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伊甸（2）亡灵转身

　　没有闹钟的声音，莫新仍在清晨六点半准时醒来，刚睁眼就被屋里多出来的一个人吓了一跳。
　　里昂站在窗边，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意外地看到了一张表情生动的脸。
　　“啊，是你啊？”莫新的视线清晰起来，认出是里昂，收起了刚才一脸的惊吓，正准备换衣服，突然扭头盯着里昂：“你怎么进来的？”
　　里昂笑了笑：“我已经得到女神的许可，成为你的第一缔结者。”
　　“缔结者？缔结者是什么？”莫新很想把重生女神叫出来讨论一下，为什么会单方面许可某种双方关系。
　　里昂耐心地解释说：“第二伊甸的居民原本来自不同的国家和民族，女神为了让大家更快融合成一家人，推行缔结者关系。简单地说，缔结者就是指没有血缘关系的最亲密的人。以我们的缔结关系来说，你可以理解成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兄弟。”
　　“兄弟就能进出对方房间？”
　　“这是第一缔结者的特权，有了这个特权，假如你在家里晕倒，我就能及时赶到。当然，我希望这种事情不会发生。”里昂见莫新没出声，笑着说：“在第二伊甸，我是唯一有这个资格的人，小莫，你小时候的确是一直叫我哥哥的。”
　　莫新看着地板问：“我以后也要叫你哥哥吗？”
　　“如果你觉得叫我的名字比较习惯，就叫我的名字吧。”
　　莫新点了点头，走进浴室去换衣服。
　　里昂站在外面，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犹豫地问：“关于阿瑞斯……”
　　话音戛然而止，里昂攥了攥拳头，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可脱口而出的却是现在最不该提起的。要道歉吗？道歉有什么意义？
　　沉默片刻，莫新的声音传了出来：“他没有死，我知道。”
　　里昂莫名地觉得心头一跳：“你怎么知道的？”
　　“我没有知觉的时候做了个梦……”又是一阵沉默，随即响起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暧昧不明的笑意：“他告诉我，他活着。”
　　“……”
　　莫新下了楼，做完热身开始晨跑。里昂穿着一身常服跑在他左边，他有些别扭地慢了一步，绕到了里昂的左边去。
　　里昂觉得莫新的速度对自己而言基本等于快步走，却也不好变跑为走，就那么不紧不慢地陪着他，看着他，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又抽了抽，张嘴便是一句：“你一直坚持晨跑是因为阿瑞斯？”
　　莫新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脸色有些泛红。
　　里昂觉得自己在解开这个结之前，很难和莫新进行其他话题，索性抛了顾忌，敞开说起来：“阿瑞斯是HSSH的军人，他或许对你是真的好，但起因一定是联邦的利益，准确地说，是HSSH高层的旨意。如果换做另外一个人，他也会执行命令，给那个人同样的关心。”
　　“嗯。”莫新点点头，脚步依然踩着自己的节奏。
　　“你知道？”里昂意外地问，“你知道为什么还……还和他在一起？我的女神，我竟然不知道你是在演戏，是反过来利用他蒙蔽联邦的眼睛，借机逃出来！”
　　莫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我们都身不由己，带着目的接近并不奇怪，但是有些东西是真的，和目的和立场都没有关系。”
　　里昂知道莫新说的“有些东西”是什么，但他仍然认为那些是假象。
　　“小莫，你只是缺少关心，因为联邦没有人真心对你好，就连苏娅夫人都对你……有些冷淡，所以有人对你好的时候，你就记得很深。但是，小莫，你现在已经脱离了联邦的掌控，第二伊甸是一个和平自治的世界，你会交到很多朋友，得到很多关心。”
　　莫新喘了口气说：“里昂，阿瑞斯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里昂对莫新的固执感到头疼，脑海里闪现出莫新躺在修普诺号那个隔离舱里的样子，那时候他身上那些若隐若现的红痕……
　　脑海里的画面突然炸开，灼痛了里昂的神经，他一把扣住了莫新骨骼分明的肩，咬着牙问：“你和阿瑞斯……你和他是不是……是不是……”
　　莫新的气息顿时乱了，脸红了个通透，挣开里昂的手，逃似地往前跑去。
　　里昂怔怔地站在原地，突然猛地发力，在百米内追上了莫新，抓住了他：“告诉我，他对你做了什么！是不是！”
　　在里昂的吼声中，莫新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进来之前重生女神为我做过体检，什么都知道。你既然是我的第一缔结者，就去问她，她一定会告诉你。你现在问我，是想讽刺我，还是想让我难堪？”
　　“小莫，你是个男人！”里昂抓着莫新的手臂，那渐渐变冷的眼神刺得他心头发慌发狂：“男人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地忍受那种事情！”
　　莫新觉得浑身发烫，被一种的无名的烦躁感锁着，急切地想要冲出个出口。他忘了自己的战斗力和里昂完全不是一个级别，朝他的额头击出拳头：“我没有忍受！我愿意！”
　　“小莫！”里昂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莫新的攻击，转身一记倒提，把他的头按进了路边养着水生植物的水缸里，然后猛地提起来。
　　莫新呛得头晕眼花，两条腿有些发软。里昂把他抱进怀里，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发。他没有力气挣扎，任里昂抱着，心里的保护壳像是在极热极冷的刺激下，突然开裂，露出了壳下伤痕累累的血肉。
　　“小莫，他不值得。”
　　“我变成现在这样，和阿瑞斯没有关系，他值不值得，只能我说了算。”莫新忽然有些不忍：“里昂，我不是你小时候认识的那个莫新，你保护错了对象，我不是那个连自己都记不起来的人。”
　　“小莫……”
　　“里昂，不要再说他了，行吗？”莫新带着鼻音说：“就让我当他还活着，只是再也见不到他了，行吗？”
　　“把我当做你的家人吧，”里昂沉重地叹了口气，“第一缔结者只是女神定的名称，你把我当做家人就行。”
　　“……”
　　“抱歉，刚才不该对你那么凶。我责怪自己没有早一些把你救出来，却迁怒于你，抱歉，小莫。”里昂轻轻拍着莫新的背。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莫新别扭地挣开了里昂，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我还要继续跑，跑完这一圈才回去。你想说的话我都知道了，所以接下来让我一个人跑吧……哥哥。”
　　这一声久违的称呼让里昂从心底颤了起来，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小男孩抱着一袋饼干嘻嘻哈哈地跑远，鼓着腮帮对他说：“我先走了啊，哥哥！”
　　莫新跑出了里昂的视野，突然加快速度狂奔起来。风擦着耳边呼啸而过，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啊呀！”一声惨叫，莫新和人撞了满怀。
　　“塔……塔伦特？”
　　“你后面有亚苏拉狂豹啊！”塔伦特站起来。拜城市维护系统所赐，他那身白色的仿制服式风衣幸免于尘土沾染，但胸口却洇开了一团水渍。
　　亚苏拉狂豹是什么，莫新没听说过，大概是第二伊甸的原生动物。看塔伦特的表情，虽然被撞得不轻，但还没有进入暴怒状态。
　　莫新扶着墙，一边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一边缓缓站起来说：“真是抱歉。我每天早上都在这里晨跑，第一次遇到你。”
　　塔伦特随手理了理散乱的白发，看了看莫新后面：“里昂没和你在一起？”
　　“早上见过，但是后来各走各的了。你忘记带通讯器了吗？我的借给你。”莫新对塔伦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人是个怪才，情绪多变，但他对这个人的戒心却是最小的，即使被他带进密封车厢，被他告知阿瑞斯的事情，他仍愿意和这个人接近。
　　塔伦特一提到通讯器就暴跳如雷：“那个混蛋上校，居然敢在休假期关闭通讯器！”
　　“你有什么急事找他？军务？很快就到我宿舍了，我带你去找他，他应该在那里。”
　　“一大早就在你宿舍啊？”塔伦特的声音突然拉成了一条锋锐的细线：“他现在可以随意进出你的宿舍了啊？”
　　莫新打了个寒战，苦笑着说：“他说女神同意他成为我的第一缔结者，他有这个特权。但这是他单方面的，我事前并不知道，甚至连缔结者是什么都不清楚。”
　　塔伦特咬着牙说：“他关闭通讯器就是因为怕我知道这件事以后找他！”
　　莫新保持了沉默，犹豫着应该现在把塔伦特带去见里昂，还是等他发完脾气再说。
　　“他从十七岁到第二伊甸以来，就拒绝和任何人建立缔结关系！我一直以为他是嫌麻烦，没想到其实是给你留着位置，第一缔结者的位置，哼！”
　　“……”
　　在这一刻，莫新觉得自己听出了一些秘密，耳边忽然响起里昂的咆哮——“男人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地忍受那种事情”。他看着塔伦特，在那双粉红色的眼睛里看到疑似泪光的东西，但很快就被愤怒驱散。
　　“莫新！我要做你的第二缔结者！”
　　“啊？”这是什么发展方向！难道猜错了？
　　莫新清晰的思维被塔伦特的“宣言”弄混乱了，当他和塔伦特同时出现在里昂面前时，里昂却出乎意料的淡定。
　　“小莫，塔伦特，一起吃早餐吧，今天准备充足。”里昂笑着说。
　　“我……我去洗澡。”莫新擦了把脸上的水，木讷地进了浴室。
　　塔伦特在里昂对面坐下，兴师问罪地说：“你故意关了通讯器，是不是怕我追问第一缔结者的事情？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一定是的！我也不在乎，因为我很快就会成为小莫的第二缔结者！他是你救回来的，我不和你抢第一的位置！”
　　“你真是……很有想法！”里昂哭笑不得，分出一份早餐推到塔伦特面前：“你和他都是机械天才，很容易成为朋友，相信女神会同意你的申请。”
　　塔伦特勾起嘴角，跷起腿说：“好吧，现在可以说你的目的了？”
　　“希望你和他成为朋友。”
　　“我认识你很久了，非常了解你摆出这样的态度，一定有目的。不打算说实话吗？”塔伦特冷笑一声，扭头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再不说，他可就要出来了。”
　　里昂轻叹一声说：“女神下一次进化升级需要灵种的内核，但是小莫现在只能打开灵种的基因锁，女神判断开启内核的钥匙应该在他失去的十年记忆里，而那部分记忆的载体应该还在卫星城联邦。”
　　塔伦特面无表情地看着里昂，忽然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女神不能直接解析灵种内核，所以需要去卫星城联邦拿钥匙！而完成这项工作，需要我的力量！”
　　“塔伦特，这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尽管双旋军团不断对卫星城联邦制造干扰，拖延时间，但以他们还是会找到第二伊甸，在那之前，女神必须完成进化升级，否则，这里将重演地球的悲剧。”
　　“别那么严肃，我会做好自己的工作！”
　　“这件事，暂时别让小莫知道。”
　　塔伦特起身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里昂，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那目光冷静得像是要把人的大脑剖开，翻找答案。
　　里昂不自觉的避开了塔伦特的目光。
　　“呵，就这样。”塔伦特轻笑一声，坐回去埋头吃早餐，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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