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平面温度[悠佑]

　　天气渐渐转凉，最终寒冷得凛冽起来。
　　不知是多雨的东京压抑了外出的心情还是越来越近的期末考昭示着时间的紧迫，总之学校在不被察觉的时候已经变得清寂了许多。
　　课后需要完成的实验似乎有增无减，每次在轻按着太阳穴抬起头来时撞进眼帘的都是不知何时已浸染得深沉的夜色，在蒸腾的雾气中搅合着远处的光亮，最终呈现出一片不可思议的光华灿烂。
　　锁上实验室的门，悠太会在撑着伞走过教学楼前的广场时想到曾经和谁坐在灯光暖黄的店里喝着热乎乎的乌冬面汤。写着“面”字的湖蓝色布帘被不时掀起，进来的人会跺跺鞋上的雪，在喊着老板的同时不忘向掌心呵出一团团的白雾。
　　但在努力去辨别时又猛然醒悟这不过是哪里挤出的幻觉罢了，广场上偶尔有没带伞的人用外套裹了头急急地跑着，扯碎了天地之间须臾不变的雨丝，细微的冰凉触感被风卷到脸上，像极了夏日草叶上绽放的露珠。
　　拉高了被吹开的围巾，悠太踩过地面上积成一汪镜子的雨水。
　　像是时间穿过晚樱重重的走廊，而背景是不再如春日般旖旎的冬季。

　　不定时的通话还在继续，悠太习惯了在指针划过某个刻度时手机屏幕泛起柔和的蓝光。
　　“啊——要死了——”对方似乎是躺在床上用肩膀夹了手机在说话，音调了带了一点模糊的鼻音，“期末考要挂掉了——”
　　“所以说佑希你就少用一点时间看漫画啊。”
　　“明明是功课太难。”打了个呵欠，同时有翻动纸页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毕业之后我们开一家书店吧，悠太负责管账我就看书到晚上，地址装修什么的都你选，只要有木制的窗格和堆到天上的漫画书……”
　　不等对方回应就这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急切而繁多的单词，甚至包括了以后要养的猫咪的花色。
　　“……真美好。”少年在结尾的时候加了掺有向往音色的定论。
　　明明只是想看漫画而已吧。
　　悠太觉得自己大概是用脑过度出现了理解障碍，他发现自己正在认真思考木制的窗格应该刷成棕色调还是白色调。
　　手边是安纪子在晚餐时送的樱桃味烤饼干，摊开的纸页上透着细胞切片的复印本，在夜间的灯光下简直变得张牙舞爪起来。
　　“记得睡前喝牛乳哦佑希。”

　　相对于战争似的考前复习，考试周安排得并不紧凑。
　　将最后一张卷子交给教授走出教室后，悠太才发觉有一周的时间没有接到过佑希打来的电话了。
　　明明是习惯，他忘掉了习惯，真是奇怪。
　　头一天晚上没来得及收拾的笔记还凌乱地横据了整个桌面，悠太走过去捡起了滚落在地上的铅笔。
　　室友矢田弓月在考完后就计划着去哪家古朴的小旅社饮清酒泡温泉——“嘛嘛，偶尔也要享受一下生活的美好啊！”
　　说不清为什么要谢绝了对方的邀请而坐在夜色倾斜蔓延的床边，直至记忆里草木的浅香混合了一地银华，在越来越浓烈的墨色中叩响了窗前绘着金鱼的白瓷风铃。
　　按下了家里的电话，悠太数着重复的迟缓音调。
　　“啊拉是悠太啊。”接电话的是妈妈，“已经考完了吗？”
　　“嗯。”隐隐约约传来电视的声音，仔细听听可以辨别出是晚间新闻，“我买了后天早上的车票。”
　　“诶这么快，不在东京玩一下吗？”又传来了轻轻的笑声，“佑希今天上午已经到了哦。”
　　隔着手机的距离，悠太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熟悉声线——“我开动了。”
　　像是转头间不经意被哪里绽出的琉璃色花朵迷惑了般，一颗本安定的心突然跳出了犯规的频率，呼吸摇曳不定，深深浅浅，一时竟分不清是谁在期盼些什么。手机的光融了周围的温度，在视野内氤氲了窗户泛着光晕的轮廓。

　　“嗯，想要快点回来。”

　　矢田毫无疑问是留在了小旅馆，只有一个人的寝室刚好是适合深眠的安静。
　　悠太任由自己放松有些疲惫的身体，再睁眼时薄凉的天光已经洒了满头满脸。
　　昨晚安纪子提起在今天下午还有最后一科文学理论，想必也还是不听劝告地熬了夜看书吧。虽然嘴上说着“也不算是很头疼的科目啦”但唇边浮现出的无奈笑意却掩饰不了语气里倦怠的味道。
　　将棉被拉下去了一点，悠太在枕头底下摸索着手机，不算太冰冷的温度依附上来，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考试请加油。」
　　不到一分钟就收到了对方带着笑脸表情的肯定回复。

　　纯粹的温柔，宛似缚于莲花初绽华姿的满月之辉，让人甚至可以透过柔软的曲线窥到半透明花瓣下的肌理。
　　总是这样掩不住心意的表露。就如同现在一样。
　　“在想什么事吗？”
　　原本是说着“要在人生中的第一个大学假期前庆祝一下”而兴奋地拖着自己去吃了平时舍不得的日式料理，却不知何时就开始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拨弄着碟子里的鲹鱼手卷。
　　“诶……诶？啊没什么！只是被芥末呛了一小下呢。”掩饰般地喝了一大口茶，眼神却始终没有落在茶杯上，“悠太君，是明天早上九点半的火车吗？”
　　“嗯。”
　　“那我来送你吧。”
　　“嗯？”
　　“这可是免费的哦，很高兴吧，哈哈不用向我道谢啦！”安纪子夸张地拍着悠太的肩，又低头挑着碟子里的食物，“果然还是贵的东西比较好吃啊，悠太君你不吃我就吃啰。”
　　夹起一个鲹鱼寿司塞进嘴里，仰头挂起灿烂的笑，舌尖却没有留住食物的味道。

　　怎么都说不出口，不管是告白还是挽留的话。
　　虽然极力表现出了反常的活泼，但看着列车拐过站台消失于冬季少见的晴空之下还是厌恶起了懦弱的自己。
　　口袋里的纸片被反复折了好多次已不复当初的硬度，掌心触碰到时渲染出些冰冷的粘腻感。
　　——安静地躺着的是两张音乐会的门票。
　　周围的人带着各种表情从身边走过，又宛如画卷般凝固在了视野的尽头。
　　女生对着暖溺的阳光打气般地握紧了拳。
　　“下次……下次一定会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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