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豆腐西施

　　珣柔觉得遇到那只白眼狼以后这几天都流年不利。
　　她在朝豆腐铺走去的路上，门口的三姑六婆们眼神发光发热得厉害，珣柔觉得眼花，仿佛眼前有无数个小太阳围着打转，因为她听到那些人在讨论住在珣柔房里的神秘来客，有人甚至说昨晚听到了来自珣柔销魂浪荡的呻.吟声。

　　珣柔的脚步狠狠滞住，她攥紧了衣袖，咬着牙关，额上青筋暴出了两条。
　　在后面推着盛新鲜豆腐车子的帮佣迟疑地停下，唤了声“珣老板”，珣柔这才迈动脚步，有些恶狠狠地，过了白桥，特意绕了个距离，从三姑六婆们的眼前，目不斜视地走过。那脚步声拿捏得叫一个铿锵有力，那目光炯炯，仿佛燃烧着火热的青春之光，火烧到长舌妇们的身上，一个个畏畏地闭口缩起了脖子，诚惶诚恐地散开，洗衣服的洗衣服，嗑瓜子的嗑瓜子，扫地的扫地。
　　珣柔走过之后，在下一个白桥停留了下，果断地选择跨过去，绕了个圈往回走，把之前的白桥再走了一遭，那重新聚在一起的长舌妇们正边嗑瓜子边兴致勃勃地说“家里那位陌生的精壮汉子昨晚把人折磨得可厉害了，你看她今儿小脸白的，纵欲也不该这么没节制啊。”接着耳边就听到铿锵的脚步声，头一抬就见到那张森寒得可怖的脸，长舌妇们这下真的给噎着了，嘴里的瓜子皮也给吓得咽下肚险些岔气，最后一个二个咳得一把辛酸泪，脸红脖子粗。

　　虽然流言止于智者，不过珣柔高看了明河村村民的平均智力，也小看了八卦神奇的传播速度。
　　当她开了铺卖豆腐，开始生意一如往常，但渐渐地，临到中午，生意慢慢少了起来，再从中午到了下午，珣柔就只卖出去五块豆腐，且都是和她熟络的几个老顾客。珣柔越来越觉得奇怪，那些老顾客也有点儿欲言又止，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会儿才离开。
　　珣柔的眼光从铺子外面扫出去，熙攘的人群如水流，不过珣柔目光所到之处，有些人尴尬地收回视线，在某个角落，珣柔甚至看到有偷窥者探头探脑往这边望，并时不时和旁边的同伴交头接耳几句，有人摇着头，有人鄙夷地撇嘴。总之，今天的每个人的目光，都是不怀好意的，让珣柔十分，十分的不舒服！

　　到了申时，天色还早，但珣柔已经没再接到生意了，于是开始收铺子，看着那许多没有卖出去的白花花的豆腐，珣柔低头思索了几秒，淡定地收拾了其中最好的几块，打包朝董老夫妇的宅邸走去。董老夫妇早前搬了家，将四合院腾出来给珣柔住，租金收得不高，珣柔却觉得有点儿愧疚，于是常常隔个三五几天就提块上好的豆腐去拜访两位老人。今天收摊的早，珣柔去的便很早，去了后才有邻居来告诉她两位老人还未回来，珣柔摆摆手，提了块豆腐塞到邻居手里，邻居推诿几番，喜滋滋地接下了，还央珣柔得空也来她家坐坐。

　　珣柔在董老夫妇的门前站了会儿，又在台阶上坐了会儿，两位老人还没回来。日斜西山，珣柔眯着眼看到薄暮洒在远方的翠竹上，绿色中点着小小的红光，珣柔看着那红彤彤的夕阳，忽然有点儿想念家里小竹子窝藏的咸鸭蛋了。
　　珣柔搭了条腿直直伸到旁边的石阶上，手枕着略高的石凳子，惬意地眯了眼睛。这一眯，珣柔竟有点儿昏昏欲睡了。昨晚她确实没睡好，心情烦躁翻来覆去，直到天将亮才有了睡意，如今在慵懒舒适的姿势下，珣柔不由闭着眼，小鸡啄米一样点起了头颅。

　　等到有人将她拍醒，珣柔已经忘了过去了多少时辰，珣柔先揉了下酸涩的眼眶，视线清亮时看见董老夫妇俩慈祥和蔼的面容。
　　“珣柔怎么在这门口就睡着了？也不怕风吹凉了？”董妇颇带责备地看着珣柔，董夫则捋捋花白胡须。“珣柔，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珣柔看清人了就笑了起来，笑得乖巧温顺，点点头。董老夫妇俩也跟着眉开眼笑。
　　珣柔在董家作了会儿客，逗了盘董老夫妇的孙子董小毛，这才起身告辞。董老夫妇将珣柔送到门口，并提示珣柔下次再来做客可要带珣斯来看看，他们想得紧。提到珣斯，珣柔这才有点儿梦中醒过来的感觉，当下拜别道了辞，火急火燎往回赶。
　　因为这一觉耽误了不少时间，等珣柔回去天已经黑透，平日她可从没误过时辰。
　　回了家，珣柔左找右找，竟然不见了珣斯的踪影，包括隔壁小竹子也不在，珣柔拧紧了眉，想到那只白眼狼，忽然心里狠狠一阵窒息，珣柔不可置信地瞪起了眼珠，脚步往后跌了跌。
　　不。不会的……不可能……珣斯，小竹子不会出事的……
　　珣柔吓得双唇惨白，哆嗦着手，颤微微牵起那道绿油油的竹帘，掀开一看，里面果然已经空无一人。珣柔跌坐在地上，身子忍不住地颤抖。珣斯，小竹子……白眼狼，她果然是只白眼狼，她竟然、她竟敢掳走珣斯和小竹子！！
　　珣柔腾地站起来，弯着腰寻找自己的武器，翻了一圈终于在供着关公神像的脚桌子下摸出了那根棒子，珣柔攥在手心里，脸上是一种豁出去的恶狠狠的表情。
　　天涯海角，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只白眼狼找出来。她要和她拼命！大不了……就同归于尽！

　　珣柔握着武器奔出了门，先是绕着明河走了一圈，没发现目标，珣柔回到了家门口，咬着唇，抬头朝明河的上游望去。
　　夜晚的明河风很大，吹得珣柔发丝凌乱，珣柔抹了几下贴在唇边的发梢，风不依不挠地将她的头发整个卷起来，珣柔就懒得去管了，英勇就义由得它们自生自灭。白森森的月光洒在明河上，照出一水细碎的星光。夜晚的明河也干净清透得紧，晃着点点光斑窜入珣柔黑亮黑亮的眼眸里，珣柔抬眼看了看月亮，真是皎洁啊。珣柔不由掀动眼皮，她想起去年中秋，她做了月饼，珣斯小竹子还有董老夫妇围在一张圆桌上其乐融融地咬着月饼抬头看月亮，那晚的月光也如此皎洁。
　　珣柔擦了擦眼角，林间幽深，河水清洌，便有点儿起雾了。

　　珣柔不知自己沿着明河上游走了多久，直到她终于看到明河的尽头，那尽头挂着一幕高高的瀑布，水流激荡磅礴，珣柔打眼瞧了瞧四周陌生的环境，除了茂密的树林，可以用荒无人烟来形容。珣柔拿着洗衣棒蹲在河边在清洌的水里舀了会儿，无聊赖地揉了揉眼眶子，有点儿困了。珣柔的心突然一动，一个想法飞速窜进来。如果……如果珣斯只是和小竹子出去玩会儿呢？
　　珣柔有点儿激动地站起来，激动得脚步不稳，于是一个踉跄跌进了河水里，珣柔在河里挣扎一番，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喘了几口气，有点儿火烧眉毛的急切，拔腿就朝家赶，也不顾身上湿不湿了。
　　几乎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门口，珣柔隔着小围墙抬眼盯着里面泛起的微博烛光，突然就有点儿湿眼眶。还好……回来就好……
　　珣柔拍了拍胸口顺气，这才注意到自己湿漉漉的衣服，皱了会儿眉，拧着衣角裤脚，拧到再拧不出水渍了，珣柔小心理了理衣服的褶皱，这才碰开围栏气定神闲地走进了自家的屋子里。
　　珣柔打开门，里面的人均愣了愣，珣斯反应过来立刻冲上去扑到珣柔怀里，睁大通红的眼睛委委屈屈地泣诉：“姐姐……呜呜……姐姐你去哪了……呜呜，珣斯找不到你，好、好担心啊……”
　　珣斯双眼通红得厉害，想来已经哭了许久，珣柔拍着珣斯的背，小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
　　安抚了一会儿，珣柔才抬头瞧着对面的人。
　　小竹子有眼力见儿地离开了白颜卿的身边，朝珣柔边上跑，拉住珣斯的胳膊躲在后面。
　　珣柔放开珣斯，面无表情地说道，“请你离开。”
　　珣斯拉了拉珣柔的手，小声犹带点儿啜泣：“姐姐，你、你半天没回来，是、是神仙姐姐带着我、我和小竹子出去找你的。”
　　珣柔垂头看了看被珣斯拉住的手，抽出来，搁在珣斯的头上，又把目光上抬，顺带眉梢挑了起来，“珣斯，我说过，不要让我在回来的时候看到她。”
　　“姐姐，神、神仙姐姐是好人，她、她伤还没好，不、不应该这个时候离开的。”
　　“珣斯。”珣柔看着他，眉峰鲜有地凌厉，“你又不乖了。”
　　珣斯扁着嘴看着姐姐，刚刚断掉的泪又慢慢冒了出来。
　　白颜卿这时才耸了耸肩，半边嘴角挑着个微微的弧度：“珣老板，我知道你十分不耐见我。正好，我也十分不耐见你。我只是应珣斯的请求留到现在，并不想死乞白赖住在这儿。既然相看两相厌，我这就告辞，也请珣老板多多担待，承蒙这些日子的照顾了。”
　　说着白颜卿行了个江湖里的抱拳礼。珣柔见了直直冷笑，抱着一边胳膊道：“不足挂齿。如此甚好。咱们老死不相往来。不送。”
　　白颜卿也不多话，只是走前，与珣柔擦肩而过时被珣斯拽住了衣袖，白颜卿回了眸，冲珣斯扬起个绚烂的微笑，有安慰，有告别，也有点儿微微的无奈。
　　白颜卿走后，珣斯哭得更狠了。
　　珣柔有点儿心烦意乱，不得不忙着哄珣斯，珣斯一概不理，双手蒙着眼睛，不哭个天昏地暗不罢休。小竹子帮不上忙，就在旁边一个劲儿挠头，看珣斯哭得都岔气了，终于不忍，呐呐说道，“小斯子，要不，我去帮你把神仙姐姐追回来？”
　　话一说，就得来一个珣柔版恶劣十足的眼刀子，瞪得小竹子缩着脑袋自动闭口，不过珣斯终于止住嚎啕了，啜泣着望着小竹子，水雾氤氲的眼睛里闪着稀薄的希冀，“你说真的？”
　　小竹子想点头，忙地看珣柔，果不其然珣大老板脸臭得赛过村北张老二家的臭豆腐，悻悻地低头抠着手指甲，不敢说话了。
　　珣斯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得一声比一声响。珣柔从没见过珣斯哭得这么久，这么多泪，都快哭成个泪人了，她忧心忡忡地去给珣斯倒了杯水，说道，“珣斯，喝点儿水补补吧。”
　　珣斯呆呆地盯着她的脸半晌，接着有点儿恶狠狠地打掉了珣柔手里的杯子，连哭带号吼了句“姐姐我恨你”就转身朝自己房里奔去了。
　　珣柔怔忪不已，珣斯从没说过这样的混账话。
　　小竹子感觉母老虎又要爆发了，虚地脑门上全是汗，退步到门槛，急匆匆撇下句我回去睡觉了拔腿逃了。
　　珣柔垂着眸看着一地碎渣，想牵个笑容，又有点儿笑不起来，想到白眼狼，她心里很烦躁。这都是些什么事，都是那只白眼狼带来的！都是她！早知道她就不该一时鬼迷心窍把人救下，让那只白眼狼在那儿自生自灭就够了！
　　幸好那只白眼狼自此消失在她眼前，珣斯会好起来的，生活轨迹会回复正常的，珣柔觉得自己做了件人生中最正确的事情。
　　只不过在未来某一天，珣柔回想起那天的经历，就后知后觉地了悟。——那一天她其实错了，她就不应该放虎归山留后患！如果没这样放她回去，后面的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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