丁贤弟还是快点起身练好舞蹈,免得到时候又出错。”
丁鸿哲莞尔一笑,接着两人又练起舞蹈来。
雅娴……雅娴……快醒过来……求你了……
丁雅娴仿佛听到了丁鸿哲的呼唤声。她循声而去,又是一片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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