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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嫁
丁雅娴猛地睁开眼睛,还来不及看清周围就又吐了一大口鲜血。这时附在她身上的高朗逐渐显出形来低声咏道:“柳絮漫天春褪去,半支枯残落灯花。”此句正是那日他断气之前所吟咏的绝命诗。
丁鸿哲被这异象吓得抽了口气。他赶紧将外面的帷帐拉好,将丁雅娴围在里面。然后命桃香去把佛龛里的佛像佛珠,书房里的佛经全都搬到榻前。他自己更是提着刀强迫那些大夫们在帐外诵经。
不一会儿,房中灯火通亮。丁鸿哲进入帐外将佛珠套在丁雅娴的脖子上后随即在榻前打坐念经。
正在半梦半醒的丁雅娴听到念经声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刹那间清醒了一半。她强忍疼痛,紧紧抓着兄长的手,道:“鸿哲哥哥,竹笛,竹笛……”
丁鸿哲并不明白她说的话,但看到她十分痛苦的样子着实让他心疼焦急。他出了帷帐对那些大夫道:“你们之中有谁会做笛子?”
大夫们早就被丁家兄妹吓傻了,其中一个跑着头哆哆嗦嗦地答道:“公子别杀老朽,老朽会做笛子。”
丁鸿哲睇了他一眼,对桃香道:“你带着他去砍些竹子来。”说完他继而威胁那人道:“你若是想借机逃走,我保证不出三个时辰你的家人一定会与你在黄泉路上团聚。”
“老朽不敢,老朽不敢。”那人连连保证。丁鸿哲给桃香使了个眼色,桃香立即将他带了出去。
过了近一个时辰,桃香才领着那个老大夫回到房里。丁鸿哲嫌弃地盯着他手上做工粗糙到根本不能算做笛子的竹管。
那老大夫见丁鸿哲面色阴沉地盯着自己手上的竹管,他连忙辩解:“公子息怒,老朽已经尽力了。制竹笛一定要用阴干的竹子,可这荒山野岭哪来现成的材料?”
他说得句句在理,让丁鸿哲只好不再强人所难。他拿过这支根本无法吹奏的竹笛进了帷帐。
躺在榻上的丁雅娴又一次陷入昏迷,高朗的阴魂却在她身上若隐若现。丁鸿哲将竹管放于她的身侧低声哀求:“高大人,请您归去吧!莫非你还在被尘世之人羁绊吗?”
这一幕让他想起高朗离世前硬撑着身体,还想与郑修仪再见一面的凄苦和遗憾。有时候人的一生等待,等来的却是无尽的绝望。爱的越深,伤得越痛。痛得让人不肯归去黄泉,流连于这个再不属于他的虚幻迷象。
高朗借着丁雅娴在手拿起竹笛。这支原本发不出声音的竹笛竟然响起了高亢悠扬的妙曲。帷帐外的众人战战兢兢地听着笛声,在他们眼中这不是悦耳的音乐,而是催命的魔音。
山中疾风多暴乱,月照密林影迷迭。狂风吹着树叶的沙沙声和着笛声如泣如诉。忽然一阵花香随风而至。在那月影之下一抹蓝紫色的柔软身躯飘进帷帐之中。片刻,一个紫衣少女显出形来走到榻前紧紧抱住高朗。
“郎君,奴家总算找到您了。”这声娇滴滴的喜悦让高朗停下吹奏。高朗一怔,却又不发一语。少女请求道:“郎君,快快离开丁掌籍吧!奴家愿随郎君共赴黄泉。”
这时,丁雅娴忽然开口道:“你是花妖怎能与我共赴黄泉?”声音似男非女,虚弱阴沉让听者无不毛骨悚然。
丁鸿哲听到这种带着一股子腐烂气息的声音,心中顿时杀意沸腾恨不得将高朗的阴魂捉出来碎尸万段。
那少女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杀意,她焦急万分再次请求道:“郎君,奴家拔掉了自己的根,怕是活不到明日了。奴家这么做全是为了与郎君一同归去,郎君难道还不明白奴家的真心吗?”此女的确痴情,竟为了追寻心爱之人宁愿送命。帷帐外的碌碌俗人听到这里也不由得一声叹息。
高朗目光迷离,似乎在想一件极其重要的事。片刻后,他对紫衣少女道:“我生平有两大遗憾都与那人有关。丁掌籍为我了却心愿,我本该欣然离去。怎奈何我一世为情所困,即使死去亦徒留悲伤无从排解!”
“奴家怎会不解郎君生前为郑修仪所受的苦楚!奴家今日便是为此而来。奴家愿意以情偿情与大人相守。”她说得恳切却也让高朗心生迷惘。多情之人一旦陷入情爱必会盲目。就像高朗盲目地执着于郑修仪,紫藤又盲目地执着于高朗。高朗所迷惘的不过就是正视了自己的执着而已。
这时紫衣少女紧紧握着他的双手用尽全力将高朗从丁雅娴体内拉出来。随着一声惨叫,丁雅娴吐出一大口黑色的污血。紫衣少女连忙吐出自己的精魄喂进她的嘴里。奇的是丁雅娴竟在刹那间恢复了生气。只见她睁开眼睛看着神情迷惘的高朗和气息渐弱的紫藤少女,心知自己已在此事中功德圆满。她对高朗说道:“缘起缘灭应有时。当初大人在回廊上看着郑修仪的时候,她却是每年只为看你一眼而准时绽放。高大人与郑修仪的缘分尽了,何不珍惜眼前如花美眷?”
高朗转过头来认真凝视这位痴情少女。顿悟不过是在心里敲开一扇大门。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迷惘的执着不过是自己蒙住了双眼,锁死了自己和郑修仪。原来他放不下的东西便是当初他得不到的遗憾。‘不如归去’归去的应当是他的释然。他终于低下头,执着紫藤少女的手道:“如此良辰美景,你我二人便以天地为证结为夫妇如何?”
少女惊喜万分,于是提议丁雅娴为他们见证。高朗生前与丁鸿哲颇有交情,便请丁鸿哲为宾。丁鸿哲看在那少女救了雅娴的份上也只好答应了。他命桃香取了些水酒来祝贺高朗。片刻后,众人只见到丁鸿哲扶着丁雅娴去前院。
月光如水水如天。众人借着月光正好将院中一切看个清楚明白。丁雅娴手中竹管竟然径自发出悦耳笛声。与先前不同的是此音有一种高山流水般不羁的畅快,令人神往。丁鸿哲听到如此妙音,也抽出折扇于静月中翩然起舞。其舞姿庄重俊秀,每一节拍都与笛音相合又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境。
刹那间,众人见到一个紫衣女子与一个俊朗男子在月光中交拜天地。丁鸿哲舞罢拿起酒杯向二人敬酒。这时院中突然多了许多前来贺喜的古怪异物。其中有一只鸟儿,状如鸱而人手,其音如痹。他对高朗道:“今日丹朱路过南灵国,偶遇如此喜事特地来向二位讨杯喜酒喝。”又有另一个状如白马,锯牙黑尾者对丁家兄妹道:“吾为此山中专食虎豹的妖怪。今日见此处妖气甚重,特来庇护汝等。二位快取些水酒打发了这些孽畜,免得待会儿惹来杀身之祸。”
丁鸿哲见妖众愈来愈多,赶紧命桃香捧出家中所有美酒招待诸位。直至天色泛白,高朗夫妇与丁家兄妹拜别后便飘然离去。诸多妖魔见这对新人都走了顿觉此处索然无味,于是拿了未喝完的水酒随即离开。随着一声鸡鸣,似乎所有事物都回到了尘世。那些躲在房中窥得异事的大夫们心里无不啧啧称奇。
丁雅娴大病初愈,虽保得性命但也要静心休养。丁鸿哲重金打赏那些大夫后就命桃香送他们下山。有些人几乎是连银子都没拿就落荒而逃,也有一些得了重金喜气洋洋地往外走。一时间,原本拥挤的外堂就空旷了许多。
丁鸿哲扶着雅娴刚躺下,一个老者站在帐外道:“老朽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若是惹恼了公子还请恕罪。”
丁鸿哲掀帐出去一看,正是那个做笛子的老大夫。这人双手捧着一块染了污血的帕子道:“公子请看这帕子上的血迹。这污血凝固成小血块呈黏稠状。有两种症状能释,一为肺痨,二为中毒。老朽昨日依据小娘子有低热、盗汗、乏力、咳嗽、咯血、胸闷等症状禀告公子此为肺痨。如今看来小娘子的病或为中毒所致。”
丁鸿哲听罢不由得嗤笑一声,道:“你们这些庸医,如今余妹病好了才来放马后炮。可见你平日里祸害了不少人的性命。”
老大夫一听赶紧道:“公子此话甚谬。老朽昨夜窥得公子的奇人异事,若有歹心早就将小娘子的病情赖于怪力乱神之说。可是老朽身为医者必定宁愿相信小娘子的病非鬼怪所为。”这大夫也是脾气古怪之人,但又不失为一个严谨的医者。有些时候人一旦决心坚持自己的想法,即使再多的证据摆在眼前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所坚信的道理。这种人往往最难能可贵。
这时丁雅娴在帐中说道:“鸿哲哥哥,雅娴相信这位大夫所言。”
那高朗的身后事是丁鸿哲协同其恩师太常寺少卿郑大人一同料理的。两人更是经历了高朗从莫名其妙病倒到去世的全程。因此丁鸿哲对当时高朗的病情可说是了如指掌。但此刻他也不得不怀疑起高朗真正的死因。如果高朗和丁雅娴是中同一种毒,那下毒之人必定是同一个人。他实在想不出内宫中有何人会如此处心积虑地害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丁鸿哲回到帐中,只见丁雅娴疲惫地靠坐在榻上。他心疼之余也更加担心起来。他柔声说道:“此事颇为蹊跷。你好好想想你病倒之前可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食物,用过什么东西?”
从高朗阴魂作祟到丁雅娴被人毒害,他们都只与一人有过交集。乐房是宋掌乐带丁雅娴去的,竹笛也是宋掌乐偷偷放在她房里的。宋掌乐曾亲口对郑修仪说她与高朗是知音好友,可丁雅娴窥到的却是高朗与宋掌乐并不熟识。死人已经不能说话了,但活着人却可能说谎来掩饰一些见不得光的罪恶。丁雅娴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宋掌乐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沉思片刻后决定问兄长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高大人死的那日,哥哥可有见过宋掌乐?”
“你说的可是那个古板的宋掌乐?”丁鸿哲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他的答案自然已经不言而喻。
丁雅娴联想到自己毒发前那晚所发生的事,她总算明白了宋掌乐毒害高朗的手法。
“鸿哲哥哥,雅娴确信高大人一定是被宋掌乐所害。当初宋掌乐将宫内的笛子借给高大人,那笛子一定被抹上了剧毒。”
丁鸿哲闻言攥紧了拳头。他恨毒害雅娴的宋掌乐,但更气轻易相信别人的雅娴。在那个为了得到权势可以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的内宫。她却毫无防备地对待别人,这与轻贱自己有什么区别。
他走出帷帐,目光冰冷可态度和善地吩咐桃香去准备马车。他回头对丁雅娴正色道:“为兄现在要马上送你进宫。你回去后只需记桩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句话。到底要怎么做就要看你自己了。”说罢将那块带血的帕子交到丁雅娴的手上。
经过这次丁雅娴当然明白兄长的意思。她行事确实太过稚嫩,才让他人有可乘之机。她叹了口气,郑重道:“是雅娴太过愚钝才让哥哥为雅娴担心。 ‘慈悲不应成为罪恶的容器。在后宫不设防的结果就是将自己的性命交出去任人宰割。’哥哥当初交待雅娴的话,雅娴未敢忘记。今后雅娴一定不会再轻信任何人。”
得到她的保证,丁鸿哲才有些释怀。全天下任何人都可以与他对立,只有丁雅娴一定要站在他这边。无论是她的言行还是她的将来,都绝对不能违背他的意愿。为此,他光是得到她的信任和支持是远远不够的。当越是渴望的东西越不能满足的时候,强烈的占有欲往往能驱使着人想尽一切办法控制住在乎的人。丁雅娴对他来说就是这样一个绝不能与他背道而驰的存在。
当天正午,丁雅娴第一次带着强烈的目的回到宫里。她的脑海里不断闪现着丁鸿哲对她的告诫:如果慈悲善良的方法不能化解邪恶,那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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