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伊甸（2）亡灵转身

　　卫星城联邦一年一度的名流盛会的起源时间已经无从考证，一开始只是几个政客和贵族的“民间聚会”，直到三十年前，有总统亲自确立了十二座卫星城轮流举办的制度，名流盛会才成为全联邦最高规格的聚会，性质微妙地介于官方和非官方之间。
　　在这场盛会上，不少平时深居简的重要人物都会出来露一面，如果有心“结交”他们，拿到请柬就等于成功了一半。于是，为了得到这张仿古防伪的请柬，不少人削尖了脑袋往受邀嘉宾名单上挤。
　　距离这场盛会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各路准备工作开始进入倒计时，接到请柬的各界名流则开始对自己的行程细节进行最后的确认，但诺玛夫人却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么一回事，波澜不惊地照着平常的节奏生活。
　　以汤克家族现在的影响力，诺玛夫人毫无疑问地是首批受邀者之一。但今年，她既没有开始做准备，也没有向主办方说明不参加，只是吩咐安婕搜集相关资料，定期向她汇报——就像是一份单独的课外作业。
　　安婕对诺玛夫人的任何要求都全力以赴地完成，这次也不例外。她从第一次见到诺玛夫人的时候就清楚地意识到，她和哥哥同父异母，却与诺玛夫人没有血缘关系，她之所以能在这里享受富裕的生活和良好的教育，是因为她和诺玛夫人有着部分相同的目标。
　　安婕一边翻看着资料，一边进行着分析和思考。她很清楚，诺玛夫人想听到的绝不是背诵资料。
　　第七卫星城被誉为“机械之都”，全联邦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机械工业都集中在这里。与其他卫星城一样，第七卫星城的大小事务明里由总督统管，暗中却存在着一位直属联邦总部的部长，负责对总督进行监督和制衡——第七卫星城的这个角色，由太空资源部的部长欧文斯扮演。
　　安婕扫了一眼欧文斯的资料，便厌恶地翻到了后面的内容。
　　自从三大派系格局形成，盛会就再也看不到派系首脑的影子，但各派要员却很少缺席。今年金徽派有些例外，亨利吉维把这场盛会作为正式“推出”继承人的平台，已经宣布会参加今年的盛会。汤克家族作为联邦商会的重要成员，没道理在这种时候缺席，可诺玛夫人的态度又显得那么暧昧不明……
　　安婕有些沮丧，她竟然完全猜不到诺玛夫人的想法。
　　资料翻到了戈法的那一页，安婕轻轻叹了口气，扭头望向窗外。戈法现在是联邦家喻户晓的名人，只要是对新闻稍有关注，谁都能随口说出一段关于他的信息。在这些官方发布的信息之外，戈法是个怎样的人，又有多少人知道？
　　抛开那些耀眼光环和漂亮的履历，安婕对戈法的印象简单而明晰——他是哥哥最信任的战友之一，性格直率而活泼，非常喜欢伊莎做的茶点。这样的人，真的能在复杂诡谲的派系漩涡里担任起一派继承人的责任吗？
　　安婕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挂的项链坠，仿佛能从其中得到源源不断的温暖和鼓励——这是她今年过十岁生日时收到的礼物，一朵指甲大小的白水晶玫瑰。诺玛夫人把这份礼物交给她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但她知道，这份生日礼物不是诺玛夫人准备的。

　　名流盛会如期在迪兰特大厦开幕。这座第七卫星城的地标建筑顿时成了全联邦的焦点。
　　黄昏来临，一辆半旧的中型货车开进了迪兰特大厦对面的高级公寓地下车库。高级公寓的地下车库通常都有专用的货运车辆区，方便住户的一些大宗货物订购需要，也方便公寓管理公司购入各种维护修缮物资。当然，这个区域是与住户的停车区严格分开的。
　　货厢上多处颜色失真的广告壳下，是用A级防弹板制作的夹层，内部装置的是军用级别的移动作战指挥设备。引擎关闭后，货厢内部的虚屏一块一块地亮了起来。
　　一盏指示灯从橙色变成了闪烁的绿色，车库监视器进入了三分钟的“幻视”状态。四道身影从车上下来，如鬼魅般迅速地散开，在指示灯变回橙色前，消失在了车库各处的阴影中。
　　布鲁托戴着耳机，浑身放松地坐在货厢里，沉浸在虚屏的蓝光中。
　　直到现在，他仍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当亚瑟先他一秒扣动扳机的时候，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他终于不再是一个被支配的亡灵，可以好好地安息了。然而，亚瑟却再一次将他从死亡中唤醒，迎接他的，是比安息更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们竟然自由了！
　　布鲁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被人从死亡中唤醒时，他被告知从此成为“星影”的亡灵，任何背叛的行为都将得到“不得安息”的惩罚“星影”的亡灵都至少死过一次，“不得安息”是比死亡更恐怖的惩罚——让人一次又一次在死亡的痛苦中醒来，被毁掉那个人想毁掉的部分，然后继续像古老的提线玩偶一样被操纵。
　　无论忠诚还是背叛，“星影”的亡灵都被剥夺了自由，那个人在他们的身体里注入了“控制素”，在他们身体某处植入了“中枢站”。
　　布鲁托下意识地摸了摸腰椎上的伤疤，垂下了眼帘，仍对现在这样的“自由”感到难以置信。亚瑟唤醒他，告诉他，黑石区驻点的所有医疗物资和战斗物资都被动了手脚，对方手段高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显然是要他们死在那次任务里，但谁都没有想到，他们没死，却阴差阳错地在爆炸中被毁掉了身体里的中枢站。
　　控制素仍在，但中枢站被毁，“星影”就找不到他们，也无法对控制素进行操作。然而，失去了中枢站，控制素会不会因为失控而对身体产生伤害？中枢站的受损程度是否超出了其自我修复的能力范畴？中枢站有没有备用系统？太多无法解答的疑惑让这自由来得惊心动魄，存在得让人提心吊胆。
　　与这样从天而降的自由相比，亚瑟做的事情反倒显得没那么令人惊讶了——他背叛了“星影”。
　　布鲁托揉着鬓角，撇了撇嘴。他是亚瑟在“星影”里的搭档，被亚瑟从爆炸里救了出来，然后别无选择地上了夜猎队这艘“贼船”，所以他也是背叛者，虽然一开始并不是自愿的。亚瑟一直有意无意地提着“佣兵”这个职业，以前他把那些话当做是和“自由”一样的yi**yin，却没想到亚瑟居然真的弄来了三个佣兵气十足的队员。
　　布鲁托瞄了一眼虚屏，算着时间，开始工作，心里却仍然疑惑不解——夜猎队除了那三个队员的气质颇像佣兵，做事的风格却与 “只为利益而为雇主作战”的佣兵宗旨不太一致。
　　迪兰特大厦银色水晶大厅的门外铺着崭新的地毯，一辆辆浮行车陆续在地毯另一头暂停，受邀嘉宾们下车后，便踩着这柔软如云的专用通道走进大厅。
　　一辆最新款的黑色尼斯比特浮行车停了下来，推进器的蓝光匀速变弱，车体平稳落地，等候在旁边的门童立即上前打开车门。
　　亚瑟踏上了地毯。他仍戴着深茶色眼镜，偏长的额发和眼镜几乎遮去了上半张脸，一身时下最流行的银灰色制服式风衣衬出他强健挺拔的身姿，顿时吸引了一众目光。
　　巴姆随后下了车，轻轻挽着亚瑟的左臂，款款走来。挽着精致发髻的金色卷发熠熠生辉，恰到好处的钻石首饰璀璨耀眼，酒红色的晚礼服长裙衬托出她傲人的身材曲线——完美的上流社会名媛的风范。
　　门童收了亚瑟递给他的请柬，嗓音洪亮地说：“嘉斯图集团第九卫星城督检董事亚瑟洛特，携女伴巴姆悠莱，大驾光临！”
　　门童声音落定时，亚瑟和巴姆正好走到门口，安检系统对两人进行了全身扫描，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果断地亮起了通行绿灯。
　　布鲁托望着虚屏上的画面，恍然像是看到一段古地球时代的贵族宴会资料片——奢华的装潢、丰盛的饮食，还有衣饰考究的宾客……
　　三百多年以前，人类的战争给世界带来灭顶之灾，人类从此被自己驱逐出了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的地球，艰难地在宇宙中重新建造新的家园。在这些只能看到由环境模拟器制造的虚假天空的新家园里，人类得以苟延残喘，然而当生活渐渐稳定下来，上层的人们又开始追求奢华和享受，迫不及待地想要满足被压抑了百年的欲望。
　　布鲁托嗤笑一声，搜索到了今晚的目标。
　　最好时机还没有到来，在那之前，只需等待、享受。
　　布鲁托看到了亚瑟和巴姆，他发现那个暴力而粗鲁的女人眼里竟然也会流露出温柔的爱意，这个女人竟然也能如此温顺柔和地依偎在另一个人身边。如果亚瑟的表情不是那么冷峻，注意力不是全部放在周围环境和目标身上，那么这将是一副洋溢着幸福味道的养眼画面。
　　目标正在与另外两位宾客聊天，看上去十分愉快。
　　其中一位有着标志性的金发碧眼——联邦商会首席执行官，亨利吉维。另一位是众所周知站进金徽派阵营的约翰布莱兹少将。这位少将在HSSH的五位将军中，行事最低调，但今晚却坦然在公共场合表明自己的立场，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亨利身边……
　　亚瑟推了推眼镜，瞄见了混进现场乐队的戈法，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不知道他看见少将阁下亲自担任他父亲的“贴身保镖”，心里有什么想法。今晚得想办法避开这家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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