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平面温度[悠佑]

　　东京的生活节奏是让人不安的快，像贴在床头的日程表，永远都是满满当当。
　　不该选生物工程系呢。悠太系着衬衫领下第二颗纽扣，嘴里咬着刚买的炒面面包，跑过实验楼大厅时又赶紧用手托住了差点从腋下掉出来的书。
　　不过没有课的早晨也还是很舒心，他会晚起一个小时，然后伸着懒腰慢慢刷牙。
　　有时候也会用手播乱自己的刘海，然后让发丝覆过习惯的发线，透过镜面映射让自己的脸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忍不住前倾了身体慢慢地抚上那张脸上不存在的线条，直到手指触到的坚硬温度戳破他虚无的幻想。
　　内心不禁觉得可笑，脸上却依然保持得不动声色，用近乎客气的态度接过室友递过来的早餐，在纯味的牛乳里插上吸管。
　　这是悠太的习惯，就像他喜欢在晚上接到佑希不定时打来的电话，然后听那味把各种句式都可以拉直变为陈述句的音色在杂音里流转了迷香。
　　有时候对方会半真半假地抱怨他手机静音的设定，用不满的语气说如果你看不到来电怎么办。悠太很久都没有动作，直至掌心握住的冷光消失，隐没了手机屏幕背景上的脸。
　　蓝色衬衣加马甲的鬼太郎装束，正是学园祭的合照。
　　再下一次的时候，悠太就说了，佑希是害怕我弄丢你吗？
　　对方沉默下来，几秒后又唐突地扯出了另一个还没组织好思维的话题。
　　假装失忆技能学到。
　　察觉到这一点，握着手机的手不禁愈发轻柔了，好似可以穿过这时断时续的信号而触摸到少年单薄的肩。

　　嘴角在不自觉中玩味地勾起，却被一个犹犹豫豫的嗓音打断了思绪。
　　“悠太君？”明明是捉到了分神的对方，却因为不小心叫了名字而在手指紧了一紧后慌慌张张地移开了目光。
　　“抱歉。”
　　本不是这么容易就让思维出现破绽的。敛起不合时宜的表情，悠太用镊子夹起方糖放进女生的杯子里，无心的举动却是意外地换来了对方脸上加深的绯色。
　　坐在对面的女生叫做今川安纪子，是悠太现在交往的女朋友。
　　有着微卷的黑色头发，柔和而容易羞怯的人，却在某个毫无预兆的下午，找到下课后正在收拾书本的悠太，不顾满教室喧腾得有些恼人的起哄声，拉了就走。
　　也没有想要特意拒绝，坦白了就是好奇心在作祟。
　　女生的步伐很急，只顾埋着头往前走，大概也像极了现在的心情，紧张到手足无措。
　　一路上都沉默不语，好像也没有要说点什么的意思，悠太也就看着对方后脑微微蓬起的发丝，早秋的澄澈天光在上面拉出圆滑的光迹。
　　到图书馆背后的时候脚步停住了，对方放开了拉住自己手腕的手，转过身来，还未张口就已经红透了一张脸。
　　和先前劫走自己的气势截然不同的告白，磕磕巴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连告知自己名字时都被绊了舌。
　　不禁更加紧张了，女生双手交握攥住胸前的衣服，连身体都微微抖动起来，那句卡在唇边的“请和我交往”试了再三也没有说出来，最后快哭出来似的地咬了牙。
　　感情什么的，真的有改变人的力量吗，悠太想。他眼光平静地看着面前垂了头的女生，投射下来的阳光在枝叶的空隙中被拉长变细，落进琥珀色的瞳仁中时带了内心轻微的涟漪。
　　“请和我交往。”
　　“诶？”女生抬起头，瞳孔里还凝固着上一秒的绝望。
　　“请和我交往。”

　　如果试着去培养一段感情的话，说不定能改变什么。
　　如果手指间能抓住的只是镜花水月，那么他也想被温柔对待一次。
　　因为身边没有了可以付出细腻情感的人，所以想用什么来填补这种空荡荡的感觉。就像每天早上发给安纪子的起床短信，而不是推醒一个睡姿不太好还会嘟囔着赖床的人。
　　用一种建立在想象上的证明来确认一种立场。
　　没有超出范围的在意。
　　没有犯规的想念。

　　“悠太从小就很温柔。”
　　悠太想自己应该是在残忍地利用这份温柔，故意看不到它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腐朽，甚至生出带倒钩的刺，把想要靠近的人伤到自己所不知道的程度。
　　但安纪子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和幸福感，这种感觉令人眷恋。
　　这个女生并不是佑希的替代品，他很清楚。
　　内心的矛盾快要掐住了呼吸。

　　他回忆起佑希曾用一种极其正式的口吻向他介绍眼前某个用纸箱和一截绳子所组装起来的不明物体。
　　“有一半是用温柔做成的。”似乎带了某种莫名的严肃。

　　——有一半是用温柔做成的。

　　悠太想他也许不小心忘记了，佑希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而温柔的人，本身就是危险的。
　　那种让人在不自觉中沉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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