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伊甸（2）亡灵转身

　　纳亚晚了一步。他赶到夜猎队的驻地时，只在那座残破仓库的大门背后找到了一行红漆涂鸦——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所以你们离开了，为了保护那个带着一身谜团突然回来的人。
　　纳亚站在弥漫着铁锈和机油气味的仓库外，心里蔓延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闷。果然是老大，我能想到的，你都提前想到了，我想不到的，你也想到了。
　　他登上机械垃圾堆积而成的山，望着那堵高耸的冰冷的墙，视线再也无法投向更远的地方。阿瑞斯，戈法，还有他，三个人曾经在“明晨”少年军事特选队成为可以托付后背的挚友，曾经在浮灵战机编队一起出生入死，然而转眼间，阿瑞斯抛弃了荣誉和光明，变成了英灵纪念碑上的一个名字，戈法走回曾经决绝地挣脱的笼子，成为联邦商会首席执行官的唯一继承人……
　　立场分离，即使不舍当初的热血和友谊，却再也回不到那时候的亲密无间。
　　纳亚点上一支烟，慢慢地吞吐着胸腔里淤塞的情绪。抢劫案已经有了明确的结果，但无法就此复命，接下来，还要继续装作认真调查的样子，到处寻找“线索”，或许再过一段时间，这桩案子就能以悬案的方式存入档案库。

　　一艘太空迷彩涂装的小型走私飞船离开了第七卫星城，悄然飞向中央卫星城。
　　亚瑟看着从浴室走出来的莫新，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在他的记忆里，莫新的衣着通常只有两种，一种是研发部的灰色制服，一种是浅色病服，有两次另外，一次是在卡梅特公馆晚宴上穿了礼服，一次是在修普诺号上偷穿他的军装。印象中任何一种衣着都没有现在这样赏心悦目。
　　莫新贴身穿着便于行动的米色紧身衫和黑色长裤，外面套着一件和亚瑟同款的黑色风衣，脚上穿着轻型护踝战靴。这身衣服让体型偏瘦的他看上去精神而干练，充满了活力。
　　亚瑟看着一脸窘迫地站在他面前的莫新，很想把这一刻永远保存下来。
　　“是不是很奇怪？我也这么觉得。”莫新整理着衣领，抬头看了看亚瑟：“这样看上去有点像你的风格，嗯，像个佣兵，但我对战斗一窍不通。”
　　“战斗不是你的事情。”亚瑟走到莫新前面，替他把卷起来的衣领拉平：“你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顺便把自己保护好，不要一个人悄悄跑掉，也不要轻信任何陌生人。”
　　“我还是很有用的，比如今后可以做夜猎队的专用机械师。”
　　“只要你喜欢。”亚瑟退了两步，上下打量着莫新，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这件风衣是用高防御纤维做的，能抵御三级以下的物理和电磁伤害。衣领最上面的装饰徽章是个开关，顺时针转动九十度，风衣会部分硬化，形成简单的防护型外骨骼装置。”
　　“联邦的材料科学进步挺大的。”莫新摸了摸领口上的银色徽章，笑着说：“这么好的东西都给我了，看来我很有必要做些东西来向你的队友证明我的价值。”
　　亚瑟想起HSSH的研发部，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不要考虑那些该死的价值！”
　　莫新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也不再多说，沉默片刻后问：“那……那之后，你和巴姆谈过吗？虽然刚认识她，但看得出她很喜欢你，我的出现会让她感到很不舒服，如果这个心结得不到纾解，可能会影响整个夜猎队的关系。”
　　“你想多了，莫新。”亚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拉过莫新圈在怀里，柔声说：“巴姆是个好强的女孩，她对我的崇拜多于喜欢。如果某天我沦为社会最底层的乞丐，她绝不会多看我一眼，而你不会——这就是崇拜和爱的区别。”
　　“谁说是……”莫新骤然红了脸。
　　“巴姆需要的不是和我谈话，而是先看清楚她自己的内心。”
　　莫新矮身脱离了亚瑟的“圈禁”，靠到舷窗边，偏着头说：“好吧，你比我更了解自己的队友。你的队友们了解你吗？他们知不知道你是阿瑞斯？”
　　“这就是你醒了以后不肯叫我名字的原因吗？”亚瑟勾起嘴角笑了笑：“他们或许以前不知道，但是听了两次墙角以后，应该都知道了。我了解他们，也信任他们。”
　　莫新咬了咬嘴唇：“有些事情你大概不想再提，但请允许我说完。”
　　“好吧，你说什么我都认真听着。希望你说完以后能让大脑放松些，把这些专业以外的东西留给我来操心。”
　　莫新知道自己又把舒缓温馨的气氛破坏掉了，心怀歉意地笑了笑，在亚瑟身边坐下：“百合星云一战后，你经历了很多事情，虽然说起来简单，但我大概也能猜到有多么凶险，所以，就算夜猎队的成员都知道你是阿瑞斯，但你的身份仍然要谨慎地对外保密，一个‘死而复活’的英雄出现在高层甚至公众的视野里，并不是什么好事。”
　　亚瑟点点头：“继续。”
　　莫新犹豫地看了亚瑟一眼：“我在第二伊甸知道了一件事——伊莎原来的名字叫叶迦，是‘振翅’组织的主要成员之一，最初的身份也是佣兵，而且是只接暗杀任务的佣兵。虽然她在派罗家已经工作了很多年，对安婕和你都很好，但我担心她的身份泄露后会招致危险。”
　　“当初收留她的时候，父亲就已经查清楚了她的底细，但是父亲没有揭穿，也没有告发，而是把她当做家庭成员留了下来，全家人只有安婕不知道她的身份。伊莎表面上是我家的管家兼女佣，暗中却是安婕的保镖。现在她们有更大的保护伞，暂时不用担心。”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莫新吁了口气。
　　亚瑟揉了揉莫新的头发：“虽然我很感动，但还是希望你别为我操心这么多。”
　　“不知道为什么，手里没有工作，脑子里就总是不停地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莫新无奈地撇撇嘴：“比如，我在想，如果联邦的高层知道我回来了，会不会像以前一样不惜代价地把我抓出来，再软禁十年二十年，噢，他们应该没这么多时间和耐心了。”
　　亚瑟霸道地揽过莫新的肩膀，用额头撞了撞他的额头：“别担心。现在联邦势力分成三派，暗里争斗不休，我们可以利用三派的争斗获得自由空间，而不是被他们追着到处躲藏。直觉告诉我，第二伊甸那个人工智能想要的‘钥匙’，也是联邦高层一直想要的东西，或许我们能……”
　　亚瑟刚说到一半，舱门外就传来了布鲁托焦急的声音：“队长！巴姆说如果你以后不想再见她，她可以马上跳出飞船。波尔徳和比利克正在劝她，请你跟她谈谈可以吗？”
　　莫新看着亚瑟变了又变的脸色，忍不住扬起嘴角：“队长，你真的了解她？”
　　“亏你笑得出来！”亚瑟撸了撸莫新的头发：“我去看看。”
　　“对女孩子温柔一点。”莫新点点头，“让布鲁托和我聊会儿吧，我觉得他看上去比较好相处，而且……他还帮我解决过大麻烦。”
　　亚瑟听出那个“大麻烦”是指复合锁，顿时黑了脸：“那件事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什么都没看见，你什么都不知道！”
　　“呃……我什么都不知道。”莫新抿着嘴笑了笑。
　　亚瑟离开后，布鲁托提心吊胆地走了进来，刚才亚瑟关于“大麻烦”的那番话也是说给他听的，他当然知道，自己必须“什么都没看见”，但愿莫新也别再提那件事。
　　莫新诚恳地说：“我知道自己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真是非常抱歉。不过我会努力为这个团队贡献力量，让大家接受我。”
　　“完全不麻烦！你来了以后，队长对我们的态度变得和气了很多，这是很好的事情！”布鲁托为了证实自己说的是实话，每句话的尾音都用了重音。他很想说，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只要陪着亚瑟，就算为夜猎队的良好氛围做出了很大贡献。
　　“谢谢你没有因为我是个男人，却和他保持这种关系而看不起我。”莫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对机械有些研究，以后应该可以帮忙做些武器修理、改进之类的工作。”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就差一个固定的机械师！”
　　莫新抓了抓头发，有些犹豫地问：“能和我说说你们的事情吗？我想了解你们这些被阿……亚瑟信任的朋友，也想成为你们的朋友。”
　　是想了解巴姆的事情，又不好意思单独问吧？布鲁托在心里笑了笑，一脸认真地说：“当然可以！那个不长头发的猥琐胖子叫波尔徳，做□□生意翻了船，被人逼得走投无路，亚瑟顺手救了他一次，他就跟着亚瑟了。黑皮鬼比利克以前是另一个佣兵组织的杀手，那个组织解散后，他就投奔了亚瑟。至于巴姆，你看不出她是地下非法格斗场出来的吧？别看她是个女的，如果她认真起来，除了亚瑟，我们谁都不是她近身格斗的对手，所以……”
　　“所以她输给了亚瑟，就喜欢上了亚瑟？”莫新猜测说。
　　“没错，就是这么烂俗的情节！”布鲁托顿了顿，急忙解释说：“你别介意，亚瑟不近女色，当然，也不近男色，以至于我一直都以为他那个……总之，他对巴姆完全没那个意思！”
　　“我知道。”莫新点点头：“布鲁托，亚瑟很信任你，我想一定是因为你们一起经历过很危险的事情，是值得托付性命的搭档？”
　　“那是当然！”布鲁托下意识地挺了挺胸。
　　“他零散地说过一些，但是不肯告诉我他右额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现在的医疗水平怎么会让人留下那样的疤痕？说实话，我很担心。”
　　布鲁托脸上闪过一抹犹豫，随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既然提起过，我也就不用绕来绕去说废话了。那样的伤疤我也有一个，只是不在额头上——那是背叛‘星影’的代价。”
　　莫新想起亚瑟说过，百合星云一战后，他的处境“不太好”，和霍华德做了个“交易”，从那以后才开始使用亚瑟这个名字……“交易”的一部分难道就是加入“星影”？那么是否可以推测……
　　“那个伤疤是霍华德留给你们的，”莫新看了布鲁托一眼，垂下眼帘轻叹一声，“我说得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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